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澈心说这半个人影都没有的鬼地方有哪门子小情儿啊?可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见聆渊倏然变得有些严肃的声音响了起来:“说起来,方才我好像隐约听见你的说话声?你在和谁讲话?”
“我……”受到乱心术的控制,澜澈会本能地服从聆渊,对他的每一个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在他张了张口,想把墨云刚才与他说话的事情说出来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上。
他想到之前因他不小心说出梦境中的龙崽一事而被惨被没收的鲛珠,心中蓦地犹豫了一下,过了数息才又开口,若无其事道:“没和什么人说话,只是我醒来没见到你,叫你的名字罢了。”
聆渊知道乱心术的作用,对澜澈的话也没有怀疑,又调笑了两句才放过他,温声道:“我就是折回来告诉你一声,这便去了。那荀草的生长周期极短,这几天若不采摘很快就又会消失,下一次再见也不知要何年何月了。这些天我不在你身边,你要乖乖的,别到处乱跑,隔壁的墨云会照顾你,明白了吗?”
澜澈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你说的墨云是谁啊。”
“就是你那天看到的医者,我本是让他来为你调养身体,还另外安排了一位姑娘照顾你的起居,可是她……发生了一些事来不了,只好都麻烦墨云了。”
澜澈撇撇嘴,不满道:“我身体好着呢,哪里就需要专门的医者来调养呢?”
“哦?”聆渊不置可否地轻笑:“那方才是谁哭着求饶让我别玩了,再玩就坏了呀?”
澜澈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恼怒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哪有……哪有你这样的……”
“我怎样?”聆渊得寸进尺地凑到他唇边偷了个香:“而且,你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足够好了吗?好到可以再为我生一只小宝宝了?”
“你在说什么呀!”澜澈索性偏过头去不让聆渊看到自己通红的脸:“谁说要给你生孩子了?我甚至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生,要生你自己生。”
“你不需要知道怎么生。”聆渊把头靠在他的胸膛前,动作轻微又温柔:“只要你愿意,他自己就会出现。”
“……”澜澈满目震惊疑惑地看着他,表情犹如听说石头缝里会蹦出猴子一样惊悚。
聆渊爽朗地大笑出声,又把人按着狠狠亲吻了好几下这才依依不舍地劈开传送裂缝离开。
墨云进来的时候,澜澈刚擦干净满脸湿漉漉的口水,目光一片空忙盯着眼前的一片虚空,在看到墨云俊秀清雅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时才恍然回神:“你还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
“当然!”聆渊方才在这里和澜澈亲热了多久,他在隔壁就提心吊胆了多久,生怕澜澈一个不小心把他给暴露了,所幸澜澈没有忘记他临走之前的交代,没让聆渊发现他没被心魔之力操控。
“既然你是医修,那肯定知道这个……嗯,男子的生理构造,对吧?”澜澈断断续续道:“我要怎么给聆渊生孩子啊。”
他刚说完,自己也觉得奇怪,急忙补充道:“啊对,我知道我和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但是我……完全不记得生产过程了。阿渊说只要我想就能生,这也太奇怪了,我又不是女娲,能抟土造人……”
墨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才沉声开口道:“你连怎样孕育子嗣都不记得了吗?那你还记得自己是瀛洲仙岛嫡脉嫡支鲛族之人吧?”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鲛人啊。”澜澈秀美的长眉紧紧拧了起来,继而又疑惑道:“可是你说的瀛洲是什么,嫡脉嫡支又是什么意思?”
“天!你竟连自己的出声来历都记不清了吗?”墨云上前一步按住澜澈的双肩,急声问道:“这么久了,你都不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什么问题嘛?”
“我……能有什么问题。”澜澈的眉心越拧越紧,艰难地在脑中过了一遍自己的记忆。
“我记得从小到大的事情,每一件事我都记得的,只是模模糊糊的,经不起细想……譬如说我知道自己是鲛族,可却不知自己父母是谁、从何而来,只知道鲛人天生羸弱,没有灵力不能自保——”
“鲛人天生羸弱,不能自保?”墨云大怒,声音都扭曲得变了调:“这种混账话也是君聆渊告诉你的?他怎么敢!”
澜澈茫然地睁着眼看他,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墨云大声道:“寻常鲛族都能引天地灵气修行,尤擅操纵水系术法。你是瀛洲仙岛嫡脉嫡支的纯血鲛人,天生灵脉浩瀚,灵气清正而纯澈,怎么可能天生羸弱不能自保。”
“可是,你看。”澜澈冲他摊开了手,道:“我确实一点灵力也没有啊。”
墨云恨铁不成钢似地一巴掌挥开他的掌心,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小傻子。因为君聆渊他,亲手废掉了你的灵脉啊!”
第149章 拔剑
“你在说什么啊。”澜澈想都没想就推开墨云, 拢了拢衣襟从床上下来,雪玉一样的赤足踩在地上,长长的寝衣下摆随着他的步伐拖拽在宫殿冰凉的地砖上。
“阿渊怎么可能那样对我, 我一喊疼他都不忍心欺负我,怎可能做出那样残忍的事?”他说。
“你被他给骗了!”墨云重重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对他了解多少就这样相信他?”
澜澈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墨云,理所当然道:“我们是对着天地行过大礼的爱侣,我当然相信他。我们自幼相识, 一起长大,心意相通, 我——”
说到这里,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犹豫且没有底气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一直以来心间都萦绕着一种异样感觉了——他对聆渊的认识太单薄了。
怎么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 只要提起聆渊, 自己的脑子里就好像自动生成了爱侣、夫君、自幼相识、心意相通这些字眼。过去,他从未细细在自己脑海中搜寻过支撑这些认知的记忆, 如今乍一意识到这一点后, 他想从脑识深处探寻相关记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记忆竟全是一片模糊不清的虚影,仿佛悬浮在水面的海市蜃楼, 远看一片华彩应有尽有,可是走进了想要触碰它们的时候, 才发现原来它们并不存在。
“你的记忆都是假的!”墨云急道:“你现在所有的记忆都是经过君聆渊筛选改造后、他希望你记得的东西,或者干脆就是他胡编乱造强行塞进你脑识中的虚假的记忆。殿下,你只需把脑中记忆从头到尾顺一遍必定能够发现许多逻辑不通之地。”
澜澈脑中一团混乱,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以手按着额角, 秀丽的眉峰紧紧皱起, 双目低垂, 眼睫在眼梢处合拢,显露出一道精致流畅的弧度。
“你叫我殿下?”他蹙着眉,恍惚问道:“什么殿下?”
“应龙城的王妃殿下,可是大婚后没多久你就离开王城了。”经过片刻的讶异后,墨云有些嘲讽似的开口:“君聆渊忘记在你记忆里给自己设定身份了吗?他曾经是我们的王。”
“是吗?原来阿渊这么厉害啊,可为什么是曾经呢?”澜澈心中的怀疑被一点一点放大,他已将脑海中的记忆尽数过了一遍,却对此丝毫印象也没有。
“嘭”地一声剧响,墨云忽然徒手捏碎了桌面上一只金油滴茶盏,恨声道:“因为他亲手把整座王城都给葬送了!”
澜澈:“什么?”
“他与自己的兄长有私怨,便集城中成千上万百姓魂魄之力结阵,后来又将这些魂魄献祭给心魔。种种倒行逆施之举动,难以言说!如今,曾经力量最为强横的魔域应龙城竟已成心魔浊物的巢穴!他自然也成曾经的王!”
澜澈惊骇地睁大眼,半晌才摇头道:“我不相信。聆渊他虽然脾气差了些,但怎么也做不出这种事。”
“你真被他迷了心窍不成!”墨云的用几乎称得上怒吼的声音冲澜澈道:“你想一想他若不是有事欺你瞒你,又何必将你囚禁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
澜澈依然无动于衷。
墨云重重吸了一口气,一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冷静,一边不由分说地拉起澜澈的手就要往外走:“你还记得之前他提到的那个姑娘吗?她是君聆渊的义妹,来这里之前我刚见过她已经没有魂魄的躯壳。你若不信,这就与我走一趟,我带你去王城看看她的惨状、看看城中被君聆渊擅自牺牲的百姓的惨状!”
澜澈挣扎着去掰他铁钳般坚硬有力的手指,急声道:“不可能的,聆渊他做不出这种残忍的事。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我不要和你走,你放开我!”
可他软弱的抗拒换来的只是墨云更加飞快的步伐,转眼间就已经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大殿门口。
墨云顺手就想推开殿门,可是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一推之下竟然纹丝不动。
“我们出不去的。”澜澈这才恍然想起什么,劝道:“聆渊说外面太危险了,不让我走动,所以把门锁起来了——他只是担心我,怕我乱走罢了。”
“……”墨云满心震惊地回头看他,神情就像见了已经身在砧板上的鱼对手执利刃朝它霍霍而来的屠夫露出笑颜。
“你整个脑子都被他搞坏掉了吧!”墨云气得恨不得直挺挺往大门上撞:“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对他这样深信不疑?”
“因为我喜欢他啊。”澜澈略微偏了偏头,理所当然道:“既然喜欢他,肯定就要信任他。”
“……”墨云徒劳地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倏然扫到澜澈身后隐隐有一道蓝色的幽光飞速汇聚,心中一惊,立刻反手把身前的澜澈一把拉到身后。
待澜澈懵懂怔然的身影从眼前移开后,那道蓝光也已浅浅聚起一个熟悉的身形来。
“又是你!”
“梅疏影公主!”
澜澈和墨云的声音同时响起,二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齐刷刷望向眼前非人非鬼的半透明身影。
“喜欢他?”梅疏影披着乌墨似的长发,一张娇美动人的脸庞苍白阴沉得吓人。她先是盯着澜澈看了半晌,随即半嘲半讽似地幽幽开口质问道:“你怎么能喜欢他?澜澈,作为瀛洲嫡脉嫡支的王族之后,你不该保护我们吗?怎么能喜欢上残害我族数万族民的恶徒!”
“我……瀛洲王族又是什么?”澜澈闭眼急促喘息,沙哑着声音艰难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更不懂你的意思……你别说了,我什么都不会相信的……”
“瀛洲是你的故土啊!”澜澈脑子乱成一团,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记忆和思绪在他脑中来回翻涌,纷乱杂陈,头颅犹如被对半劈开一样疼痛难当。一时之间,他已经辨不出究竟是墨云还是梅疏影在对他说话了。
“你以为不听不信就不存在了吗?好,那我就带你去亲眼看一看你自己真实的记忆好了!”
那个凌厉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同时还有一道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他不由自主往前方走去。
澜澈脑中混乱一片,眼底阵阵发黑,不好的预感从心底生出,化作阵阵颤栗直逼脑顶。
“别……我不要看。”他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本能地抗拒往前走去,可是那道力量比他强大许多,根本不容他有半分拒绝的余地,澜澈无措惊惧之下只能由喉头发出带着恳求意味的哽咽:
“求求你们……别逼我了……我不要去看……我什么都不想知道……维持如今这种状态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要逼我呢……”
他的记忆是真实的也罢、虚假的也罢。他爱的聆渊是真实的就够了。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打破自己现有的认知,自以为是地把他们认为的真相剥开展露给自己看呢?
……
“为什么?”梅疏影的魂魄仿佛能够听见他心中所想,蛮横地牵引着他在宫殿一处甬道上停了下来,冷漠且严厉道:“若你只是澜澈,你自然不用背负任何责任和义务。可你还是瀛洲鲛族的皇子殿下啊,你不能不管族人的死活。来,抬头,打开这道门,你就能得到自己真实的记忆。”
话音落地的瞬间,澜澈随之抬起了头,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果然还是那扇偏殿的雕花木门。
在见到那扇门的瞬间,他心中其实是有些欣喜的。
“别费劲了,我打不开这扇门。”他有些如释重负。
如果得知事情真相的方式是必须打开眼前这扇门,那他恐怕再不必为此感到为难了。
梅疏影飘渺轻盈的身形绕至他身前,坚决道:“你可以的。”
“上一次你出现的时候我就尝试过,打不开——啊,你……”
梅疏影停在他面前,轻盈的身影从半空落在地面上。她踮起脚,略微扬起头,把自己冰凉的额头紧紧贴上澜澈的额心。
那一刹那犹如初春新融的冰水对准二人肌肤相贴的地方狠狠灌了进来,一股可怕的颤栗无端从澜澈神魂深处生出。
就在这失神之际,梅疏影半透明的双臂虚虚环住了他的双肩,继而又一一种快到恐惧的速度径直从他脖颈下方的脊椎上深深插入,一贯到底!
“啊!”像一根冰锥毫不留情地刺入脊背,遍体生寒的澜澈瞬间发出一阵凄厉的痛叫。然而很快,那种仿佛要将身体劈成两半的剧痛忽然又消失了,因为疼痛而紧紧闭合的眼眸前骤然亮起一道熟悉的灵光。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看见梅疏影悬空浮在半空,双手虚捧着一柄幽兰美丽的长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