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眠好笑地答应他,随即额角突突地扯开话题。
佟酩却还沉溺在即将获得一大捆毛线团的喜悦中,像是不太相信美梦成真般,聊两句就忍不住问宋立眠一次“真的要送我吗”,弄得宋立眠哭笑不得。
更遑论宋立眠很快判断出佟酩根本不会织围巾,他喜欢毛线团就真的是想滚着玩而已,估计连针棒都没碰过。
宋立眠为自己一时的想歪忏悔,并在心里替佟酩贴上“猫”标签,顺带给对方起了个佟喵喵的绰号。
骗到一堆毛线团的佟酩十分欣然,面部表情变得极其柔和。
“身体怎么样?”宋立眠睨他恢复逐渐血色的脸,还是起身倒了杯温开水推给他,坐下来有些担忧地问,“如果困的话,我就先不打扰了。”
“没,”佟酩赶紧说,他随即放缓语速,略显烦闷地抓着黑发道,“主要是昨晚砸太久冰箱,胳膊酸。”
宋立眠恍然大悟,总算想起聊了这半晌忘记了什么事。
他说完“我去看看”,就立起来朝厨房走去,跨进门,他转头问身后的小尾巴:“早上发的消息看没有?用电吹风还是不行?”
“我试了。”佟酩贴着宋立眠肩膀挤进去,转头辩驳道,“没办法,线太短了,插座又离得远。”
宋立眠叹了口气,跟着佟酩蹲在冰箱边,佟酩刚拉开冷冻室的门,宋立眠就让他站在后面,免得蹲久了头晕。
冷气刹那间扑面而来,佟酩杵在身后弯腰,浅而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宋立眠后颈。
宋立眠不动声色移开半步。
抽屉一共有三层,经过佟酩和锅铲的不懈努力努力,最上面一层被撬开了。
其余两层的隔板外,冰坚硬/得要命,穿上公主服就能去里面演冰雪奇缘。
宋立眠屈指敲了敲,叹了口气指挥身后人:“把冰箱电断一下。”
佟酩蹲在旁边没动静。
宋立眠困惑转头,凝视佟酩的无辜神情两分钟后,了然道:“不知道插头在哪?”
佟酩抿唇偏开脸,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承认。
宋立眠感觉好笑地关上门,挽起袖子,手臂绕过冰箱侧面,摸索着把插头拔掉了。
佟酩很认真地瞥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虽然你听腻了,可我还是想问,”宋立眠凉丝丝说,“佟酩,之前二十五年,你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宋立眠拿了根浸过热水的湿毛巾,放入第一层隔板上铺平,直起身子。
佟酩眼角沾染上打哈欠流出的生理性眼泪,他抱着膝盖蹲在原地,半虚着眼等待冰雪消融。
宋立眠担心他感冒了蹲久会犯晕,就轻轻拽他胳膊,佟酩顺着力道站起来,站不太稳地朝宋立眠倒了倒。
好在势头止住了,没有出现投怀送抱的剧情,宋立眠憋的那口气松了出去。
“等会儿就好了。”他对望眼欲穿的佟酩说。
佟酩弯腰锤了锤蹲麻的腿,又原地跳了跳,不走心地“哦”了声,又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深情凝视冰箱……里的冻鱼。
“放心,就等十分钟。”宋立眠叹了口气,“坏不了。”
解冻完毕后,好不容易用拖把和干毛巾擦干了满地冰水,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宋立眠主动挽起袖子为佟酩制作了一份晚餐。
他指挥什么也不懂的佟酩,勉勉强强蒸好饭,好歹阻止了干饭变成稀饭的惨剧,电饭锅进入加热状态,宋立眠疲惫地抹了把额头的汗,无奈安慰道:“没关系,第一次总是很艰难。”
说完这句话后,宋立眠意识到句子有歧义,不过见佟酩一脸如常地点头,宋立眠就止住了天马行空的势头。
将粘着佟酩视线的冻鱼拿出来,宋立眠犹豫要不要让佟酩实际操作,一转头就见佟酩躲到宋立眠正后方,伸长脖子一脸凝重地凝视为了热锅点燃的火焰。
宋立眠:“……”
原来佟酩不只对点火过程生疏,而且压根就不敢靠近。
宋立眠好笑地装没看见,反手用筷子尾部敲了敲佟酩脑袋,说:“离远些,当心把你伤着了。”
解冻并干燥处理完毕后,宋立眠用少许干面粉拍在鱼身两侧,再炒锅放油,娴熟倒入鱼身,手持锅柄不停转动炒锅。
五分钟后,他姿势优雅地给死不瞑目的鱼翻了个面,又过三分半钟才关闭火焰。
宋立眠全程都站得笔挺,贴合身体线条的服饰随着动作凸出肌肉轮廓,他两臂袖口挽起,一只貔貅狰狞又不失温柔地覆盖在小臂上,搭配宋立眠认真做菜的表情意外地融洽。
佟酩起先还凝视锅里逐渐泛金的鱼,不知从何时开始,视线就逐步移向宋立眠本人。
宋立眠保持游刃有余的姿态,只为了获得身后不停咽唾沫的小尾巴的称赞。
他向后瞥过几回,佟酩都是转来转去,一副想凑近又担心溅出的热油伤到自己的踌躇样,弄得宋立眠只想笑,差点真被热油溅上。
最后,他将煎得金黄的鱼倒入备好的精致碟里,用胳膊肘顶了顶佟酩,说:“拿出去吧,小馋猫。”
佟酩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复古称谓,愉悦地端起一盘煎鱼疾速走出厨房,似乎还小声哼着调子奇怪的歌。
宋立眠摇了摇头,拿出两个碗盛饭。
等喂饱精神不佳的佟酩,顺带填满了自己的饥肠辘辘,宋立眠餍足地擦拭嘴角,故意逗佟酩,问他想不想洗碗。
——毕竟对面的人前不久还在为摔坏了三个花碗而耿耿于怀。
结果出乎宋立眠意料,或许是这顿晚餐完美慰藉了佟酩的味蕾,他居然十分爽快地应下来,很主动地起身抱起一叠碗,迫不及待向厨房走去。
宋立眠坐在位置上,眯着眼睛眺望佟酩背影,唇角微微勾起。
莫名的,他好像陷入了一场有关“家”的美梦。
梦里有让宋立眠心甘情愿做饭的人,愉悦到足以放空大脑的三餐,以及不需要处理油污的轻松。
啪——咵嚓——
直至一阵清脆而连续的摔破瓷碗声传来,宋立眠反应两秒,额角抽疼地站起身,彻底从美梦里惊醒了。
第十四章
宋立眠闯入厨房,桎梏住佟酩手腕,确认对方没刮伤后,方才轻轻推佟酩出去。
他摇头拿来扫帚,佟酩就倚在墙边,忍不住说“我来……”,结果被宋立眠一指后乖乖噤声了。
宋立眠收拾完碎瓷片,将黑垃圾桶拴好提出门,再打理干净少了三分之一的餐具,出厨房时,他瞧见佟酩沮丧捎点小歉意的表情,站定几秒后,严肃脸还是没绷住。
“不是你的错,”宋立眠甩着水珠,好笑地说,“是碗先动的手。”
这话他以前常对闯了祸的小猫咪讲,如今他面对佟酩无辜的脸,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
佟酩神情霎时变得恍惚,有点怀念又有些怅惘,宋立眠没注意到。
佟酩似乎没能从厨房灾难里缓过劲,下意识接道:“有道理。”
宋立眠挑眉望来。
佟酩诚恳改口:“……抱歉。”
“没关系。”宋立眠搓了搓手指,止住蹂躏对方头发的冲动。
见佟酩还是沮丧,他贴心转移话题:“睡觉吗?我正好要去储藏室翻东西,不必管我。”
储藏室三字成功驱散了佟酩的失落和困倦,他刹那间精神起来,寻了个不知所云的蹩脚理由,强行跟了进来。
宋立眠也就由着他。
佟酩好奇环望,室内昏暗,久未通风的房间飘荡着木屑和陈旧的气息,佟酩没忍住呛咳两声。
宋立眠闻声,疾步上前拉扯窗帘,“吱呀”推开仅有的窗户,空气里的小尘埃瞬间无所遁形,没多时湮灭在阳光中。
太阳洒向旋身而来的宋立眠四周,朦胧出一圈光线,他眉宇微皱:“好些没?不行的话我去客厅翻翻口……”
“不用,”佟酩逞强道,“我没那么娇气。”
宋立眠确认佟酩身体没任何不适,方才放心翻找起东西。
“找什么?”佟酩和他蹲成一排,支着下巴问。
宋立眠外衣肩膀扑了些细小尘埃,贴着驼色风衣分外显著,佟酩先离近些瞅瞅,呼吸喷洒向对方低矮领口,身边人似乎瑟缩了一下。
正巧无聊,灰尘覆盖在宋立眠身上总显得碍眼,于是佟酩手痒地探过去拍了两下。
指尖不小心擦过他脖子,在偏凉手指对比下,宋立眠颈侧皮肤脆弱且烫,他的脖颈线条算不上柔和,触感却软得像糖果。
佟酩不由得晃了神。
他曾经还是只猫咪时,晚上窝在宋立眠枕边睡觉,最爱的睡姿就是用肉垫搭向宋立眠脖颈。
他清晰记得,曾经宋立眠的皮肤全是偏凉的,不知为何现在就热了,而且还有越来越烫的趋势。
因为猫的体温普遍比人高?
佟酩困惑不解,求知欲旺盛地将整个手章贴上去,用掌侧来回抚摸,引发了一场类似琴键错按的颤栗,配合琴箱将这次失误尖锐地展露出来。
“宋立眠,”佟酩犹不自知地轻声道,“你好烫啊。”
火把被点燃,宋立眠霎时肌肉紧绷,性感喉结失序地来回滑动着,佟酩耳畔隐约传来咽唾沫的响声,于是迷茫地凝视对方侧颜。
宋立眠原本正在与一个被卡住的抽屉作斗争,佟酩的诡异举动引发了他发自心底的无措,在被对方察觉到异样前,他运用数倍定力,胳膊猛收,木头与木头间摩擦出极大闷响,发出刺耳的“滋——”声。
佟酩还没来得及回神,宋立眠另一只手就飞速桎梏住他手腕,用力扯下他手掌。
滑腻而软的腕部被他握在虎口处,宋立眠定格数秒,烫手般将其抛开。
胳膊一麻,佟酩白皙皮肤很脆弱地出现一圈红印,他怔然注视下颌线紧绷的身边人,手脚开始无处安放。
“我……”宋立眠也不懂自己为何如此敏感。
就好像生怕再迟一秒,佟酩就会察觉到他异常活跃的颈动脉频率,宋立眠无声启唇,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解。
靠得太近了,空气太过窒息。
宋立眠眼神闪烁,有心无力地咀嚼着逐渐停滞的气氛,超乎寻常的尴尬令习惯活跃气氛的他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死死扣住自己另一只小臂,将昂贵风衣勒出褶皱。
他想,一位随时散发牛奶香的漂亮直男,不该和出过柜又讲过暧昧话的好朋友贴太近。
万一在他身边的不是我呢?万一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怎么办?
想到这儿,宋立眠忧心忡忡又极度愤懑,在尴尬之余,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气对方瞎撩拨,还是气自己定力不佳,被人碰两下就心跳失序了。
在他的幻想里,佟酩就是只没危机感的小羊羔,即便闯入狼群也浑然不觉,还爱贴着目光猩红的头狼咩咩叫。
——他以为是在友好地打招呼,其实听在饿狼耳中就是“来吃我”。
宋立眠自然没那么饥/渴,可这并不妨碍他担心佟酩。
毕竟其他人听说他性取向后,都会把握好分寸,不做任何引发暧昧的举动,唯独佟酩浑然不觉。
除了前几日安分点,其余时间都任性地黏着宋立眠转,所有隐藏在平静表情下的热度全被宋立眠感知到了。
宋立眠俨然忘记前阵子佟酩不联系他的焦灼,一根筋地介意着他为挽回“朋友”说出的酒话,清醒后的宋立眠信奉正直,不做亏心事,更不允许自己对谁偷偷有不正当心思。
于是他脸色不虞转过脑袋,想再旁敲侧击,提起自己喜欢同性的事。
结果就恰好撞见佟酩放下胳膊环住膝盖,镜片后视线垂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立眠瞬间哑火了。
佟酩数年来孑然一身,没有朋友只有债务,如今好不容易碰见熟悉的同龄人,把握不好分寸也很正常。
他离佟酩稍远,避重就轻道:“是不是吓着你了?”
佟酩用一张受惊脸给了个否定答案,他手臂乖巧僵着,蜷曲手指闭上眸子,轻轻摇晃脑袋。
他不懂宋立眠为何突然生气了。
当佟酩还是只猫时,每每伸过肉垫接触宋立眠皮肤,对方总会笑得异常温柔。
如今换作人身,佟酩本以为会更适合接近宋立眠,却不料连触碰对方的机会都失去了。
方舟说,有些人类会厌恶不熟悉的人触碰自己,想必宋立眠也是这样,并且打心底认为和佟酩不熟。
佟酩有些沮丧,突然提不起继续监视宋立眠找旧情人照片的兴趣。
曾经的小猫咪自以为留下来是为了照顾主人,可实际上,宋立眠在他“死后”过得特别好。
佟酩死皮赖脸地换了个身份回来寻他,模仿宋立眠喜欢的性格,步步接近,不料连摸摸对方的资格都没有。
甚至连那句久违的“想你”,也是从白越那里偷来的,是宋立眠没法对白越说出口的话,并不属于佟酩。
宋立眠会为白越的一张照片孤坐整夜,为了白越念念不忘,黑猫佟酩好歹能卧在宋立眠身畔听故事,人类佟酩以为今天的宋立眠也需要陪伴,却被冷冰冰甩开了手。
宋立眠不了解佟酩心路历程,又不方便为方才过激反应做出解释,只好避之不谈。
佟酩也将失落敛回心底,淡声问宋立眠在找什么。
“老同学寸照,”宋立眠假装没瞧见佟酩卷翘睫毛下的尴尬,语气更柔道,“我记得有一整叠,收进自封袋里了。”
他一条腿蹲麻,就换了条腿承力,似乎担心惊扰了佟酩,小心翼翼抽出抽屉。
木纹斑斑的抽屉空空如也。
佟酩凑近了些,和宋立眠的安全距离却没变,眼尖地提醒道:“在里面。”
宋立眠从最里扯出角度刁钻的旧相册,感慨说:“还是你眼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