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相信水妖并非故意为恶?”野猫子蕙质冰心,待众人离场后,方仰头问静立的道尊。
“妖魔是否善恶,我无意评判。但我相信世间万物,皆有其心。人有善心,故为德善,有恶心,故生小人。人如此,况他物!万物有其灵,有其心,故有其情,有其存在于世之理。我们莫以人的狡黠偏见,观其他生灵之性情,无挂无碍,无偏无私,方能悟天地逍遥之境。”道尊特立于世,不随人言,故思想深邃不同常人,正因如此,庸人之流不解其意,常牵强附会,甚者背后谩骂侮辱,行偏激之语。道尊亦不解释,天地之间唯知己难求,越是超拔脱俗之人,越是如此。
“师父,我相信你的信念!”野猫子仰面鼓励无情,无情低头朝徒儿看了看,并未言语。莫素衣听无情之语,虽一头雾水,但看师姐表明态度,他也急忙拉着无情的衣袖道,“师父,我也相信你!”
无情对着两小徒儿平常有诸多无奈操烦心绪,不过,他也得到诸多未有之快乐,百年以来,初次感受到温情脉脉。情,增人无奈,添人愁绪,亦能带给人无比甜蜜与快乐,像一壶藏有5" 帝临天下0 ">首页7 页, 毒的蜜酒,舍之不可,留之乱心。
“师父打算如何调查?”野猫子十分贴心。
“水乡辽阔,一路走来,我隐隐觉察妖气分布的程度和比例,在不同区域大不相同。我们明日需画出水妖的分布图,寻找水妖祸患的源头。”无情道。
“我们分头行动吧!明日一早我去人群中询问水妖食人的情况,寻找妖祸最严重之地和流散方向。师父你灵力敏锐,你可从水道追踪妖气,晚上我们便在客栈会合。”野猫子向来古灵精怪,比其他人显沉稳成熟,说起话来有时条条是道,有时天马行空。
“可行之策。”道尊回答。
“那我呢?”莫素衣问,“要不我和师姐一起吧!”
野猫子听了一脸嫌弃,“本来我可以一跟头翻十万八千里,如果带着你,我就要和蜗牛同速了,你还是跟着师父吧。”
莫素衣听了师姐的话,原本放光的眼芒跟着耷拉的头黯淡下去。
无情听了,手轻拂莫素衣的衣肩处,宽慰道:“明日为师还需你帮忙,便与我同行。我衣,切记小心为上。”
明月高悬,一道伟岸的身影,随着两个打闹的少年,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翌日一早,一水一陆,兵分两路。
莫素衣未出什么气力,轻松来一场舟行一日游。他不满十岁,功力浅薄,轻功不能持久,便坐在船中,四顾赏景,顺便等师父回来。无情藉由船舟,每行至一处水域,便飞身行于空中,感知妖气轻重。无情像是船长一般,“素衣,去下一处。”然后莫素衣便执行任务,划船前进。一日下来,两路各将方圆之地扫荡了一遍。
无情推门入客栈时,见野猫子已在等候。
野猫子一瞥便见到缓步走近的师父,便从桌案中操起一张草纸蹦蹦跳跳过去。“师父,这是我今日收获!”野猫子笑语盈盈。
无情扫视了一番,道:“和我所行大致不差。只是——”
“只是什么?”野猫子瞪大眼睛,以为自己漏掉什么关键。
“水妖聚集之源当在钱塘入海处没错,为什么水妖袭击事件发生最多的是在内陆河域?难道两地水妖不是同一类属?”
“不应该。当地百姓道,传闻水妖常出没深海,应该是从钱塘海口处扩散蔓延至内陆的,又怎么会有差别呢?何况同为内陆之水域,江陵祸乱远甚于潇湘。这又是为何?”野猫子一语中的,如醍醐灌顶。
“除非某种原因让传播中的水妖发生凶残变异?”道尊若有所思。
两人正在飞速头脑风暴,莫素衣插不进一句话,见二人不语,便迅速道,“是不是水妖生病了?”
野猫子和无情的眼神齐刷刷望着无知的莫素衣,盯得莫素衣低下了头。野猫子一声大笑,打破宁静,用手拍了拍他的头,“没想到,小师弟的脑袋还挺灵光的。”
“某种外在因素导致水妖狂性大发,这不无可能。”无情推测。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水有问题。”野猫子大胆推论。
“有人向水里投毒?”莫素衣脑洞打开。
“专门投毒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此水养育一方之人。”道尊言。
“呦吼!有了方向,我们便去探查水因。又可以大玩一天。”野猫子高兴地手舞足蹈,飘飘离地。
“切记不可潜入深水区扰动魔怪,安全第一。”无情嘱咐大徒。
第三日,探查水质。野猫子一早离开住处,租了只小船在水中浪游,从市集经过时还斟些小酒备些果蔬,边吃着零食边欣赏着湖心美景。她的倒影映于水面之上,竟随水光而柔美婉约。飘了许久,平静的湖面不起波澜。
忽然,一种带有偷窥的视线似在她身上徘徊。
她随小船而前行,未有新动作,只是继续品着船上的吃食。直至不远地方,水流即将下行汇入险流处。抓住船下倾的那一瞬,她所携之双剑飞速挥舞,朝着水面深处猛然一击,只见一个水妖在河床弯曲处被曝于外,然后剑之冲击将其逼入半空。
尚未仔细察看水妖之容貌,野猫子迅即在空中打了一个跟头,使劲用脚一蹬,将船中心正推至水妖下方,正晕头转向的水妖便落在船体中央。水妖正欲逃生,忽被侠气双剑干将莫邪给逼得周身动弹不得,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嘶嘶的呻吟声。
野猫子立于船头处,仔细看着这只水妖。人身鱼尾,长发披散,和传说中的美人鱼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竟没有臂膀,除了头、身、麟、尾外,带着极度不和谐感,面部僵硬,眼神微微瘆人,不似人那般顾盼流情。想必,那日在水中恍惚间竟误认为它是一女子,声音如婴孩般清脆尖利。
野猫子与之僵持片刻,那水妖在船上似晾晒许久,加上剑光威势,痛苦万分,咬牙间露出凶相,想要冲破一切困锁。野猫子看到它的眼神时,心中生出一丝惧怕,而那眼神,似带哀求。“收!”尚未意识过来,野猫子已发出一声收剑的指令,只在日光射目的朦胧一瞬,那水妖便逃之夭夭了。
“它——竟然流泪了?”野猫子心中愈加不解,再去水下寻找时,早已不见方才水妖的踪迹了。
“听说了没?剑派已造好玄铁牢笼,可将抓住的水妖一个个困锁在烈日之下,不出一日曝晒,便可灰飞烟灭。”
“那么多的水妖一个一个抓要到何时?”
“先前听说蓬莱之药丹投入水中,可吸引水妖聚集。”
“那为什么之前不使用呢?”
“怎么没用过,药丹不可大量使用,少用有捉妖裨益,多用会污染水源。”
“那还是少用吧!别水妖没吸引过来,倒是将人先毒死了。”
……
野猫子行进至一渡口处,一船夫和一乘船者对语声铿铿响起。
“不知玄铁牢笼在何处?”野猫子上前问道。
“江陵渡。”
野猫子欲先行去寻道尊,却感知师父去向难追,便决定独自去江陵渡。
另一边,道尊与莫素衣不知不觉竟从钱塘海口处北上行至蓬莱海域处,一眼望去,浩浩荡荡的海面竟然在光线冲击下映出红黑色的雾气。
“这是什么?”无情心中不解。这股黑色的雾气由远至近,由深渐浅,迎面的海风袭打着面庞,鼻息间竟有中微微窒息的感觉。
“从蓬莱吹来的海水出了什么问题?”无情心中更觉疑惑,水妖不似寻常兽禽,而是深海生灵,怎会大量潜入浅海呢。不过更疑惑的是,“我衣为什么迅速改道往江陵方向去了?莫非出了什么事?”
“师父你在嘀咕什么?”莫素衣问道。
“走!我们去江陵一探。”无情道。
江陵渡旁,一个巨大的玄铁牢笼立于江水处。微水轻漾,波光粼粼。仔细望去,牢笼附近的水域似染血色,透着微红。
野猫子行至渡口岸边,看着这密不透风的牢笼。这宏伟的人为建筑与江海湖泊成刺眼的对立。
这时,道尊亦同莫素衣行至江陵渡。野猫子将所见所闻告予道尊。
“我怀疑是蓬莱炼制仙丹之污染流入江海中,随水流的方向注入钱塘口。这些带有窒息的毒物浸透深海,那些海中妖物不得不往浅海处寻找新鲜空气与填腹之物,故产生食人之害。”
“那我们找蓬莱一问便知,若能净化深海,或许水妖可再入深海,毕竟这里并非它们的家园。我途中遇一水妖,不似所闻那般凶狠残虐。”野猫子亦赞同师父对生灵平等的看法。
“只怕——”道尊无情眉头上皱,迟疑片刻道,“也罢,不试怎么知道?”三人便去拜会蓬莱浮世歌。
雨花台上,正巧蓬莱掌门浮世歌和剑派掌门斐然子、剑阁掌门赋秋声正商议决意屠戮水妖之事。
“玄铁牢笼已铸,如今便不怕水妖逃逸了。”浮世歌笑言。
“不知道尊今日前来,是否是助我等歼灭水妖?”斐然子见无情前来急忙问。
“我有一事先需问仙门浮掌门。”无情转移话题道。
“何事?”浮世歌便问。
“不知蓬莱可有净化深海之丹药?”无情问道。
“不知道尊为何有此一问?”浮世歌不解道。
“日前,经我探查发现钱塘海域不知被何物污染,以致长居深海的水妖大量逃至浅水领域,寻找食物与空气。若能净化深海,或可以导引水妖再回深海,人与水妖之祸可除矣。”无情语带保留,并未提及与蓬莱水域有关的根源。
“你是说要将水妖放回深海?”浮世歌微怒,便直言道。
“是助其回家园。”无情补充道。雨花台上炸然,一片喧嚷。
“道尊竟然放纵水妖不管,还助其逃匿,居心可疑。”
“道尊莫非不顾百姓死活了?”
……
斐然子便劝解道,“道尊,如今我们已有玄铁牢笼,蓬莱的聚妖丹也已成功炼成,你何不助我们一臂之力,铲除妖邪!”
“既然你们已有完全之策,我再插手无益。告辞!”
盈我衣追随着道尊,和莫素衣一起离开了。下山途中,听着山崖边涛涛江水轰霆声,无情不禁高声赋诗:
“同为苍生苦,奈何落尘俗。可叹无知己,一醉卧江湖!”
雨花山上,悲豪的诗句,夹杂着无奈,震荡着波涛,一路传向远方。
水乡之地,在秀丽温润的风景中,无数水妖在玄铁牢笼中灰飞烟灭,空气中迷漫着一股凄凉血腥的味道。正道为合力诛邪成功而欢呼、自豪,此次战果昭示着青史留名,芳华永传。
再回昆仑,远离尘嚣。道尊轻轻拍打了衣袖上携带的灰尘,走至步溪亭边。而一旁副尊凌如风裹挟着世俗尘杂朝他步来。
“江湖传言纷纷扬扬。宁为真小人,不做正直言。你悲悯苍生,思虑深远,可是又有谁能理解呢?”凌如风劝道。
“我行我心,何惧人言!你是最早拜我为师之人,当知我心。”一个坚定的背影渐渐远去。
“哪怕与世界流言为敌,这又何苦?”凌如风心中道。
☆、第十八回 狱中挥绝笔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渔父》
魔城昏暗密室中,不知几时。无情被锁功链缚于密室囚牢中,早已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与道真失联半载有余,不知心爱的两个徒儿如今怎样?他自诩身已练成道家逍遥之境,臻于无情至境,偏偏上天爱捉弄人,又将盈我衣和莫素衣送到他身边,虽曰无情,真无情耶?自从河洛谷一战后,原本销声匿迹的困扰又慢慢孳生,极度扰乱着他骚动的心:为什么道家逍遥诀不能发挥出最上乘的杀伤力?为什么?
岁月以忙碌让他一度失去思索内宇宙的能力,如今,被囚禁在暗无天日之地,时光仿佛凝滞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煎熬难耐,内心的骚动再度传染开来,他如同坠入无边黑暗的炼狱中,没有光明、没有温情,没有风吹、没有花开,没有回声,只有无穷无尽的挣扎。一分一秒,细数流光,身体中隐隐溢出的寒梅之香,不再是骄傲的信仰,夹杂在血腥与潮湿的肮脏气味中,散发出奇怪的味道,镜照着自身的卑微处境。
他恍惚了,错觉与现实分辨不清。他开始变得渴望起来,渴望回声,哪怕一点声响,足以愉悦空虚迷惘的内心。那双雄健霸气的脚步,随着推门的声音,又开始一丝丝地靠近。他来了。
“你今日又来了?”无情语中微含嘲弄,被夹在刑架上,沉重地低着头。
“那你会不会感谢我一直这样探望你?无情。”奸邪的笑声轻响在道尊无情的耳边。
“你今日一样不会如愿。”无情撕扯着嘴唇发出痛苦的语声,头发凌乱,身体不能动弹,只有嘴像不屈的战士。
“哦?你知道我真正的愿望是什么?”魔帝反问。
“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无情语带冷漠与拒绝。
“没关系,悠长的黑暗时光,留给你慢慢了解的机会。”魔帝竟一点也不生气,他已经无数次拷打逼问,但却一直不下杀手。
“你到底想做什么?”无情竟吃力地抬起了头。
“哈哈,你不是不想知道我的愿望。这么快,又想了解我了?”魔帝面对无情的相激之语,表现出相当的胸怀和度量。
“何不立刻杀了我!留我一条贱命做什么?”无情讥讽刺激道。
“让你活着,慢慢了解我的阴谋啊。”魔帝像是对一条柔弱的猫玩捉迷藏的游戏,津津乐道,兴味不止。
无情听了,在暗空中仰头大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