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佟酩很轻微地应了声,表情很浅地笑着,眼神却没有波澜。
宋立眠悄然注视对方细白左脸,喉咙霎时被鱼刺卡住,将自己骂了八百遍。
“你……”
“我不开心,”佟酩抢先说,“还挺明显。”
“……对……”
“别向我道歉,我没事。”佟酩铁了心不让宋立眠说出完整话。
他从宋立眠怀里拽来相册,搁上膝盖随性翻开,嘟哝说:“如果实在觉得抱歉,就满足我好奇心,讲讲你为什么要来找照片吧。”
“自封袋在木桌右上角的铁盒里,你路过时明明注意到了,但是没停下来。”佟酩无情揭穿道。
他将相册“哗啦啦”全翻了一次,没停顿在任何一页,而后没兴趣地将相册合拢,脑袋偏过来一脸八卦:“是为了某个人吗?”
宋立眠明白对方在给自己台阶下,可他并不想抓住这个用秘密换求和的机会:“不是为了谁,我只是……”
佟酩眯眯眸子,其间温度逐渐降低,锐利而冷感。
“过阵子要和老同学去露营,有人提议带点有关回忆的东西,我想不起别的。”宋立眠哑然,艰?" 拾猫0 ">首页6 页, 寻鸦八低辏白苑獯锏恼掌煌暾艿盟哑肓嗽倌萌ァ!?br /> “哦,”佟酩语气平直道,“是吗?”
宋立眠硬着头皮说是。
他的确也没多少不可言及的心思,可一旦说出来,意味就变了,对方肯定会误解。
他莫名不想被佟酩误会那种事。
第十五章
好在佟酩并没有追究宋立眠的蹩脚谎言。
他很快将相册交还给宋立眠,宋立眠伸手接过,指尖相触引发了一系列沁入骨髓的颤栗,等宋立眠迟钝完,佟酩已经将手臂轻松抽回了。
宋立眠垂头翻阅相册,突然气力尽失,也没太大兴趣翻出那张曾经无数次想过撕毁、却一再心软的红底寸照。
此刻,在佟酩不怎么热切却又明晃晃投来的视线里,宋立眠硬着头皮一页页往后翻。
他翻得很缓慢,发麻指尖触感差,不方面操纵,每一页都得捋捋边角才能继续翻下去,他视线黏在反光的防水插袋上,脑子里漫无边际着纠结别的东西。
他性格向来温吞,对待朋友几乎连重话都不会说,更遑论对朋友做出甩开手这种粗暴动作。
他没多少勇气抬头勘察佟酩表情,对方语气和周遭哑然气氛已然对他方才的失误做出审判。
宋立眠应当快些道歉,竭力忏悔,可佟酩似乎并不想听这种亡羊补牢的枯燥话。
或许他应当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辩解,不料佟酩轻易识破了他的谎言,并用沉默抗议起来。
然而,实话又怎么能说出口?
该告诉佟酩自己寻相片是为了年少喜欢过的人吗?
虽说这份喜欢早在当年荒诞的意外里消失殆尽,可他还是忍不住留下了这份纪念。
还是该告诉佟酩自己身体比心理快上一步,率先踏上了图谋不轨的不归路,仅凭一个冷冰冰的抚摸就烫得裤裆紧绷?
宋立眠说不出口,所以选择沉默,直至炙热躁动的躯壳在无声的低气压里平静下来。
他明白,不适时的沉默只会孕育出更多误解,可惜他实在无能,眼前唯有逃避这一条路行得通。
没了最初期待找到那张照片的心血来潮,沉闷空气里仅剩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宋立眠嘴里不是滋味,觉得挺没意思,可又不得不继续翻下去。
相册里承载了过多流光溢彩的回忆,有像素极低的父母结婚照,有老爷子板着脸出场的全家福,有从小学到大学的毕业合照……
每一页他都掐着秒停留,时间分毫不差,俨然像是热衷怀念过往的不怎么年轻的年轻人。
佟酩就站在不远处,半俯着身子盯他,呼吸浅到宋立眠竖起耳朵都听不太清,更遑论用皮肤捕捉了。
宋立眠脑袋埋得低,脖子酸涩难耐,他不敢扭头,浑身血液都被愈发冷冽和尴尬的气氛冰封。
必须得说点什么。
相册翻至倒数几页,记忆里的红底相片并未出现,宋立眠没有沮丧,恍恍惚惚倒回去又翻一次。
还是没有。
奇怪的是,宋立眠反倒因此长舒了口气。
他原本也不愿在佟酩面前抽出那张独一无二珍藏的“老同学”照片。
“找不着。”宋立眠合拢相册说。
小尘埃扑腾而起,又倏然坠落,就好像那些早就逝去的过往,因为同学会而产生的焦灼和憋闷顷刻间解脱开来。
宋立眠鼓起勇气偏头,和表情平淡的佟酩对视,对方皮肤比不久前更白,是那种失了血色的不健康状态,佟酩眼眸是沉寂的,其间是没多少情绪的空荡荡。
不知怎的,宋立眠口鼻霎时像被湿毛巾捂住,心脏钝痛得不算强烈,可喘不过气的感觉比参加同学会前严重多了,五脏六腑都亟待呼吸。
察觉到身旁人的欲言又止,佟酩等候少时,站起来拍了拍灰尘,又蹲麻了似的倚靠储物柜,垂眸主动问:“那怎么办?”
“算了,”宋立眠闪避开目光,慢吞吞放下挽起多时、沾染上丁点脏污的袖口,又精致地抚平褶皱,良久,他刻意强调,“反正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佟酩依旧和平常一样礼貌。
在宋立眠记忆中,佟酩很擅长用礼貌克制的方式同人撒娇,偶尔会耍些拐弯抹角的小心机,其目的仅仅是为了找人陪伴自己。
可当下的佟酩礼貌得很疏离,很简单。
他向宋立眠道谢,说以后这种小事就不麻烦他了,自己早该学会在网上搜索生活小教程。
宋立眠还没来得及咀嚼出慌乱,佟酩又从兜里摸出自封袋,搁上宋立眠怔怔摊出的掌心,告诉他忘记带走照片了,顺便祝他露营愉快。
除了初遇时一股脑倒苦水,其余时间里,佟酩要不然就向宋立眠求助,要不然就宋立眠问一句他答一句,如果没人主动打开话闸,佟酩甚至可以一言不发几小时。
可他现在的话很多。
从储藏室到玄关,路径不长,四只脚刻意缩小步伐,还是踩不了几块黑白分明的地砖,佟酩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大多都是没主次的琐碎事。
毕竟他生活就是这般无趣。
除了去猫咖店上班,他也没其它户外活动,社交圈窄得连死宅都瞧不起,佟酩连网上冲浪都不擅长,微信列表从注册到现在都只有宋立眠一个人。
佟酩不给宋立眠见缝插针的机会,一路碎碎念到玄关。
巨大无力感迫使宋立眠保持静默,他低落地小声“恩”着,一只胳膊撑上鞋柜,换完鞋后,他将佟酩不知何时买来的情侣拖鞋之一搁进去。
旁边有面镜子,宋立眠开始检查衣冠。
鞋带系整齐了,打了很对称的蝴蝶结,外套扣至最上一颗,配合他此刻峻肃的神情显得颇为禁欲。
领口被细长指腹抚了又抚,收拾得异常服帖,连平时里特意抓蓬松的发型也被他打理得清爽,直至浑身上下一丝褶皱都瞧不见踪影,宋立眠才停止这番宛如强迫症上身的行为。
他最后透过玻璃镜,瞥了眼垂首直立的佟酩。
或许是身处舒适圈的缘故,佟酩在家鲜少站得如此笔挺,宋立眠曾笑过他天生骨头软,总得倚着点东西才不至于倒下。
“跟猫一样。”宋立眠当时评价道。
彼时佟酩少见地愤愤不平,替自己辩驳说:“在家站那么直有用吗?人类的进化目标又不是旗杆。”
宋立眠第一次碰见找偷懒理由找得这么清新脱俗的,就好笑地用说服小朋友的口吻说:“这就跟你上班端咖啡一个道理,站直了才有气质。”
“……我歪着就不好看了吗?”佟酩迟疑地拢起眉头,身形晃了晃,似乎被说服了。
宋立眠本该趁机给出肯定答案,可面向佟酩精致眉眼,他喉咙霎时梗了梗,最终只含混出一句:“站直了更好看。”
宋立眠从回忆抽离,注意到镜子后方的人身着的薄睡衣,比初开门时规矩不少。
玄关筒灯光线强度低,对方锁骨一半隐没在领口下,上身仅露出润泽质感的肌肤,短裤套着的一双腿规矩站立,绘出几道笔直紧绷的肌肉线条。
宋立眠逃避似的瞅了半晌佟酩身体,最后才移至对方表情,果不其然撞见了对方没多隐藏的淡漠和疏离。
心尖尖刹那间像被剜过,被对方精致躯体勾引出的零星瘙痒顷刻间消失殆尽,紧迫感在心间盘桓已久,可宋立眠仍束手束脚地想不出妥帖对策。
他习惯于逼自己做出令所有人都满意的决定。
然而当下他连牺牲自己、仅仅哄佟酩开心都办不到,因为他不确定佟酩究竟想要听什么好听话。
“我走了,厨房垃圾我替你提下去。”宋立眠旋过身,干巴巴地说。
“谢谢。”佟酩恰到好处地扯扯唇角,自然上前半步,宋立眠被迫退至门外。
佟酩攥紧门把,俨然一副亟待送客的样子,门外声控灯亮起,比筒灯瓦数高些,相较而言,站在门内的佟酩仿佛身处黑暗。
立于光明的宋立眠反而心烦意乱,头顶强光将他与佟酩分割在明暗两处,门缝也在逐渐缩小。
佟酩表情变化不大,可宋立眠却在他脸上瞧见一声叹息。
心悸来得猝不及防又情理之中。
他不是第一次咀嚼到这种苦涩,可每一回心被揪住的失重感出现,都会烙烫成他疯狂想遗忘的回忆。
数年前下着瓢泼大雨的生日夜,他失去了父母,纯真时代彻底结束,他从此遗失了幼稚软弱的权力。
不足一年前,他永远告别了豢养多日的小猫咪,空荡房间再无一道撒娇打滚的身影,枕畔也没了浅浅温热的呼吸,他重新恢复孑然一身的状态。
然后就是现在了。
危机感驱使他调动干涩喉咙,发出急促而没头没脑的声音。
“冰箱里还有剩鱼。你别乱动,下次还想吃的话,我来……”宋立眠猛地卡进一只胳膊,在缝隙合拢前,阻止铁门的关闭趋势。
“——不必。”佟酩束起眉宇,略显不耐地打断他。
他迫于无奈重新将门拉开,注视宋立眠的胳膊表情更寒,断然拒绝道:“我吃肉吃腻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准备改吃素,你不必来。”
佟酩捎着情绪化的冷言冷语,反倒令宋立眠肌肉松懈不少,心脏也突地落回原位。
——他就担心佟酩从此以后都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样。
幸好,还会发脾气。
宋立眠接近手肘的位置被门夹过,逐渐泛出隐约的疼辣,可他神情却温和舒展,顾不上揉揉痛处。
无视佟酩的不耐烦,宋立眠自顾自说:“露营安排在下个小长假。先吃烧烤,晚上在空地露营。”
“你不是想要了解我吗?”宋立眠顿了顿,柔声道,“你陪我去,我讲给你听。”
佟酩眼眸闪烁,似乎有所动摇。
宋立眠冲他友善笑笑,两人陷入持续三分钟的沉默。
许久后,佟酩平静说:“算了。”
“野外蚊子多,我不喜欢。”他扶正略微歪斜的眼镜,无视宋立眠期许目光,缓慢道。
第十六章
“你的味道好甜。”佟酩缩在墙角边,竖瞳里满是兽类赤裸裸的贪婪,他凝视瑟瑟发抖的猫薄汗,很认真地讲,“今天他还是没来找我。”
基部带紫红色的猫薄荷在微风中瑟瑟发抖,四棱形的叶片渗出水珠,它用人类听不见的嗓音干巴巴回应:“黑猫先生,你快去寻他吧。再不去找,我就要被你掐秃了。”
佟酩直接无视了前一句提议。
“没关系,我有空来浇浇水。你成妖的年份短,还有机会长的。”佟酩眼角红痣温柔异常,轻声哄劝,白皙指节却粗暴拽下一片叶子。
猫薄荷没逃过一劫,“啊”地惨叫,随即小声啜泣起来。
佟酩无视近在咫尺的鬼哭狼嚎,探出殷红舌尖,小心将猫薄荷叶卷了进去,原本锐利疏离的眼眸霎时被薄雾笼罩。
灵魂瞬间腾空,肉体战栗不止。
没多时,佟酩细白皮肤浮上薄红,喉结滚动频率泄露了他的欢愉,本该毫无血色的薄唇也渐渐沾染红霞。
直达天灵盖的舒服令佟酩暂且忘却忧愁,他像被顷刻间抛到了天上,骨髓里渗出糜烂的失重感,在这几秒内,他甚至忘却了姓名。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很快佟酩就想起自己是谁,也想起他接近十三天没见到宋立眠这事。
清甜的猫薄荷瞬间化成苦草,佟酩情绪坠至低谷。
猫类的骄傲逼他与宋立眠切断联系,可实际上,佟酩骄傲得虚有其表,毫无意义。
这些时日,他甚至需要翻遍每个角落,通过欺负成妖后的猫薄荷获取零星慰藉,佟酩没有精力去尝试,就很主观地给自己下了判决书。
他无法融入没有宋立眠的人类世界,也不愿与大多妖界人士打交道,只能躲在一隅,当个欺瞒自己的瘾君子。
猫薄荷大概被佟酩的低气压感染了,没多时就不再哭泣,他抖着残存的几片叶子,故作老成地说:“没有用。我是猫薄荷,不是忘忧草。”
“我太无聊了,”佟酩垂下眼眸,像在不走心地解释,“妖类估算不出寿命,无聊起来根本没有尽头。”
“你那不叫无聊。”猫薄荷顺着微风走势舒展僵硬躯体,卖了个关子,似乎期望能吊起佟酩胃口。
“别故作高深。”佟酩并不中招。
他立起来倚靠墙边,缓解完大腿肌肉酸涩才继续说:“你才是闲得最无聊的妖怪。植物系根本没长痛觉神经,被掐几片叶子哪至于哭成这幅模样。害不害臊?”
“你得体谅没长脚的妖怪。”猫薄荷心虚嘟哝着,很委屈地随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