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澈收起骨刃站起身来,不耐地转身,“你想错了,我只是觉得厌烦。昔日我刺你一剑,日后你又逼我剜自己一刀,今日我再捅你一刀,来日你是不是又要还我一剑?到此为止吧,我要走了。”
“我几时说过让你走了?”聆渊站起身来,像往常那样去揽澜澈的腰,想把人带进怀里,谁知澜澈反手就是一推,力气不大,却一下就把聆渊推倒在地。
这一下简直不可思议,澜澈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不禁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上面不知在何处蹭上了斑驳的黑灰。他把灰拍干净,接着懵然上前一步,“你怎么……”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跌坐在地的聆渊捂着嘴剧烈咳喘起来,不一会儿指缝间就渗出丝丝鲜血。
澜澈吓了一跳,犹豫着想要上前搀扶,可他神魂里还残存着对聆渊本能的畏惧,原地磨蹭了数息,始终没敢走上前去,而是在原地停了下来,隔着不远的距离问他:“你到底怎么了?采荀草的时候被人打了吗?”
聆渊:……
“受了些小伤,没——!”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喉头翻涌而上的血气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这一口血可做不得假,澜澈没再犹豫,立刻起身快步上前把聆渊从地上搀起,扶到床塌上。
“什么人啊,能把你打出血。”澜澈皱着眉头把人安顿好,刚想离开就被聆渊捉住了手。
“别走。”聆渊苍白的双唇微颤,语气中带着低声下气的恳求意味。
他这副模样看上去脆弱又可怜,澜澈虽然心里还是很生气,却也不好就这样撇下人离去,只是拧着眉头挣开他的手:“我去请墨云君来看看你。”
“不用他,我真没事。”聆渊哑声哀求道:“你陪陪我就好。”
澜澈秀美的长眉一点一点蹙了起来,眼底隐约有些厌倦:“我陪你陪得够久了,不想再陪了。”
“别!你哪也别想去!”聆渊刚想起身,就被澜澈轻松地伸手压下。
“你伤得很重。”澜澈的视线落在聆渊苍白得不似活人的面容上,“你这样拦得住谁?”
英招烈火在皮肉上留下的灼热疼痛丝毫不减,聆渊根本使不上任何劲来,只能强装严肃,冷着脸地威胁他:“不过就是些小伤,很快就痊愈了。这段日子你最好听话一些,别逼我好了之后……”
“唰唰”两声响,澜澈抬手封住了聆渊周身上下所有穴道,只见床塌上的人双唇徒劳地开阖,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聒噪。”澜澈下手干脆利落,把人封住以后,不紧不慢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趁你伤得下不了床的时候离开,难道还等你伤好了再喂我吃雪释吗?阿渊,到此为止吧。”
意识到澜澈坚决的去意,聆渊不顾伤病之躯强催灵力,勉强冲开被封的哑穴,哑声哀求:“不会了!我再也不会逼你做任何事了,澈儿,你信我!最后信我一次好不好,求求你别……别在这个时候离开我……”
澜澈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欲走。
“你想去哪里!”聆渊已经气空力尽,再冲不开身上其他的穴道了。他的双目赤红得几乎都能滴下血来,不甘的怒吼在整间寝殿里回荡:“外面有我布下的结界,你哪里都去不了!”
“你说得对。”澜澈脚步一顿,随即转过身,抽出骨刃靠近聆渊。
聆渊见他回头,欣喜得声音都变了,仿佛没有看见他手里锋利的锐刃:“澈儿,你还是愿意留下来的对不对,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
他的话来不及说完,就被澜澈捉起手,骨刃毫不手软地在他掌心一划,点点鲜血从伤口中溢出。
“你的结界自然要用你的血来打开。”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瞬,终究还是回望了一眼聆渊,道:“这一次,真的再见了。”
聆渊手上的伤口淌着血,强撑着剧痛咬着牙道:“澜澈,你要去哪里?你要去找君宸玄吗?”
澜澈脚下一顿,没有回头,平静道:“此心安处是吾乡。阿渊,我只是想回家罢了。”
说罢,他推开殿门,头也不回地跨了出去。
墨云和梅疏影守在殿外,一言不发。
“去看看他吧。”澜澈轻轻闭了一下眼,很快又睁开,他对墨云道:“他外出的时候好像受了内伤,手掌也被我划伤了,劳烦墨云君帮他包扎一下。”
“内伤?”墨云皱眉疑惑道:“他可不止是内伤。殿下,您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澜澈疑惑道:“看出来什么?”
“他伤势颇重……”
“会死吗?”
墨云犹豫一瞬,最终一摇头:“不,这倒不至于……哎,其实就是皮肉伤,我还是帮他包扎一下吧。”
“别进来,我不需要。”还没等墨云踏进门,聆渊平静得有些异样的声音就从殿内传来:“澜澈,你以为你还回得去吗?君宸玄再不可能与你在一起了。”
澜澈回过头,狐疑道:“什么意思?你对宸玄做了什么?”
“我能对他做什么?澜澈,在你心目中,我是不是从来都不讲道理,只会用各种龌蹉的手段达成目的?”聆渊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他的伤势很严重,每说一个字都会引得浑身上下灼伤损毁的皮肉紧绷而生出剧烈的疼痛,每笑一声都有丝丝鲜血从嘴角沁出。
“他比我强,做任何事都是他自愿,我难道还能逼他吗?”聆渊喉头一滚,强行咽下口中的鲜血,直勾勾地盯着澜澈的眼睛,一字一句愤恨道:“既然你急着去到他身边,我也不拦你,你走吧。”
澜澈见他口吐鲜血,心中本已有些不忍,本想带着墨云进入寝殿好好看一看他伤到了哪里,可听他如此阴阳怪气的一番话,不禁心头火起,冷冷道:“随便你吧。”
虽然口中说着让他快走,可见澜澈真就要毫无留恋地离去时,聆渊更是不甘,呛咳一声,满怀恶意地低语:“他不会再要你了,到时候别哭着回来找我。”
澜澈:……
他沉默良久,最后不知下了怎样的决心,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去认真地看着聆渊苍白的俊颜:“阿渊,我确实是喜欢你的,哪怕直到现在我还爱着你,可是你的种种所为是我不能接受的。和你在一起,我觉得疲惫、痛苦,又畏惧,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只是想找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地方安静地待着,和宸玄没有任何关系,你没必要处处针对他。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他说完这番话,聆渊还是怔怔的,半晌才红着眼稍道:“我明白,我都明白!我真的不会再逼你、再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了,这一次我想得很明白了,你信我,我会改的……”
“我不相信了。”澜澈很短促地笑了一下,摇头道:“阿渊,就这样吧。”
“我不!”聆渊急切道:“我死也不会放手的!澜澈,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会强迫你留下,我要你自己心甘情愿回来找我。”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说完,澜澈一阖宫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158章 回心转意
聆渊仰面躺在大床上, 他身上的穴道其实早就已经解开了,澜澈现在的力量太弱,下手看起来狠辣, 其实根本没什么力道,穴道轻轻一冲就能破开。即便穴道解开,他还是维持着仰面躺倒的动作一动不动,瞪着眼睛望着床顶的幔帐。身上的毯子还是片刻前澜澈抱在怀里的那一条,隐约还能闻见澜澈身上霜雪般的香气,
身上的伤痛并不影响他的听觉,他听见衣摆拖曳在地砖上的轻微声响渐渐远去, 他听见沉重的宫门被人推开很快又自动阖上。
他知道澜澈已经离开了。
聆渊脸上所剩不多的血色刹那间退得干干净净, 胸腔里微茫的希望也彻底消散一空, 那种感觉就像是身上的伤口分明全在皮肉, 可是皮肉下方的骨骼深处却传来阵阵难忍的剧痛,仿佛有人手持利刃, 狠狠剖开他的每一寸骨骼血脉, 放空他周身上下所有的鲜血,每呼吸一下, 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失,那是比被烈火焚身还要酷烈百倍的剧痛。
聆渊眨了眨眼睛, 任由眸底蓄满的液体从眼稍滚落下来浸湿鬓发,长久凝聚着的灵力同时一松,施加在身上的幻术之力随之消散。
俊朗深邃的面孔瞬间变得焦黑斑驳,烈焰舔舐过的痕迹触目惊心, 如同刚从无间炼狱中重回人间的恶鬼。
他虚弱地抬了抬手, 看着自己形同枯骨的手臂, 哑然笑出声来。
“还好你走得够快, 再多停留一刻我都很难再撑下去了。”
焦黑的双掌颤抖痉挛着并在一起,聆渊抬手严严实实挡在自己面前,闷声自语道:“好在最后留在你心目中的,还是丰神俊朗的形象……”
“吱呀——”一声响,寝殿殿门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外边推开。
聆渊几乎辨不出原貌的身形陡然剧震,猛地移开手掌抬眸向门边望去。
只见澜澈站在寝殿门口,双手还维持着推门的动作,黑白分明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看。
聆渊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刻施展幻术掩盖自己浑身上下不堪入目的伤痕,可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澜澈一甩房门,大步朝里走来,三两步来到他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讶异还是惊骇。
“你这是怎么弄的?”良久,他才冷冷开口。
聆渊满心震惊地望着他,脸上神情如见仙神降世,“一点儿小伤罢了,不碍事的……你……怎么还没走?”
澜澈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后半句话,一寸一寸拧紧了长眉,冷声道:“小伤?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如今的尊容?”
说完,竟真的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手持镜柄,镜面冲着他示意他看。
这个举动简直太残忍了。聆渊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绝对算不上赏心悦目,生平第一次避开澜澈的视线,伸出枯槁的双臂紧紧抱着头,窘迫地把自己的脸藏在胳膊后面。
“确实不太好看,你别看了……”
床塌上的被褥略微一沉,澜澈坐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扣住聆渊抱着脑袋的双手,低声说:“松手,让我看看。”
他的声音不大,质地清冷,语气也算不上强硬,分明没有借助任何丹药、术法的力量,却好似天生带着某种不可悖逆的魔力。
聆渊在他的注视下瞬间丢盔弃甲慢慢放下了手。
“……”澜澈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目光更沉,过了很久才轻声吐出一句话:“上古神兽英招烈焰造成的伤势不是那么好痊愈的,弄不好甚至会要了你的小命。君聆渊,你原本打算怎么办?一个人在这里等死吗?”
“小伤罢了,怎么就死得了人?”聆渊强行转移话题的声音毫无底气:“不愧是澈儿,看一看伤口就能认出始作俑者,实在是——”
“忍着点。”澜澈没再同他多说,飞快地抽出骨刃,想也没想就往自己掌心一划,鲜血瞬间从皮肉撕裂的伤口中涌出,滴落在聆渊形同枯骨的掌心。
“嘶……”那一刹那,手掌上的皮肤仿佛又被烈火焚烧了一边,传来阵阵凛冽的刺痛,但是瞬间的剧痛很快又被难耐的麻痒所取代。聆渊侧头看去,竟看见掌心上焦黑的灼伤痕迹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飞快速度由深变浅,新生的皮肉从焦炭一样的血痂中脱生,渐渐显露出一抹淡淡的粉色。在渐渐复原的伤口上方,澜澈掌心借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滴滴鲛人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不偏不倚滴落在他的手心的伤痕之上。
“你干什么!”聆渊简直快要气疯了,强撑着浑身炽热的身体暴怒而起,捉住澜澈的手怒斥:“你疯了吗?把你身体里的血抽干都不见得能治好这一身伤!”
澜澈干脆利落地甩开他的手,冷然道:“你是为了找荀草才伤成这样的吧?我不想欠你。”
“说什么疯话。”聆渊死活不愿意接受他的鲜血,下意识抱紧被子往后退去,俨然一副拒绝的姿态,“他也是我的孩子,你没有欠我什么,我也不接受你放血救我。”
澜澈的视线掠过他,瞬息之后脸上忽然微微浮起一抹笑意,紧接着不由分说地欺身上前,满是鲜血的手不容拒绝地抚上聆渊焦炭一样的侧脸。
“不接受可不行。”充满灵气的鲛人之之血蹭上斑驳的皮肤,很快就被皮肤上的伤口吸收,沁入骨血之中,漆黑的血痂片片脱落,渐渐显露出新生的皮肤。
“你不是最喜欢强迫别人接受你自以为是的爱意吗?”当聆渊脸颊下方一小片皮肤缓缓恢复正常后,澜澈掌心的伤口也不再沁出鲜血。他简单地给自己包扎了一下,随手拍了拍聆渊尚未恢复的另外半张脸,冷冷道:“怎么样,被人强迫的滋味不好受吧?可是看着你亲身体会到这种苦楚,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痛快。”
聆渊:……
“放心吧,我还没活够,不会抽干自己的血给你治伤的。”澜澈翻身下床,转身就想往门外走去:“我每天来喂你一点血,等你痊愈了我再离开。”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走了。”聆渊听起来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澜澈的手就被人拽住。他一挑眉侧过头去,果然看到聆渊紧紧拉住了他的手,仰头看他,目光炽热而柔软。
“……你站在殿门外的那一瞬,我其实很害怕。”聆渊望着他,眸中闪着难以言说的光芒,“我害怕你真的走了,因为这一次我可能真的再也捉不住你了。可是我更怕你不走,只要你略微一犹豫,我可能就撑不下去、也忍不住推翻自己所有的决定,再用出什么离经叛道的手段让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