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该不会傻到想靠自己就把季雪满救出来吧?
说到底,归符是拥护叶珏的,他不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劫走季雪满,便说道:“我可以带你进去探望季雪满,其他的你就别想了。”
苍凛顿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他一是惊讶归符猜出他的目的,二是不解叶珏的忠实心腹为何对他网开一面,而且看样子对季雪满没有敌意。
但不管如何,这是他唯一能接近季雪满的机会,他当即答应:“好!”
两人一同进了刑堂。
护法地位堪比长老,仅次于门主,有归符在场,刑堂的人只当是他奉门主之令前来,未有怀疑便带他们下了地下水牢。
“轰——轰!”
单人水牢的青铜大门缓缓开启,不等大门完全打开,苍凛便迫不及待钻进去,一眼望见巨大方形水池中央,被吊着的那个人。
“护法。”他跪趴在池边,哽咽喊道。
季雪满从昏沉中迷迷糊糊醒来,睁眼见到两个重叠身影,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来者的面庞。
“是苍凛啊,好久不见。”他牵起一个虚弱的笑容。
苍凛眼眶瞬间红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护法,对不起。”
白日里他离得远,又有护卫挡着,他看不清季雪满的状况。但现在,这人就在他面前,不到两丈的距离,满身的伤就这么暴露无遗。
层层衣衫被鲜血染透,脏污破碎,上半身没得到及时救治的伤口结出红褐丑陋的痂,而下半身泡在水里的伤口还在往外流血,中心一圈的水面全是漂浮的血丝。
都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报信……
“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不小心罢了。”季雪满安慰他。
“可是……”苍凛还想再说些什么,归符跟着进来站到他身旁,他只好闭嘴。
季雪满也看到归符了,但是没说话,只是投去疑惑的目光。
归符掏出小瓷瓶,将瓶里的液体倒入水池,说道:“能治你伤的药。”
“多谢。”季雪满略感吃惊,但还是笑着跟他道谢。
归符一怔,收了瓶子,在沉默中等了片刻,按捺不住问:“你怎么不问是谁给你的?”
季雪满反问他:“难道不是你吗?”
“……是。”归符颇有些不是滋味,顿了下,又不死心问道:“你对门主一点真的期盼都没有了吗?”
“嗯?”季雪满愣了一下,倏地笑了:“期盼?期盼什么……期盼他杀了我吗?虽然是逃不掉了,但我也不必急着求死啊。”
他说这话时不显难过,语气轻松得仿佛在开玩笑。若不是清晨在客栈里见到他落泪的情景,真就会当他毫不在意。
但正因如此,归符觉得此刻心里莫名堵得慌。
苍凛在一旁拼命保证道:“护法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季雪满未接他的话,转而说道:“苍凛,好好活着,不用再来看我了。”
“护法……”苍凛慌了神。
季雪满低下头,不再作声。
归符看出他的体力精神皆已到极限,拉过跪在地上的苍凛,说道:“走吧。”
“我……”苍凛咬咬牙,最后看一眼水池中央,极不甘心地愤愤离开。
一切归于平静。
夜深,正是入眠时。
无相殿后方正院中,梁涉收了叶珏头上的银针,起身说道:“今夜门主应是能有好眠了。”
“但愿如此。”叶珏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梁涉带着侍女告退,卧房内只剩下叶珏一个人。
他闭上眼,不多时,困意汹涌袭来,裹挟他陷入深沉的睡眠。
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天蓝如洗,艳阳高照。
河边的巨树枝桠上,他惬意地枕在一双柔软的大腿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翻身抱住熟悉的纤细腰肢。
“天气真好。”他眯着眼,懒洋洋地说。
一只温暖细嫩的手拂去他额边的碎发,柔声道:“是啊,春天来了,草芽都发了。”
他撅撅嘴,嫌弃道:“就那么一点,光秃秃的,丑死了。”
头顶传来笑声:“再过几月等到夏季,百草茂盛,这里会变得很漂亮。”
“诶?这样吗?那到时候我们来这边玩吧?我可以烤肉!”
“……”
“好不好嘛~我保证不会烧到草”
“……”
“你就答应我嘛,阿雪~”
“……”
“阿雪?阿雪你怎么不说话?”
“小瑾。”
那人终于开口说话,嗓音却是微微发抖。
“我想的,但是我做不到。”
“做不到?为什么?”
他心中忽觉慌乱,仰头去看,可逆光之下,那人的面庞只有黑影覆盖。
“啪嗒、啪嗒——”有泪水滴到他脸上。
“阿雪,阿雪你怎么了?”
他慌慌张张抬手想去触碰那人,却摸了空。
脑袋下的膝枕没了,巨树没了,流淌的河水没了,他身体一轻,犹如从万丈高空直直坠落。
“阿雪!”
叶珏猛地惊醒,喊着那人名字,睁眼便是自己伸在半空的右手。
熟悉尖锐的疼痛瞬间再度涌上心头,他呆滞地虚握了握手,什么也没抓住。
脸上好像有东西,冰冰凉凉的。
他迟缓地缩回手,摸到右脸颊,湿润一片。
是泪。
第20章
黑夜中,叶珏右手落在胸口,抹着指尖的湿冷,眼神空洞,陷入迷茫。
思绪仍陷在方才的梦中,混乱了大脑,良久,才得以收回。
“阿雪?”
他撑坐起身,支起一条膝盖,单手扶额捂住眼睛,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为什么梦里他会心慌难过?
为什么梦醒了,他在哭?
不应该,他对季雪满不该持有除厌恶以外的感情,那人可是趁他失忆强行与他交合、侵犯他识海,做尽恶心的坏事。
如果非说有丁点心软,或许是看在那具身子滋味还不错的份上。
叶珏脑海里闪过几个零碎画面,并不完整,但其中季雪满哭着叫着求他进入的一脸淫态尤甚清晰。
真是放浪下贱。
他眼眸暗了暗,心底止不住地犯恶。
可与他想法违背的是,身体竟可耻地起了反应。
“真是没用。”他看向身下,发出一句自嘲。
这时,守在房外的护卫敲门询问:“门主,您怎么样?”
他们刚才听到里面传来似是痛苦的喊声,都以为门主遭遇不测。
“无事。”叶珏本想命他们退下,心念一转,又变了主意,喊人进来:“传令下去,本尊要去水牢一趟。”
“是。”护卫领命退下。
侍女进到卧房里来,俯视叶珏换好衣服。他擦净脸上的泪痕,再睁眼时,片刻前因为梦境的慌张和悲伤全然消散。
随手一扔,浸湿的手帕飘拂至半空,慢悠悠下落。鳞皮粉灯点燃一角,焰苗蹭地高涨,转瞬将手帕吞噬成灰烬。
就像不曾有人发现他哭过。
*
刑堂地下水牢内。
季雪满不知昏过去几回,又醒来几回,这一夜大家似乎格外关注他,才送走归符和苍凛没多久,水牢的青铜大门又开了。
他掀起眼皮,不在意地望向门口,却是在看清来人面庞时,犹如被铁链瞬间缠紧全身每一寸,冰凉坚硬的铁刺入肺腑,阵阵抽疼。
叶珏负手站在池边高台上,下巴昂起,漠视下方。
水面已不复青黑,暗红血色漂浮,比原先更加浑浊肮脏。
而水池中央的人,双手被高高缚起,浑身血污,衣衫破碎,湿了的乌发凌乱地黏在额角、颈侧,嘴角边未能擦去的血迹干涸,在苍白清俊的面庞点缀出几分妖冶。
分明是美人受苦,惹人怜爱,但当叶珏对上那双伤神泛红的眼眸时,却是无来由地烦躁和心慌。
正如那个梦,有什么东西在脱离他的掌控。
他不耐地一挥右手,池里的水晃荡一刹,随即从中间向两侧分开,自觉聚起两幕高立水墙。
湿透的衣衫不断往下滴水,踩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咚、咚——”,季雪满紧紧看向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男人。
“醒了?”叶珏在他前方半臂距离站住,微微低下头,问话声不带丝毫感情起伏。
季雪满垂下眼眸,在他赤足的不远处,是一双绣着繁复花纹的靴面,没有沾湿半分。
和自己的狼狈仿若分属于两个世界。
“说话。”叶珏蹙起眉,不悦道。
泪水顿时涌上眼眶,心头酸涩再起,季雪满睁大双眼,努力不让眼泪掉下。
他是醒着的,这毫无疑问是个没有价值的问题,他是否回答也没有意义。
以前,他就不爱回答。
可那时,那人会在他脸红后,笑嘻嘻地凑上来亲他舔他,不自知地说羞人的情话,然后趁他更羞恼时重新扑上来。
但现在,他抬起头,泪水浸润的视线里,是一张冷漠带着厌烦的脸。
不是他的小瑾。
叶珏讨厌季雪满哭。
他不明白,原来一个永远摆出高深清醒模样的人,为何会连句话都说不出就哭个没完。
他在委屈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委屈?
叶珏想,真正的受害者,是自己才对。
他失忆期间,无端被昔日对手欺骗、强占交合,连识海都被强行闯入,肉身和神魂接连受辱。
他没有错,判罪也好,惩戒也罢,他不过是在季雪满身上连本带息地收回自己受过的伤害。
不该心软的。
他对那样仁慈的自己,自我鄙弃。
叶珏转出玉骨扇,手腕一动,挑起对方下巴,冷冷道:“沦落至此,季公子还是要继续装聋作哑吗?”
“唔。”季雪满吃力仰起头,颈肩难受地卡住锁链,好看的眉拧成一条。
叶珏低头凑近,改为双指捏住他的两颊,咫尺距离间,滚热的气息吐在他脸上:“别跟我说,你不知你罪在何处。”
“还是说,是季公子狂妄胆大、宁死不知悔改?”
面部痒痒的、热热的,季雪满艰难挤出一个笑,张开口,嗓音如砂砾磨过般嘶哑:“所以我离死也不远了,不是吗?”
叶珏手上力度一顿。
“是,你说得对。”他松开手,掏出手帕不掩嫌弃地细细擦拭每一根触碰过的手指,掌心托出火焰一烧殆尽。
“本尊绝不允许欺辱过本尊的人存活于世。”他微微笑道。
即便早就知道结果,但在亲耳听到的这一刻,季雪满仍是有片刻愣怔,勉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我知道了。”他平静说道,似是已坦然接受事实。
这副不哭不闹的认罪姿态却令叶珏更为恼火。
好似季雪满根本不在意他。
这算什么?
叶珏说不清自己矛盾的心态,心烦意乱地,他不想再看见季雪满这个人。
他转身便要走,忽而听到头顶左右两条铁链细微响动,季雪满猛地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
只有二人的寂静空间内,叶珏听见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却又明显地在竭力压制。
他微眯起眼,小心谨慎地打量。
一小截洁白脆弱的细颈却毫无防备露出,直直刺痛他的眼。
怀疑讥讽的话哽在喉头,叶珏喉结不自觉滚动一圈。
“你——”
“嗯……”奇怪的哼声泄出唇齿,季雪满死死咬住唇,紧闭上眼,默默祈祷叶珏能快点离开。
一天过去,情丝缠毒再次毒发。
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是叶珏还站在他跟前的时候?
若是在两天之前,他会庆幸有叶珏陪在他身边,但现在,这种事情只会徒增厌恶和仇恨。
叶珏对他的、单方面的,厌恶和仇恨。
他想不通他的毒该如何解。
因为他听到叶珏似笑非笑的声音:“本尊当是什么,原来是季公子淫毒发作,欲求不满啊。”
他的尾音拖得很长,包不住其中的浓浓的讥讽。
季雪满身体顿时僵硬,因燥热涌动不安的血液犹如凝滞住。
但也只是一瞬,随即是更为疯狂的叫嚣,烧灼在他经脉的每一条。
他想要,无论是完美契合过数次的身体还是他膨胀到快要炸开的神识,都在督迫他拥抱面前这个人。
可是他做不到。
铁链束缚住他,而那人高高在上,冷眼旁观,任他苦苦挣扎,还在讥笑。
“很痛苦吗?想来也是,情丝缠毒非双修不可解。看在昔日同门的份上,季公子是否需要本尊帮你找几个女人回来?”
叶珏听着他压抑的喘息,体内深处的欲望仿佛也被唤醒,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现令他不齿,也使他光火,他迫切地需要将火气转移给另一个人承担。
“还是说——”他瞧着那被湿衣勾勒出的纤弱身形,舔了舔牙,弯腰凑近,压低声音道:“季公子更想要男人呢?”
叶珏说完,心头忽得一阵强烈的报复快感,好似这样说就能把季雪满不值一文的骄傲自尊踩在脚下狠狠碾碎。但又不知为何,他隐隐生出一股期待和扭曲的占有,灼热的目光扫在这人裸露在外的每寸肌肤——雪白或血染,如凝成实质。
而当他猝然迎上因溺于情欲而秾丽媚惑的面庞,瞥见发红眼尾下似在引诱他亲吻的浅色泪痣,看清水光迷离的双眸中藏不尽的震惊和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