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敞着盖,一丝丝轻烟飘着,茶香一缕缕的。日头已快偏下地去,三个人互相看,却没有话。不是不会说,是不知道说了哪一句,又恼了哪个人。只有那个安心饮茶的,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殊不知,这三个人怕恼的,看眉头的还不是只有一个他。
还好,等不到多少时候,关太医就从里面出来了。
"太医,夕儿她还好吧?"柳妃急着跑上前去,眼中的关切快要溢了出来。
"回娘娘,公主身体上没有大碍。只是......"老太医把头低了下去。
"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呀。"柳妃把声音拔高了几度,眉头也锁在了一起。
"关太医,夕儿是怎么了,你就直说。"父皇不紧不慢地说着,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紧张的意思。就我这次回来的观察,夕姐还是和以前一样,虽极力做得乖巧、伶俐,柳妃也尽力地合着父皇的意,可仍然不得父皇的喜爱。这已经是疯了的样子,父皇却一点都没有在乎的样子。
"回皇上。公主身体上没病,可是精神上恍惚的很,怕是......怕是有些疯癫了。"
"疯癫了?"
"是。"
"哼!"父皇把袖子一甩,脸上已添了几分颜色。
柳妃见父皇脸上不好看,更是心下难过,一个忍不住,就哭出声来。
"哎,苦命的女儿啊。"又把手重指向梅妃,"都是你,都是你!"
虽然,我也替夕姐难过,替柳妃难过,可也实在看不得柳妃这样指责我母妃。
"柳妃娘娘,夕姐的病,我们大家都跟着难过。可是,该想的,是怎么把她医治好了。你这般没有任何证据的,就苛责我母妃,怕是不妥。"
"你帮着她说话了。哼,你也别替她说话,你自己还不定多少丑呢!"
就算我涵养高,不跟她一个妇人计较,这会也没那么大的忍耐力了。可眼看着父皇就在跟前,也不得不把火气再往下压一压。
"柳妃娘娘,我和我母妃有什么不是,自有父皇定论。在梅香殿里,还请娘娘放低了声音,量量您皇妃的庄严,别扰了父皇的脸面。"
柳妃把眼光往父皇那望了望,见父皇也有些皱了眉头,便也不敢再放肆。只能咬牙,把话往肚子里咽了咽,只拿眼睛瞪着我和母妃。
"太医啊,这人好好的,怎么就疯了?"父皇问着。
"回皇上。人的精神力总有个极限,一旦因为什么事情劳多了神,刺激了这个极限,就会陷入疯癫。"
"恩。"父皇把头一点,太医就拜着,出了殿。
"柳妃啊。梅妃性子向来弱,哪会说什么话刺激了夕儿。这孩子从小就是个要强的性格,不知道又跟谁耗上了劲,憋了气。这才成了现在的样子。你也别跟着耍性子了,赶紧带夕儿回去好好养着,别在这丢人现眼。修养得好,没准过个几天就没事了。"
柳妃见父皇是明摆要帮着我母妃,咬咬牙,一跺脚,愤恨地转身去里殿看夕姐了。听声音,前殿都没再过来,就从后门走了。
"梅妃,我不管夕儿到底是因为什么疯的。既然她已经疯了,我就不想再追究。我相信,以你的温柔、大度,不会让我失望。所以,永远别让我失望。"
"父皇,不关母妃的事,夕姐她......"
"也不关你的事,你最好明白!"
"是,孩儿知道了。"f
"梅儿,没听见我的话么?"
"是,臣妾知道了。"母妃咬着嘴唇,没敢有任何的反驳。
"我要走了。昭儿,随父皇一起走,有些话和你边走边说。"
"是。"
迫近黄昏,残阳如血,已是三月份,天气转暖。可春天的风,冻骨不冻人,丝丝透着凉意。
"昭儿。"
"是,儿臣在。"
"有些事情,真也罢,假也罢。如果你不想说,朕也不会问;可就算朕不问,不代表朕不想你说。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件吧。我想要的,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要看你能顺利地接管这寒雾江山。别让我失望,我不会再对你这样说了。所以,要记紧!"
话语沉重,压在我心上,一颤一颤的。
"是,儿臣永远记得。"
"好了,你回去吃晚饭吧。我也回宫了。"
"是。儿臣恭送父皇。"
※※※z※※y※※z※※z※※※
回到昭日殿,我匆匆吃了几口晚饭,便急急地出宫去。我要去调查,雾齐死前的那天晚上,雾夕是否在都王府。如果真的在,那到底出了什么事。
怕惹事端,我不敢架车。出了王宫,我步行赶着路。
虽然过了晚饭,可街上还是有很多的路人。天气比起冬天已强了不少,虽然春寒料峭,还有凉风阵阵,可穿的厚些就能忍得住。街上,时常有几个小吃摊子,卖些热混沌、热汤圆的,给忍不住寒冷的人暖暖身子。
眼看到都王府门口的时候,一个铺子的小二拉住了我。
"这位公子,看您身上穿得这么单薄,还冒着凉气呢!这是赶什么路啊,这么急,快来吃碗混沌暖暖身子吧。"
"这位小二哥,我还有要忙的,下回再来支持你的生意。借过了。"
不等他再回什么,我就急忙闪过身,继续往前走。
"哎,这年头的年轻人,怎么都走那么急啊。就说前两天,一男一女,一个白袍,一个蓝裙的。那么俊的哥儿、姐儿,边吵边走的,也是拉不住。生意可真不好做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煮混沌的老人家。
我停下脚步。白袍、蓝裙,莫不是夕姐和二堂兄。我赶忙回去,要问个清楚。
"敢问这位老人家,您刚刚说的那个什么白袍的公子,蓝裙的小姐,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呦,公子。您看啊,我是有心跟您讲讲,可我这忙着煮混沌呢,没工夫啊。"
嘿,我心下里苦笑,这摆明是让我多买混沌嘛。
"老人家,你这一锅的混沌我都买了。你慢着煮,我还不着急吃,就跟我讲讲那天的事,解解闷吧。"
"好嘞。小石榴,来帮我煮着,我跟公子说说话。"
"老人家,那两人都长得什么模样?"
"具体长什么样子,我可记不清楚了。不过,女的漂亮,男的英俊,穿衣打扮,上好的丝绸,珠环玉翠的。而且,是从那个大门出来的啊。看见那大门没?那是都王府啊。这两个人,能一般的了么!"
看来,的确是夕姐和二堂兄。
"那你还记得是哪一天么?"
"就是五天前,我记得清楚因为那天是十五啊,月亮圆得很。"
我的心一点点下沉。
"你刚才说,听见他们吵架。你听见吵了些什么么?"
"听是听见了,不过没记住。哎,我人老了,没那么好的记性了。不过,我还记得几句。"
"哦?是什么?拜托了,老人家,这对我很重要。"
"哦,哦,容我想想。"老人捋了捋胡子,努力地想着,"那个女的说什么‘别碍着我的事',那男的说什么‘我不会让你们那么做的',然后那女的就非常的生气,拽着男的不放,说‘你别乱来,不然出什么事,我可不敢保证'。恩,大概就记着这些,其他想不起来了。哎......哎......公子,别走啊,这混沌可还没好呢。"
我转过身,抛给他一锭银子:"老人家,我现在突然变得很饱了。那些混沌,留给你和小二当消夜吧。"
春夜寒冷,比不过心里透着的凉。新月半弯,昏黄的光,照得前路模糊难辨。路上的摊子,已渐渐地开始散了。一家家、一口口,其乐融融,可我的家呢?一个是我的堂兄,一个是我的亲姐姐。一个懦弱却善良,惨死无回;一个笑晏如花,却害人终也逼疯了自己。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抢了姐姐的心上人,就可以夺回姐姐的疼爱,甚至更多。其实,错得离谱。睁眼的一刹那,才知道什么都失去了。夕姐呢?她知道不知道,当二堂兄闭眼的一刹那,她失去了什么?怎么下得了手啊!
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看。已经醒来,就再不可逃避地睡去。可是,为什么生活,总是这样的酸苦。
第四十四章 寒雾兵败
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昭日殿的。昏昏沉沉地从梦中醒来,发现已是后半夜了。把苍露、苍冰叫来一问,才知道,我一回到昭日殿,就栽到了地上。这可把苍露、苍冰吓坏了,以为我又要一睡不醒。急忙去把太医叫过来,一检查发现只是累坏了。
梅妃和父皇也来看过我,才刚走没多少时辰。父皇临走时还嘱咐苍露,如果我醒来发现身体还是不太舒服,第二天的早朝就可以不去了。
我苦笑。不,我要去,我一定要去。说什么,我不可以再逃避了。
喝了几口水,强迫自己再睡了下,就起来开始准备上早朝。淡紫的朝服,让我想起了炎。分隔已经两个多月了,距离我们相约的三个月期限,已近在眼前。可是,我根本无法赴这个约。想到这两个多月发生的事情,眼眶热浪滚滚。
真的很想他。一想到他寂寞的笑容,我就辛酸得很。
明亮又晕泽的宫灯照着青石板的路。等候商朝的堂上,已站了查不多的人,满满地压着。
见到我进去,每个人都是一愣。接着,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地响起。我一笑带过。什么表情,什么眼神,什么话语,我都可以忽略。
"太子殿下,你来了。"
仍旧是那个专门挤兑我的徐老。
"是,徐老。前阵子,身体出了些毛病,耽误了早朝。"
"恩,身体好了就成。不过,要当心,别身体好了又犯了心病。听说昨个儿,雾夕公主犯了疯癫。太子殿下,您可也要注意身体啊。"
我恨得直咬牙,心里打着小鼓。
"多谢徐老您关心了。雾昭没有太高的心气,自然也不会犯什么心病。"
"哦,好,好,那就好!"
他手捋须髯,满面微笑,一脸的高深莫测。
我微笑不语。不理他,随他们说去。
"皇上驾到!"内宫管尖锐的喊声,把朝堂上渐渐有些等得昏昏欲睡的人们,叫得一个激灵。
"参见皇上。"齐声的呼喊,昭示着权力的庄严。
"都起来吧。"
父皇看上去,比昨天见到更加的疲惫。
一干文武分班而立。
"太子来了,身体好些了么?"
"回父皇,儿臣已无大碍,父皇不必挂心。"
"恩。众卿家,有何可奏?"
"回皇上。"徐老有些自鸣得意,"近日来,寒雾国内,百姓安泰,国运昌盛。"
父皇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又问道:"那前方的战事如何?"
"回皇上。"主兵的刘公上前一步,"前线,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传来消息了。不过,有尚将军领兵,皇上不必挂心。"
我心下有些慌乱。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因素,可能导致上万人性命的丢失。像这样,一段日子没有任何消息,可是非常不寻常的消息。我担心,寒雾怕是有什么危险了。司徒已经走了二十多天,一个人快马加鞭,估计早已到达前线。对于他的军事才能,我是一万个肯定。我担心,寒雾没有传回信息,不是因为不传,而是因为传不回来。
"一旦有什么消息,要第一时间报给我。"
"是,臣遵旨。"
"起奏父皇,儿臣有本奏。"
"哦?太子有何话说?"
"回皇上。儿臣有些担心,前线已经很久没有回报了,臣担心是因为传不回来消息。儿臣希望,能派些信兵到前线探察、接应一下。"
"太子说笑了。我寒雾士兵勇猛无比,怎么可能会连消息都传不回来呢?"刘兵对我嗤之以鼻,颇为不屑。
"我知道,大家对尚将军的实力充满了信任。可是,我上过战场,我知道战场上有无数的可能!"
"哼,太子一开始就反对对大魏的战争,自然对我们的士兵没有信心了。"
"徐公,话可不能这么说。"吴公捋髯而语,"不管太子是否认同这场战争,这场战争都已经发生了。我想,作为太子殿下,他一定是期盼着我寒雾的胜利。可是,期盼是期盼。我们不能不做万全的准备。刘公,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战争的可怕。小心谨慎些总是好事!"
"哼。"刘公拂袖,再不言语。
"恩。有道理。"父皇揉了揉额头,"就依太子之言吧。朕累了,今儿散了吧。"
"是。臣等恭送陛下。"
父皇前脚刚走,殿上各人就改变了他们原本顺从的脸色。
"太子是不是过于担忧了?"徐公奚落着我。
"哼,怕是太子过于胆小了。"刘公也挑着眉,斜眼瞪着我。
一笑带过。
我不想与他们做任何的争论。就算我不期望战争,可战争已经发生的时候,我自然是期望着寒雾的胜利。即使,大魏有炎,有司徒,有我曾经的战友,有我一段异常快乐的日子。可是,寒雾才是我的故土,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有我的亲人,和我必须去保护的人民。
如果寒雾胜了,那就算我今天杞人忧天也无所谓。
可如果不幸被我料中......我不敢想象。
不想去理会他们这种类似于孩子般幼稚的挑衅行为,我离开了大殿。
回到昭日殿,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雾晨。
"晨姐,你怎么来了?"
"你舍得去上朝了。"
还是一个刀子嘴。
"找我什么事?"
"自然是堂弟的事。凶手还没有查出去。你不是说,你要追查到底么?我可是来监督你的。"
我心下微微一动。
"怎么?母妃昨天没有跟你说什么?"
"说什么?"雾晨锁眉头,小鼻子一皱,"啊,你是说夕姐姐的事。"
雾晨坐回椅子去,叹道:"哎,听母妃说了,夕姐疯了,我心里好难过。你说,夕姐怎么会疯的,平时是多正常的一个人啊!"
"怎么?母妃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的确,母妃是不会告诉她的。怎么会让那种让人心寒的事情,来沾染雾晨水晶一样的心。
"没,没什么。"
"你怎么这么婆妈。算了,不管你。你说,害死齐弟弟和害疯夕姐姐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恩,也许吧。"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敷衍我?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晨姐又是怎么了,平时不是一看见我,就厌恶地恨不得走掉么?"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说。看到你这样平和的对待我,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来制止你的追问。
"你......你......"雾晨火气往上撞,"没错,我是看到你就恨不得马上离开。你以为我想见你?我告诉你,我永远不会想见你。要不是看你在齐弟的灵堂上,还说了几句人话,又办了件人事,我是一步也不会再踏进这昭日殿的。"
"是么?那臣弟要感谢皇姐的尊驾了。"
"你......你......"
再没说一句话,雾晨拂袖离去。
对不起,我亲爱的姐姐。如果让你知道真相,你是不是会比现在难过一倍。既然,你已经恨了我,那就让我做那个永远的坏人吧。你恨我一个就好,反正我的孽,已还你不清。
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每天,规律性的上朝,却没有哪一天如期盼的那样,等来前线的任何消息。心里越来越紧张,白日里担心得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