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聆渊这次又把这座华美的囚笼修建到了哪里?他收回视线,刚想找寻其他出路,忽然目光一闪,在空地的边缘发现一面亮晶晶的小东西。
第153章 古镜
澜澈停住了脚步, 四下打量半晌弯下腰去细看,这才发现那是一面形制古朴的铜镜。
君聆渊精心打造的禁殿中不乏明镜,多数皆由整块魔灵石打造, 平滑光洁,和殿中其他物件一样崭新,除了存放在偏殿中的物件外并不常见如此古旧质朴的玩意。澜澈的视线在落到那面铜镜背面镌刻着的龙鳞纹样时,额头角忽然一跳,心头狠狠震诧了一下, 再无半分犹豫,迅速伸手拾起古镜。
八爪龙鳞, 赤睛灼灼, 是记忆中的九幽烛龙纹。
这是九幽宫中的东西。
君聆渊亲自打造的禁殿, 深藏域外, 无人得知所在,何以会在此地出现九幽城的东西?
澜澈心中剧震, 捧着镜子翻来覆去地瞧。镜面为金铜打造, 不如魔灵石镜面细腻清晰,看上去颇有年代感, 可是除此之外别无任何与众不同之处,捧在手心的时候, 隐隐能感到有灵力流动的痕迹而已。
澜澈的眉头一点一点拧紧,久远前的记忆满满萦绕上心头。
九幽宫城中其实有许多这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当年他刚到九幽城时,胆小又敏感,极易受惊, 加之魔市的遭遇实在过于骇人, 给他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夜里总是噩梦缠身不敢入睡。夜里时常整夜啼哭, 令人见之生怜。他年纪小,身体又弱,一哭起来第二天总会生病,病得双颊通红好不可怜。
宸玄怜惜他,一边抱着他为他擦干眼稍的泪光,一边轻笑道:“怎么这么爱哭啊?一哭就掉珍珠,九幽城的国库都快被你填满啦。”
小澜澈一边哽咽一边睁着朦胧的泪眼直勾勾地盯着宸玄的头顶看。宸玄一摸脑顶,摘下镶满宝石的发冠捧在手心逗他:“喜欢这个?小傻瓜,这可没你的眼泪值钱啊……”
后来宸玄发现澜澈果然喜欢这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儿,便四处收集了许多,待把他的寝殿给填满的时候,澜澈也渐渐长大,再也不会无端啼哭了。
“哥哥,是你吗?”澜澈抚摸一下着铜镜,细语道:“是你来救我了吗?”
铜镜毫无回应。
恐怕是要注入灵力才能发挥它的作用,可惜我如今灵脉枯竭,什么也做不了。澜澈有些落寞地想,电石火光间,他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深深闭眼,伸手重重揉了揉眼睛再反手蹭上了镜面。
鲛人尚未来得及化作鲛珠的泪水蹭到了镜面上,迅速泛起一阵涟漪。下一瞬,只见原本模糊不清的古铜镜面倏然一变,清晰地映照出一间熟悉的宫室。
澜澈的脸色一怔,身体一寸一寸顿住了。宽敞整肃的宫殿,装潢陈设和它的主人一样温雅出尘,精华内敛。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桌边堆叠成山的奏折书卷,博古架上摆放着品味不俗的器物古玩,每一件都曾被他捧在手中细细把玩过。
他反应过来:古镜所照见之地竟是宸玄的寝殿。
心念一动,镜中画面随之一转,轻纱掩映的床帏里隐隐传来压抑的轻咳声。
澜澈呼吸一滞,喉头轻滚着的两个字还来不及脱口而出就听见熟悉的嗓音从床幔中传出:
“藏锋,站在外边做什么?有事就进来说吧。”
“是。”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镜中传来,镜中画面略一晃动,随着这道声音缓缓向前推进。
一双健壮有力的臂膀掀开床帏外的层层轻纱,露出内中倚床而靠的苍白俊颜。
澜澈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翻涌而上的情绪,近乎透明的指尖轻触上镜中人明显瘦削许多的容颜上。
“哥哥……”
古镜映照出的君宸玄虽然靠在床头,身形还和过往一样挺直,他已经恢复人身,面容俊美如昔可却毫无血色,苍白得不似活人。
“王上,我以为您还在休息,故不敢打扰。您今日好些了吗?”剑藏锋的声音从镜中传来,声音里尽是忧虑:“可还需召针绝君前来为您疗伤。”
疗伤?他受伤了?澜澈心头一滞,强烈的不安在在心底蔓延开来。他伤到哪了?伤得重不重?是怎么受的伤……
“无妨。”宸玄轻轻笑了一下,薄唇勾起的浅淡笑容让他苍白的病容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针绝君已经来过并为本王换好了药,今日已觉得好多了,可以开始处理政务。待会儿把左右将军召来,继续详谈收复应龙王城一事。”
剑藏锋满脸不可置信,惊恐道:“王上,您重伤未愈,伤口都还在淌血,此时实不宜劳神费力啊。”
“本王的伤没有大碍,再将养几日便能大安,可是应龙城的事情耽误不得。心魔乃是天地浊气汇率而生,阴狠狡黠,那谈氏鲛人竟已完全被其蛊惑,以整王城百姓的生魂喂饲心魔,本王晚一日击溃心魔收复应龙城,便又要多出无数魂魄被生殉。”
剑藏锋忿忿道:“都是君聆渊造的孽,理应由他承担后果,王上何必——”
“藏锋。”床塌上的宸玄忽然很轻地一蹙眉,长眸微眯,探究似的目光落在剑藏锋身上,沉声道:“你走上前来,靠近一点。”
“……是。”剑藏锋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身上的动作却不敢怠慢,当即依言上前,来到宸玄床前,垂头不语。
“……”宸玄静静地看了他许久,长睫微垂掩去了眸光,看不清脸上是什么神色,良久之后才听他轻叹一声,道:“你身上有聆渊的气息。藏锋,你去找他了?”
“我……是。”剑藏锋犹豫一瞬,继而坦然道:“可惜我与他实力过于悬殊,不能取他性命为王上报仇,是藏锋无能。”
“……”宸玄闭目叹息:“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伤吾者乃是被心魔附体的谈氏鲛人,和他有何关系?”
剑藏锋愤恨道:“君聆渊早与那谈司雨沆瀣一气,联手算计王上,若非如此,区区邪祟心魔岂能伤到王上?”
“别生气了。”宸玄温声安抚道:“他若想置我于死地有的是办法,不需假手于人。藏锋,你是怎么找到他如今的所在?”
“昔年我在他身边当大将军,暗地里留存了他的血元,辅以搜寻之术,很容易寻找到他如今踪迹。其实他并没有走远,如今的巢穴就在应龙王城宫殿山之上千尺而已,借苍茫云海和隐匿之术掩去行踪罢了,只要知晓具体方位,普通的传送之术就能到达。”
“原来如此,藏锋果然大有长进,百年前就知未雨绸缪。”宸玄略一点头,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多出了藏不住的情绪:“你……有见到澈儿吗?”
澜澈持镜的手轻颤了一下,几乎就要握不住镜柄。
“我……”剑藏锋犹豫一瞬,最终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道:“看见了,殿下很好,君聆渊待他不差的,王上不必忧心。”
澜澈一闭眼,心说不错,就该如此告诉他,免得他伤病中还挂心心于我。
谁知宸玄半晌一言不发,良久之后才轻笑一声,摇头勉强笑了笑:“藏锋,你竟也会说谎了。”
“我……”
“君聆渊占有欲极强,”宸玄抬起眼稍,目光直勾勾望向床顶的幔帐,轻声道:“他怎么可能让你见到澜澈呢?可见你在诓我。”
剑藏锋悚然一惊,慌忙跪地称罪:“王上,臣绝无此意——”
宸玄刚想抬手阻止他,忽然之间仿佛牵引到了身上的伤口,血气翻涌而上,倏然变了脸色,捂着唇角剧烈咳了起来。
“王上!”剑藏锋大骇,顿时顾不上领罪,飞身上前扶住宸玄的肩,瞳孔在看见宸玄掌心刺目的血迹时瞬间紧缩。
“您咳血了!”剑藏锋又惊又骇,急道:“我这就去寻针绝君来!”
澜澈紧握古镜的手指亦紧紧扣死,指尖修剪整齐的指甲不知何时竟已刺破手心细嫩的皮肤,带出淋漓的血迹。
“哥!”他沉声一呼,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站起,手心就倏然一空,掌中古镜竟被人毫不留情地抽离出去。
“我没有时间再看你浪费时间对镜思人。”梅疏影浅淡的生魂之影长袖卷起古镜,悬浮在半空,凤眸冷漠地盯着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杀谈司雨解救鲛族子民?”
澜澈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已多了明显压制不住的怒气:“还给我。”
第154章 认命
“你知道王城里有多少鲛族的生魂被谈司雨生生祭了心魔吗?”梅疏影的身影苍白, 声音却格外清晰响亮:“你不是瀛洲王族的后人吗?你不该保护我们吗?”
澜澈听而不闻,上前一步,发红的眼眶紧紧盯着梅疏影手中古镜, 沉声重复道:“还给我!”
“废物!”梅疏影愤怒不已,竟愤恨地一扬手,掌心铜镜豁然掷向宫殿外的云海之下。
澜澈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眼见铜镜被掷出的一瞬就飞身上前,冲那直坠云海的铜镜追去。
“殿下!”墨云听见响动声急急追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古镜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径直往外砸落, 澜澈追去的身形如电, 眼看就要坠入云海深处。
梅疏影一分一分睁大眼框, 骇然道:“澜澈, 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可是下一刻,却见古镜也好、如落叶般飞身而出的澜澈也好, 在即将坠落云海的瞬间, 被一道凭空出现的气墙生生拦在宫殿边缘,先后坠落在地。
梅疏影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墨云拔腿跑了过去,搀起澜澈时还不忘伸手犹豫着探像前方。
果然, 前方虽然看上去空无一物,可是手摸上去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有一堵明显的气墙横亘于前,死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是什么意思?墨云心中嘀咕:会是君聆渊留下的结界吗?
澜澈恍若未觉,拾起掉落在地的铜镜, 捧在手心来回检查, 可是镜面上的泪光早已风干, 镜中景象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沉默了一瞬, 不再试图打开镜面,而是把古镜小心翼翼包好藏入怀中,继而借着墨云身体的力量从地面上站起,转身面对宫殿下方苍茫的云海,语气毫无波澜道:
“此处离应龙王城不远,这片云海之下就是你们熟悉的应龙王城。可是你们也看到了,此地还留着君聆渊设下的禁咒,这道咒法是他的血力铸成,坚不可摧,即便是断梦潇湘,一时也无法破除。”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淡漠地瞥了梅疏影一眼,认真道:“公主,你助我拔剑、助我找回真正的记忆,我很感激你。你若想离开,我也会鼎力相助,至于其他事,我办不了。”
梅疏影盯着澜澈转身向宫殿走去的背影,目瞪口呆道:“你什么意思?瀛洲数万族民的生魂你不管了吗?你还要回到君聆渊身边?澜澈,他都这样对你了,你别太贱!”
“不然呢?我还能去哪里?”澜澈头也不回,冷漠道:“此地四周都是结界,君聆渊也不可能一去不回,若让他看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你,和不该离开宫殿的我,你觉得他会怎么对我们?”
梅疏影一点一点皱起了眉:“鲛族之人,你都不管了吗?”
澜澈终于停下了脚步,略微一回首,冷声道:“我不想再被人胁迫着做任何事。疏影公主,如果你觉得鲛族可怜,那你就自己去救他们,而不是来逼迫我。”
“我怎么救?”梅疏影愤恨道:“你身为——”
“别再说了,我身陷囹囫,连自己的去向都决定不了,如何救他们?”澜澈眼底如灌霜雪,良久才于无人可见出紧握怀中古镜,重重一闭眼,叹息道:“认命吧。”
沉重的宫门在他身后关闭,君聆渊亲自镌刻下的禁咒符文渐次亮起,很快又隐去痕迹,宏伟华丽的宫殿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
东海之滨千里以外,圆海绕山,圆海水黑,谓之冥海,冥海漆黑不见底,无风而洪波百丈。
聆渊站在冥海中心的仙山脚下,仰望眼前拔地千尺,危峰兀立的巨山,有些头疼。
此地清气太重,几乎完全压制住了他的灵力,自从踏足此地,汹涌的清气不禁切断了他和外界的感知,就连普通的传送阵法都开不了。依照他先前所探,能重塑肉身的荀草就生在此处山顶,若无传送法术,他只能徒步上山。
他并非怕苦怕累之人,此山虽高,看去却并不凶险,静下心来不出半日也能登顶。只是灵力尽被压制,无法感应到身在禁殿中的澜澈让他有些不安。
这种感觉实在太不好,甚至一度让他产生回宫把澜澈带在身边的想法,可是很快他又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个想法抛出脑后。
太愚蠢了,荀草转瞬即逝,他这来回一折腾,再来的时候还能不能见到荀草的影子都难说,而且如今他自己的灵力都被压制,到时候根本没有办法护澜澈周全……
聆渊眉头紧皱,心中犹豫不决。
“喂,谁让你来的?少白费功夫了,我不会要你取回的任何东西!”腕上的鲛珠微微发烫,少年人不甘又倔强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聆渊勾着唇角轻轻笑了:“好孩子,又想被我封住神识,不想说话了是不是?”
龙崽愣了一瞬,怒骂道:“你封!谁想与你说话似的!若有本事你就把我带到阿爹面前,让我与他好好说说你的恶行!”
“那可不行。”聆渊忽然下定决心似地朝巍峨仙山走去,同时伸手轻轻拍了拍微微发烫的鲛珠,板着脸道:“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我和你阿爹好不容易琴瑟和鸣心意相通,你怎忍心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