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尊无情毕生以绝情灭情臻于无情为至高追求,这便是他的招式的极致。他越是崇拜无情,虽能摒弃一切世俗杂念、人情伦理,达到常人无法到达的境界,可是一旦登顶,束缚从中生,根深蒂固的先见让他再难转变思维,由此他的逍遥便不再逍遥,其威力大大折扣。这一点,魔帝倒是看得十分透彻,故而魔帝能够克制无情的逍遥招式。不知后来无情是否悟得这一层,只是他有情之后,他便选择放弃正道修为,是其不智,抑或是他选择的路。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列子可御风而行,他远远超出一般的人,可是依旧有所局限,有所凭借,非是逍遥之至境。真正的逍遥当是摒弃一切的先见,无论有情无情,无论有用无用,皆能如临无地,如逢花开,如瞻岁新,斯方是逍遥。
悟得此理,帝旒影再读开篇末尾处,“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无用即是用,一切自逍遥,逍遥何需汲汲营营而求之,若悟通真正的逍遥,一招一式即是逍遥,皆有其至极之威。世人皆不得逍遥,非是达不到,而是被无形的先见一层层包裹,跳不出自己的思维定势,拼命地寻找逍遥,岂知越是求之,越是不得;放而任之,逍遥自来。逍遥充斥天地间,无所不至,无所不有。故而方有“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之结论。无情若能突破思想禁锢,一个魔帝亦奈何不了。
帝旒影心绪所至,手随心舞,一颦一笑,仿佛绽放无穷力量。他便继续往后一页一页地翻动,将逍遥诀熟记于心中。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便感觉出来。我师父正是无情道尊,他失踪前曾留下一本武功秘籍《道家逍遥诀》,这是他毕生的心血。他原本希望让我修习,可惜我天生不务正业。若你有一天,想对世界报以善意,就去老地方取出。”野猫子的遗言再次响起脑海。
帝旒影悟得逍遥心法,心中的仇意随即释然,固守仇恨,便不逍遥,他心中更多的是想要保护人,除此之外,无欲无求,如今樱浅有人照顾,他也无任何顾忌与牵挂,此时心境,最适合练达逍遥境界。他身上的双剑随着他的心意跃跃欲试。他便挥剑起身,在空中剑走逍遥。
逍遥诀非是死板的功诀,真正的逍遥随修炼者的性情、修为、悟性、招式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帝旒影的魔功与流绕周身的妖气本是上乘,再加上悟性修为颖捷,很快便掺入逍遥的心法,随境而化,剑挥逍遥,让他的身体更添一股力量。
帝旒影心想:果然这逍遥诀不同寻常。当年,道尊修炼至无情至极,便已能统领正道,若帝旒影能将逍遥诀练至更上一层,加上原本的修为,对付正道高手联手,必然也能绰绰有余了。更可贵的是,逍遥诀的功法不在杀人而在护人,通过制造一片短暂的逍遥场域,在这个空间中,将被劫持的人完好无损地就走,是逍遥诀的最大优势。心怀善意的修行者,利用逍遥诀可能拯救更多苍生性命,免遭生灵涂炭。无情虽练无情逍遥,却是怀着最大的悲悯,故而他得以发展逍遥诀,换得众人威信。但无情也因怜悯的泛滥,而丧失自身的性命,走入被有心人设计的局。
帝旒影这一点与无情不同,他承接逍遥诀,对世人展现善意,但他绝不会将这种善意一味地变成软弱糜烂,乃至重蹈无情的覆辙,对付斐然子这样的伪君子,他需要才去更凌厉刚断的计策。逍遥诀随着帝旒影的心意而逍遥,自然在修炼的时候招式中便加入狠辣的元素,帝旒影一念一想,皆影响着他的逍遥。不知不觉,天已微微亮。
白日,在冰瀑岩饮着瀑水,听着大自然的声音,无牵无挂,心中澄明静极,帝旒影坐在石头上出神时,不禁浮想,若是没有出现樱浅被抓这件事,他依旧会选择隐居的生活,互不相扰,自在逍遥,那种逍遥不带有任何负担。如今,泼出去的水已挥,拔出的剑已舞,如果没有如果,樱浅被伤害的事实已成,就必然有所交代。否则他的日子永远无法安宁,他想,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机会逍遥自在?
他渐渐多少能够理解道尊无情选择留在魔道的决定,表面上他是被魔帝囚禁的囚徒,实际上他却从一个万人瞩目的烫手的身份,变成了一个自由自在、过着平凡生活、无名无姓的普通人的生活。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何况魔帝待之以礼,他感受了那种普通人的幸福。做一个万人之上、九五至尊的人是不自由的,注定要孤独一生。他并不想坐在魔帝的位置,若是将来能除掉祸患,帝旒影心想,自己能够回到过去的宁静吗?
☆、第四十九回 千寻铃缠 情愫中生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落花时》
清心静欲的冰瀑岩,让帝旒影的心中雾霾一扫而空。若是能够,他愿意带着樱浅一直呆在这个人迹不至的地方,避世隐居。在此练就逍遥诀近两日,他的功力大大增强,逍遥诀非一朝一夕之式,他需要继续苦练不止,方能等至逍遥高境。如今尚需要处理更多的事情,他便起身离开冰瀑岩,朝着笙歌画舫的位置一跃而去。
歌舞姐妹的周围危机重重,需要让她们心存防备,樱浅和魔道之事还需与其相商。趁着入夜人少,他悄悄去一访歌舞姐妹。自从身份暴露,歌舞姐妹的府邸附近必定有伏兵环伺。他趁着黑暗无声地从偏僻的边角飞入,还好院子中设有禁制,一般人乱闯会被乱箭射死。帝旒影便不担心进入院中会被埋伏者发现。走至小楼处,他才悄悄地唤着歌舞姐妹。
姐妹闻声亮了盏灯,便迎接下来。帝旒影入屋内将详情告知两人。歌舞姐妹皆唏嘘不已,二人竟然在监控之下生活这么久,原来背后那人将她们当成鱼饵来勾引大鱼上钩的。
帝旒影道:“日后姐妹们可要完事小心。”
“放心吧。我猜那些人觉得我们乃女流之辈,不会妨碍他们,故而一直放任我们未管。他们应该不至于立刻对我们下手。”歌舞姐姐宽慰道。
帝旒影道:“我来是告知樱浅已找到,现在安全,两位姐姐不必忧心。”
“若日后有需要帮忙,请帝子勿要客气。”歌舞姐姐回道。
“好。不知姐姐与其他魔道中人是否有联系?”帝旒影问。
“不曾。”歌舞姐姐道。
“那就好,如今笙歌画舫周围布满伏兵,出行务要留心。”
“那我就先告辞了。”帝旒影起身欲走。
“帝子,留步。”朝歌暮舞忽然喊道。
“何事?”帝旒影回头。
只见朝歌暮舞手中掏出一物,塞在帝旒影的手中。“此中之物原本是儿时父母束缚我姐妹二人之物,如今我知帝子心忧朋友,此物日后大有用处。帝子回去一用便知。”姐姐笑道。
妹妹见了,也笑道:“戴在身上就是有些娘娘腔,不过,最适合帝子与樱浅公子了。”
帝旒影未细看包裹,便将其塞入衣服中,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天将亮时,他方才爬着疲累的身躯,望着暂时借住的小屋,走了过去。总算是又回来了,那种袭来的累感,让他的步伐不觉放慢,稍有不甚,便会被风吹倒一般。但回去的感觉,总是疲累的人心中幸福。
看着不远处的茅屋,他忽然错觉耳畔听到樱浅的声音,再定神一听,唯有屋外风呼呼而过的声音。他便轻轻地走近茅屋,站在门口处,想着屋中人此时应还在休息吧。愣了几秒,便又转身,坐在茅屋前的台阶下,靠着一根柱子闭目休息片刻。甫闭眼,便听到门吱吱打开的声音,他飞快扭头看去,果然是樱浅。两人对视着,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不知何语。樱浅也愣了小会儿,推开门踏出步子走了出来。
“你回来了?”樱浅一时语塞。
“嗯,回来了。时辰还早,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呢?”
“我想着你应该快来了,便起身出来看看。”樱浅垂下了头,凌乱的发丝掩盖下,面容憔悴。
“陪我去看日出吧。”
帝旒影起身走了起来,樱浅在其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缓慢地走着。
“你伤痛恢复得怎么样?”帝旒影不住地扭头问。
“差不多好了。”樱浅回道。
风轻轻吹动着两人的衣裙,晨曦温柔地扑撒面容,两人无语地朝着朝阳的迈着小步,难得的平静,谁都不忍打破。
走了许久,帝旒影忽然转身对樱浅说,“有些累,我们坐下来吧。”
樱浅点了点头,坐在青草之上,帝旒影随即紧挨着他坐下。樱浅稍觉不自在,准备移身时,帝旒影胳膊拽了他一把,“别动,让我靠会儿。”帝旒影竟然大胆地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身体略微倾倒,随后便一动不动了。
樱浅丝毫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一阵轻浅的呼吸声传到他的耳中,他瞥眼一瞅,帝旒影已经踏实睡着了,听着他的呼吸声,让人十分心安。有时候,两人的关系不需要亲密地时刻黏在一起,只需要听到旁边的人的呼吸声,便能够心中产生莫大的安全感。帝旒影是会给人安全感的人。想必他许久未眠,身体的疲累才如此浊重,竟然能瞬间倒头就睡。这几日樱浅虽是受苦最多,但受累的事儿却被帝旒影全数揽上了。
樱浅默然不动,不想打扰着沉睡的人,多想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没有纷争,没有仇恨,没有恩怨。不过,这些生活都是幻想,不切实际,暂且身旁之人能多沉睡会儿便好。
樱浅闭上眼睛,使用幻梦术稍探,难得帝旒影竟然无梦地睡着。果然他是过于疲累了,樱浅不再多想,靠着帝旒影放空思想。天边的云,悠闲地飞过,暖暖的光芒照得人更加绵绵无力。
日中时分,樱浅的肚子突然不听使唤,咕咕地一阵叫了起来。
帝旒影忽然道了声,“饿了啊?”然后迷糊地抬起头,望着樱浅。
“把你吵醒了。”樱浅的脸苍白中显现出些许红晕。
“没事,我也饿了。”帝旒影对视笑起来。忽然他心头想起一事,右手便伸进衣服中摸出歌舞姐妹赠予的帕子包裹。
“这是什么?”樱浅十分好奇,像是女子之物。
“不知道。猜开看看。”帝旒影轻轻打开帕子,竟然是两串铃铛配饰,帝旒影不明所以,便笑嘻嘻道:“这是给你的礼物,一人一个。”
当樱浅拿到铃铛的那一刻,两个铃铛忽然有了反应,帝旒影能够感受到樱浅的所在,当即明白姐妹二人送给他的意味,便道:“我帮你系在身上。”说着便拿起樱浅手中的铃铛,给他系在腰间。
“这是什么呀,像是女孩子家家的东西。”樱浅脸上的红晕顿时扩散开来,脸上的温度骤升。
“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宝物,它名叫千寻铃。只要你系在身上,我便能通过我的这个,感受到你的位置。就不怕把你再丢了。”说完还一脸正经地点了点头,粗鲁地把自己的铃铛系在腰间,用衣服盖住了。
千寻铃一系,羁绊从中生。
樱浅轻轻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小铃铛,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衣服把它盖住,不再说些什么。帝旒影的行为,成功地俘获了一位情场无知的少年的心。不,应该是没有此物,一样俘获了少年的心。
“我休息好了,我们回去罢。”帝旒影先起身,然后扶起樱浅,两人并排走了回去。迎面见莫素衣前来寻找二人,“午饭已经做好了。”
“多谢。”三人走回茅屋。
时光揉碎在阳光中,清风扑面,织造一曲清平梦幻。
贺鬼头早已将碗筷盛上米饭,端上几碟小菜,等待三人归来。
“你们终于回来了,早饭也没吃,肯定饿了吧。”说着拉着帝旒影和樱浅先坐了下来。
“多谢两位照顾樱浅。”帝旒影客气道。
“事情顺利办完了吗?”贺鬼头见帝旒影精神不错。
帝旒影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些什么。
“这两日我去镇子买东西时,到处都是搜捕令,正道三大掌门斐然子、凌如风、浮世歌联合发出缉捕命令,搜查魔道余孽。此事现在正风风火火,你出门时没有被为难吧?”贺鬼头关怀道
“我行的是偏僻小路,并未遇到正道之人。”帝旒影并未有太大反应。
贺鬼头突然手锤木桌愤怒道:“这帮人做得真是太过火了。这两日我与樱浅兄弟聊天,更加了解你们。他们这是不分青红皂白,便随意伤害别人。所作所为越来越不像正道作风,倒像是邪魔歪道一般。”
帝旒影听此一言,忽然心中一惊,似有所动,但面色如常。
“你们二人在此随便住,无需有戒心。这里人迹罕至,暂时比较安全。”贺鬼头极力想去弥补正道所为的伤害。
“贺大哥不必心忧我们,待樱浅一好,我们自有去处。”帝旒影并不在意。
“那你们万一遇到那些人将如何办?”莫素衣同问。
帝旒影听言轻笑,“我们这不还得叨扰两日,还未到离开之日。”
“那也好,不必忧心,我们必定护送你们安全到达住处。”贺鬼头坚持道。
“贺大哥真英豪。”帝旒影赞叹。
“赶紧吃饭吧。”莫素衣催促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