他腿边有什么东西发了霉,苍蝇围着团团转,司景撑在垃圾上,小心翼翼抽抽鼻子,又低耸着头过去找。
吃的?
哪儿能有一点吃的?
垃圾堆里头其实埋了猫粮,生怕猫演员不配合。司景用不到这些道具,自己就规规矩矩沿着剧本走,他好容易从里头扒拉出什么,碧青的眼睛骤地一亮,用牙齿费劲儿地咬着一端,把它从污水里拖出来——
那是一截上头还沾着一丁点儿肉的鸡骨头。放在原先的司景身上,连看也不会看一眼的食物。
猫缩在角落看了它好一会儿,随即慢慢低下头去啃。他像是没了力气,咬的都有气无力,还没碰上去,却听后头有汪汪的叫声,立马抬起头。
汪源挥挥手,“上狗。”
狗经过了专业训练,只会去咬骨头,对猫熟视无睹。它气势汹汹叫着,一下子将猫崽子唯一的食物也抢走了,随即迈开四条长腿,飞也似的消失在雨帘里。
短腿猫连追也没力气。他只能眼巴巴看着,发出几声细弱的好像随时能断掉的叫喊。
他想,他恐怕是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雨下得很大。他还带着满身的伤,就在这垃圾堆旁卧着,尽力将自己蜷缩的最小。垃圾里一张废弃的纸板被他当了遮雨的,缩在底下的猫连呼吸都是时断时续。
镜头拉近,他碧青的眼睛里头,是说不出的情绪。跟钩子一样,一下子便狠狠钩住了人的心。
“卡!”
汪源喊了暂停,心疼的不行,阚泽早已经在旁边张开浴巾等着了。听了这一声,立马大踏步上前,把猫崽子裹在浴巾里。司景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打的头顶毛都翘了翘,叫声细弱绵长。
“冷吗?”阚泽紧紧抱着,又用自己的额头去贴他的额头,“受苦了,我们小花受苦了……”
男人指尖有点儿轻轻颤抖。司景感觉到了,瞥了他一眼。
汪源也心疼,他看了看方才拍出来的片子,觉得那一双眼睛里头满满都是戏。甚至不用他说,司景家的猫自己就知道怎么发挥自己的魔力,用那单弱可怜的外表和澄澈哀伤的眼睛引人入戏,成戏中人。
这是天生的演员料子,懂得利用自己最打动人的部分。
几个群众演员也过来,汪源把下午的那一场讲了讲,忙让阚泽带司景去休息,“毕竟不是人,累坏了怎么整?快喂点儿东西吧。”
司景从奶白色的浴巾里头探出头,湿乎乎的小脑袋转了转。怕他不配合,刚才那骨头上其实洒了点猫薄荷,他尝到了,这会儿嘴里都是猫薄荷的味儿。
阚泽也闻着了,表情微微变了变。
……其它猫薄荷。
这是谁出的主意?
司大佬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心思,忙蹲在他膝盖上细声细气叫了声,胸脯抖了几下。阚泽以为他冷,立刻将浴巾又裹上来,带他回去洗澡。
热水打开,浴盆放满。浴缸里还有个浅浅的小盆,盆旁边是只嘎嘎叫的塑胶黄鸭子,阚泽把鸭子也从家带了过来,被司景一爪子拍到盆底,发出一声闷闷的啾声。
小盆晃荡荡,盆里坐着的猫跟着眯眼晃荡荡。
荡着荡着,他一翻身,盆便翻了。
毛团子咕噜咕噜向下沉,阚泽一惊,忙俯下身去捞。可就在他伸出手的时候,另一只白生生、纤长的、属于人类的手却抓住了他,司景从水中探出头,头发湿淋淋贴于脸侧,乌黑乌黑,衬得他皮肤愈发白,仿佛是半透明的,健康莹润。他紧紧抓着阚泽的手,微仰着头,毛耳朵耷拉下来,就冲着男人笑。
好像是从水里钻出来的塞壬,弯起的眼和唇角里头都荡着令凡人无法抵挡的春情。
阚泽的手一顿。
那只握住他的手还在向前覆,被水润湿的皮肤沿着指缝滑进去,一点点向下移,最终与他的手严严实实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寻不出什么空隙。
他们都感觉到了对方掌心传来的热意。那热意要把两个人烫伤了,司景只是被他盯着,身子便自觉微微打了个哆嗦,可眼睛仍旧不服输地迎上去,一挑一转,眼波好像活过来了,生生勾人。
阚泽手心微微用力。他轻声唤道:“小花……”
抿了抿嘴,又换了个称呼,“司景。”
人被抱出来了,放置在洗漱台上,背后就是宽大的镜子。司景坐在上面,脚尖垂着,后头却一点点绷紧了,毛尾巴也挺着,像落水之人抓到最后一根浮木一样死死勾住他。
草系植物有一点好,自己便能分泌汁水。阚泽不太能容忍别的东西,哪怕是运动需要的溶液也不行。他的占有欲在这方面连他自己也觉得可怖,连一点也容不得,枝叶不知道何时蹿出来了许多,密密麻麻,小花开的张扬而喜悦。
门外结束了拍摄的配角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诧异地往这个房间望来。
再侧耳听听,那种小猫一样哀哀的声音又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像被堵住的呜呜。像是猫崽子被摸得炸了毛,正在里头抗议着闹脾气。
什么状况?
他想了会儿,随即反应过来,这可能是阚泽在逗猫呢。
阚泽的确在逗猫,猫蛋蛋这会儿都被握在手里,尾巴也被撸了好几把,蓬松地炸了毛。等到水龙头终于哗哗地出水时,猫崽子被他弄的哆嗦个不停,一爪子拍到他脸上。
有完没完了还!
还真当自己是机关枪呢?——都不带换换弹夹的?!
情话总是缠人的。“小花”“乖宝”“心肝”全都喊了个遍,简直恨不能揉碎了,吞进肚。司景多少也明白他,知道他是因为今天演的内容受了刺激,任由他去发疯。
亲眼看见司景受苦,与知道司景受了苦,是全然不同的概念。
阚泽就是种在赵大司家旁边的。他目睹了那家的主人将不知从哪儿捡回来的猫崽带到家,可那时,那对他而言只是只寻常的猫。
如今却是眼睁睁看着他的心肝宝贝受这种苦。阚泽几度想要喊停,甚至萌生出了就这么带着司景走,这戏也不演了的念头——他没信心再继续看着猫崽子淋雨受委屈而一声不吭。可天罚还在上头压着,想想那更大的痛楚,这时的苦似乎又让人好受些了。
司景方才与他十指交握时便已有感觉,这会儿把手掌摊开一看,果然见男人掌心破了,显然是方才拍戏时无自觉掐的。司大佬又心疼又好笑,拍了他一爪子,提醒:“那只是演戏。”
阚泽抱着他,声音闷闷,“小花之前并不是在演戏。”
这些都是真实经历过的。因为真实,所以更加让人心痛。
司大佬垂着尾巴尖,说:“是啊。”
可——
“可我并不觉得苦,”他下巴抵着男人肩头,低声说,“因为我知道,你很快就要出现了。”
在属于我的剧情里,马上就会有一个你。他会静悄悄地在窗台上舒展叶子,会主动地探过来让我吸。他所有的叶子都属于我,开出的花也永远朝向我,他就是我的。
熬过这些,他就会过来,握住我的手了。
“没什么好难受的,”司景说,“都过去几十年的老事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那不过是过程,你却是结局。
阚泽不出声了,仍旧环着他。猫崽子动了动,却又是一阵战栗,终于忍不住抗议:“阚泽?”
“嗯。”
“我要从洗漱台上下来。”
老子腰要断了!就现在!
赶紧把你的机关枪给我收起来!!
第89章 第八十九只小猫咪
阚泽给司景看了一把他珍藏多年的枪。
这枪与别的枪都不同,光是长度、枪管直径都胜过寻常的枪许多,一眼看上去便已让人觉得十分可观;待到上满了膛,枪管更是滚烫炽热,握在手心里好像都能将人烫伤了。凡是男人,便没有不爱枪炮这种东西的,司景自然也爱,只是看着这一把,又是爱,又情不自禁生出了些许畏惧来。
他把手放在上头,在阚泽手把手的教导下,试探性摩挲着开了几枪。冲击力巨大,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猛度,仿佛能把厚重的钢铁也一下子射穿。司景捏着枪把,一枪开出去,手心都被震得发麻,微微发痛。
那子弹好像拐了个弯,直直插入他心底来了。
阚泽的眼凝视着他,定定地,问:“喜欢吗?”
司景很想说不喜欢,迫不及待想让他重新收起来。可这会儿枪还在上着膛,他也不傻,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自不量力挑战男人,因此这话在喉头转了两圈,终究是咽下了。猫大佬心不甘情不愿紧绷着脚尖,声音还微微有些抖,“喜欢……”
阚泽嗯了声,恶趣味好像在这会儿全都扑簌簌冒上了头,瞧着他的目光都意味深长,说:“既然喜欢,那就奖励你多玩几把。”
司景:“……”
卧槽,这个几把是哪个几把?
他分明是个纯洁的小猫咪,为什么好像从里头听出了些别的不同寻常的意思??
司景有如下几点事后感。
第一,洗漱台的桌面很硬。可以建议酒店以后全都给铺上层棉花,这样半躺在上头会舒服很多。
第二,有的枪,握住了你就别想松开手了。最好的法子,就是压根儿别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有的老草花期明显比他想象的要长,而且间隔短。
别的草大都是只在四季里头挑一季开花,哪儿有猫薄荷草这样的——一年四季里头天天开,甚至一天都能开个三四回。
这还当什么草,直接去当假花不就好了吗?
你的同类知道你这么任性吗?
你们种群是全靠你一个来繁衍了吗??
司景憋出了一肚子的气,变成原形吹干了毛躺在床上时还哼哼唧唧的,脑袋往被子里一钻,拱成一团圆乎乎的毛球。阚泽含着笑去掀被子,愣是没从这团圆上摸出哪儿是头哪儿是尾巴,随意找了被子一角掀开一看,就看见了一个毛乎乎的圆脑壳。
浑圆浑圆的,上头两根白毛还翘着。短腿猫瞪着眼,意图想从眼睛中透出王霸之气,狠狠威慑眼前人。
无奈天生便是个小可爱,不管怎么瞪人看起来也不可怕,反而衬得眼睛愈发碧青可喜,处处透着种“老子敲凶”的又悍又奶的气息。阚泽就爱他这横的一批的小模样,心尖颤颤,伸手来抱。
不抱!
司景横眉怒眼,卷在被子里头,呲溜呲溜倒退着往被窝深处钻。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就已经从被子的另一头滑落出去,不小心倒退的过了头,短腿在边缘上晃晃悠悠站立不稳,一屁股往床底下栽下去。
阚泽一惊。
“小花!”
叶子先于他的神智前一步动作,稳稳兜成了一张网。猫崽子躺在这碧绿的网里,像是被钓上来的鱼,生无可恋被提溜着后颈提起来。
阚泽柔声道:“被吓到了?我给小花呼呼。呼——呼——”
风吹蛋蛋,格外凉爽。
司大佬两只脚都蹬在了他脸上,想不通当初那么多猫薄荷草,自己怎么偏偏一眼就挑中了一棵又会耍流氓又变态的。
干脆埋回去得了。
——
电影中一部分猫的镜头仍需后期合成。高难度镜头与较为深层次的情感表达,汪源自然不会交给一只真猫去演,司景虽说能演,也不能过分暴露自己身份。
毕竟稍微聪明一些还能说是教的好、天生的,要是聪明的过了头,指不定就要被抓去切片做研究了。
这么下来,他倒成了整个剧组里头最轻松的演员。每日瞧着其他演员演戏,他只需要在阚泽怀里稳稳坐着,吃的喝的自然全不用愁。
电影中也有狗的戏份。怕其它狗伤了司景,阚泽将二黑也带了过来。德国黑背膘肥体壮,往司景旁边一坐,活像是个保镖,把司景衬得像个柔弱的姑娘,威严地在那儿注视着。那些狗凑得近一些,就能从这猫毛乎乎的圆脑壳上闻见同类的口水味儿。
嗯……还是只相当强壮的同类。
那种把猫撵的喵喵叫的心思顿时就歇了几分,有只群众狗甚至还把脑袋蹭过来,试图也想舔一舔司景的头毛。
还没等舌头伸过去,二黑就已经蹿到了眼前,呲出一口雪亮锋利的牙,肩背下伏,摆好了进攻姿势。
不舔就不舔么……中华田园犬悻悻地迈着四爪跑远了。
用得着这么凶?
又不是你媳妇。
汪源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有趣,道:“这倒真少见。阚泽,这是你的狗对吧?”
阚泽的心思微微一转,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否认。
“对。”
汪源的目光幽远起来,在他身上落了好一会儿。
家中养的宠物很亲近,很熟悉,这其实比什么都能反映主人之间的关系。这会儿不用过多解释,汪源也知道,这两人是真的关系不错。
甚至……远甚于此。
他是个聪明人,并不曾说别的话。阚泽也只像是随口一提,便再不说这事,转而与汪源讨论电影中情节发展。
虽说司景演的是主角,可这部《乱云》,更像是一部群戏。
覆巢之下,每一个生命都在竭力为自己争取可能。这部电影中,还有竭力试图外逃的富家小姐、选择拿起刀的瘦弱学生、为了生存下去而出卖村民的中年男人……
他们每个人也都是主角。背景是血雾硝烟,他们演出着自己生命里头的剧目。
电影中有不少新人演员。为了那股子未进社会的纯真气,汪源特意挑中了一个还未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大三学生,那学生成名也早,倒不是因为演戏,而是因着父母都是明星。有了星二代这个名号,他自然一路都被人关注着,不用费什么力气便积攒起了一群粉丝,接的第一部 戏,就是汪源的《乱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