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被打扰的男子放下书,抬起眼眸,瞥了眼自家小孩儿已然走形的姿势,有些无奈地道:“不是喜欢爬高吗?还嫌矮的话,只能把你系到房梁上了。”
小家伙嘟嘟嘴,试图耍赖讨饶道:“阿玛,小乖是该罚,可是,额娘送来的点心再不吃就要凉掉了,那可是额娘辛辛苦苦做的……”
男子扯扯嘴角,轻笑道:“这会儿你倒是知道孝顺了,就不知道学猴子爬高的时候想没想过你还有父母在家。”却还真的起身递了块点心给小孩儿,“吃过这个,晚膳也可以省了,你就收了心,老老实实跪着吧。”
小孩儿惊讶地瞪圆了眼,不会吧,之前可听说为了给爷爷接风洗尘,今日的晚膳格外丰盛的。犹豫了半晌,很是纠结地道:“阿玛,阿玛,我改主意了。我不认罚了,我认打。阿玛让小乖起来吧,小乖腿都麻了。”
林贝勒倒是颇为好说话地抱了小孩儿下来站好:“想要认打也行,你自己说说看,错在哪里,该打多少?”
小娃娃红了脸,嗫喏道:“唔,爬高,让阿玛额娘担心,打……少打几下吧,阿玛,我知道错了。”两只小爪子依旧背在身后,似乎这样就能阻止自家阿玛的突然袭击。
自家小孩儿认错时一如既往地与众不同,男子轻哼了一声,道:“少打几下?行啊,那就打你四十下吧。”说完还自己去取了尺子。
小家伙明显地抖了下,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啊?怎么那么多。阿玛,用尺子,还打那么多啊……”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到刚刚的认错似乎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只好亡羊补牢道,“小乖错了,不该耍心眼儿,小乖不是故意的,就是习惯了。小乖认罚……”垂着小脑袋,拖着掉到脚踝的裤子,蹭到目的地附近,偷偷打量自家阿玛的神色。
男子抬起胳膊,小娃娃象征性地躲了下,随后却又乖巧地趴到自家阿玛略略分开的腿上,捏住手边的衣襟,闭上眼眸,脑海中的想法是,会心软吧,会心软……呜,好痛。
檀木制的尺子咬在两瓣无辜的小臀上,饶是绷紧了皮肉,还是疼得小孩儿嗷地叫了出来,咬牙强忍这种事情在欣晟小爷的字典里从不曾存在过。偏偏做阿玛的不肯饶过,顿了顿又挥了一尺子,成功地染红了整个小屁股的下缘。
小娃娃抽噎着,很努力地想去倒数计数,想用剩余的数目安慰自己,但三十多下的欠债就像重重大山压得小家伙透不过气来。林贝勒落尺子的速度一如既往地缓慢,小家伙非常辛苦地构思着下一个着落点,却又不敢回头去看,紧张得小腿微微抬起。
五下过后,以臀峰为分界点,很明显的上半部分还是白嫩嫩的,下半部分却已然如同过熟的苹果一般。冰凉的尺子还在颜色较深的地方点了点,成功地让小人儿战栗了下,握紧小爪子想着,再挨两下也许阿玛就会消了气,到时候再好好认错。
第六下又降临在反复捶楚的地方,低着头看不到自家阿玛的表情,小孩儿心里发慌,还不到十下就已经疼得鼻端发酸了,试探地嗫喏道:“阿,阿玛,小乖错了……”没办法不耍心眼,如今的想法还是,求饶的时机对不对,是不是早了些,会不会再次弄巧成拙。
听到自家阿玛轻轻地叹了口气,就像在冬日里呷过一口暖茶似的,莫名地就让小家伙有底气多了,交替着蹬了几下小腿儿,哼唧道:“阿玛我疼,我不敢了,我下次不参加比赛了。我,我才刚回来,我在外面都有想阿玛额娘,我明天还想进宫去看大伯公,还带了点心给阿玛……”忙中生乱,小娃娃显然已经逻辑混乱了。
但身后马上又被拍了几下,甚至都没有轻一些,小乖心里凉了凉,含住下唇,闭上了嘴巴。默默哀叹,还是寻错了时机,也许再过个十下八下,阿玛才会听进去自己的认错。但不知怎么的,却还是觉得眼圈发热,透明的液体滑下脸庞,滴落在暗色的地毯上,消失无踪。没出息的小帮主想要伸手去擦擦痒痒的脸颊,却又忍住了没动。
明明没有好好地认错,尺子却不再继续挥下来,连压在身后的手也拿开了,小家伙往下滑了滑,被挂在脚踝的裤子绊得踉跄了下,总算是在男子及时的帮助下,站稳了。拇指在细嫩的小脸儿上划过,林贝勒挑着眉问道:“是疼的,还是羞的?”
小娃娃瘪瘪嘴巴,没了往日的能言善辩,向前扑了下,踮起脚埋首在自家阿玛的胸前,不管不顾地带着哭腔含糊道:“阿玛阿玛,你怎么一直一直不理我……我不是故意不乖的,你别不喜欢我。”前前后后也不过挨了十下,小家伙却受了极大委屈似的,哭得抽抽噎噎,不肯抬头。
再次失败的严父顺着小孩儿的脊背抚了两下,巴掌停留在散发着热度的小屁股上,微凉的手轻轻揉着,没办法继续说责备的话,最后只剩下一句:“傻孩子。”
小家伙半是委屈半是撒娇地蹭蹭小脑袋,好像这样能把自己揉到阿玛心里似的。被抱坐在腿上的时候,小屁股忠实地传来刺痛感,小帮主咧咧嘴,却没舍得挪开。
林贝勒静静地搂着小孩儿,等小娃娃情绪平复下来,才道:“就算你不乖,阿玛也不会不喜欢你,做父母的哪有那么功利。但说了要打四十,总要罚够数,还剩三十……”
欣晟小爷见势不对,抢话道:“可,可是我刚刚都跪了很久了啊。”扯住自家阿玛的衣角晃晃,试图让其回心转意。
男子看上去颇为认真地思索了下,低头就看到自家小孩儿一脸地期盼,略微湿润的眼眸还闪着光。脚踝上挂着裤子,却仍然不安分地轻轻踢蹬着,焦急得紧。做阿玛的终于松口道:“好吧,那就分开罚。还剩三十下,每过一天就加一下,每天打多少下,打多少天,你算给我听。若是算不明白,就老老实实地趴这儿,把剩余的都领了。”
小家伙微怔了下,伸出两只小爪子,左看看右看看,但手指就那么几根,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急中生智道:“啊,算好了,我算好了!”
林贝勒挑起眉宇:“还挺快的,说来听听。”
小帮主抿抿嘴,努力压下抑制不住的得意,伸出两个手指道:“每天打两下,一共三十天。”扬了小脑袋,明显是在等表扬。
男子扬起嘴角,轻轻敲了下小脑门,笑道:“小聪明不少,怎么就不肯用在正道上。”
凭借着对自家阿玛的了解,这已经算是不小的赞扬了。小娃娃美美地扭了扭身子,探手去提裤子,一面又强调道:“阿玛说话最算话,今儿不打了吧?”
贝勒爷自然不会食言,习惯性地帮小孩儿系腰带,正色道:“今日且饶了你,明儿起记得来领罚,若是睡前还见不到你,就一次性把欠下的都还了。”
小娃娃嘟嘟嘴,刚刚的兴奋劲儿烟消云散,抓住自家阿玛的手掌道:“唔,不用尺子行不行?”
林贝勒略略眯起眼,在白嫩嫩的小脸儿上捏了一把,才道:“看你当天的表现。”
欣晟小朋友背过小爪子揉着仍旧刺痛的小屁股,一本正经地道:“我一直都是乖孩子的。”全然不顾自家阿玛无奈的叹息。
就这样小帮主回归后首次父子交锋宣告结束,胜负难辨,握手言和。
二十六
欣晟小帮主一直都认为自己又乖又大度,在被贝勒爷“狠狠”地责罚了一顿,又被迫留下欠债之后,仍然能够不计前嫌地抱着枕头蹭到自家阿玛和额娘中间去睡。但“不知好歹”的林贝勒却有些不领情,揪着小耳朵把小孩儿赶到了另一边,自己却睡到了中间。小娃娃嘟着嘴,连踩带爬地越过自家阿玛,径自窝到贝勒福晋的怀里,哼哼唧唧地要抱抱。
为了哄好担心万分的贝勒福晋,小家伙还特意褪了小裤子让自家额娘看了伤,渲染得无比夸张可怜。做额娘的一如既往地宠小孩儿,轻轻揉着小屁股,低哼着催眠的北狄小调。小家伙这才满意了,又转回头,和贝勒爷商量道:“阿玛,阿玛,我们明天一起进宫吧。”
做阿玛的无奈地道:“那还不快睡,起不来我可不叫你。”小人儿分别蹭蹭自家阿玛和额娘,小猫儿似的蜷起身子睡着了。
但当翌日清晨,贝勒爷唤小孩儿起床时,小娃娃却缩在额娘怀里,说什么也不肯动弹了。做阿玛的刚要拿昨晚的话兴师问罪,小宝宝迷迷糊糊,睡眼朦胧地道:“阿玛,我困……”林贝勒咬咬牙,在小脑袋上呼噜了一把,径自上朝去了,留下贝勒福晋眯缝着眼睛搂着小家伙偷笑。
就这样当小帮主终于清醒过来时,早朝时间都过去了,小娃娃满屋子折腾,嚷着要去接自家阿玛下朝,仿佛不这么做,贝勒爷就要迷路了似的。孝顺小孩儿总算是盼到了一个能达成自己期望的人,德亲王甫一回府就被自家孙儿热情迎接了,小娃娃踮起脚,扯了前襟,如愿以偿地被抱了起来。
辰时的艳阳姣好,映在宫廷的琉璃瓦上,熠熠发光。欣晟小爷也心情大好,滑下自家爷爷的怀抱,撒欢地小虎投林去了。做爷爷的怔在原处,撇撇嘴自顾自道:“小混蛋,过河就拆桥。”说完这句又想起另一只有过类似行为的崽子来,微扬起嘴角,朝太子殿的书房走去。
过了十五岁的太子殿更多地参与朝政,其中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昔日的小爷的书房也成了群臣议事的地方。既然当今圣上没有对太子结党营私的顾忌,臣子们也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在书房中争论国事,畅所欲言。太子殿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倾听,偶尔才询问一二,碰到好的建议和难以抉择的问题都会记录下来。
但今日的议题比较特殊,太子殿略微红着脸庞听五六个本朝重臣讨论有关祈儿的问题。小爷如今也十分困惑为什么消息会传得那么迅猛,明明自己都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面前的几位却开始运筹帷幄千里之外了。
德亲王进门的时候,正巧碰到礼部尚书隋大人在谏言:“臣以为这件事要从长计议,现在祈儿姑娘年纪尚小,实不宜公之于众。祈儿姑娘的身世不甚明晰,我们可以从这方面着手调查一下,寻根溯源,让祈儿姑娘有个比较体面的家事,以保全国体……王爷。”做王爷的摆摆手,靠在一旁看热闹,也不插话,只是示意自家小爷继续。
太子殿颇为礼贤下士地立于主位旁,有些为难地道:“这,时间那么长,也没什么记录,她自己更不记得,怎么个寻法?”
户部尚书唐大人道:“这个殿下不必担心,臣即日就派人去往祈儿姑娘经常出现的城镇询问,总会有人了解些情况的。”
太子殿习惯性地往自家二叔身边移了移,却在动作间几不可查地略蹙了蹙眉,继续问道:“若还是查不出呢?”
工部尚书宋大人马上接口道:“还查不出就更好办了,如果殿下不嫌弃,臣希望能认祈儿姑娘为义女。”
兵部尚书元大人马上否定道:“宋老,您那年纪都能做祈儿姑娘的爷爷了。小姑娘和我家闺女年纪相仿,由我认做义女才是再好不过!”
一时之间书房内有些混乱,大伙儿纷纷表示乐意为“来路不明”的祈儿姑娘提供优秀出身一份,一番争论后,似乎原本的身世追不追查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太子殿颇为不知足地回头问旁边一直忍笑的某人:“二叔,你怎么都不表态?”
德亲王压压嘴角道:“让我认下祈儿,行啊,你就等着做她堂兄吧。”
小青年心里一急,嚷道:“哎哎,别……”动作一大就龇牙咧嘴了。对面众人都有些诧异地望过来,做二叔的总算还有点儿良心,扶了太子殿一把道:“瞧你这点儿出息,老一个姿势站着,抻到筋了吧。”
小青年有些尴尬地扯扯嘴角,重新站好,昂头挺胸道:“那么这件事情就交由唐大人负责了,最好还是能查到本来的父母家族吧,祈儿她自小就流落在外,定然是想寻到生身父母的。”
议题结束,众人散去,太子殿送到门口。待到房内只剩下叔侄俩,小青年终于不硬撑着,歪了身子倚到旁边的小榻上。男子展展折扇,熠熠然地凑过去道:“怎么,带小姑娘回来,被老哥收拾了?”
小青年颇为苦恼的抱住脑袋道:“本来聊得好好的,阿玛说翻脸就翻脸。说话不算话,去年生辰的时候,还说我长大了,以后不那么拾掇我了!”
做叔叔的颇为同情地揉揉小脑袋:“我估计啊,大婚之前你都躲不掉了。你告诉老哥祈儿是那签上说的人了?”
太子殿愈发委屈了,皱着鼻子道:“问题就是我没那么说啊,我只是说,遇到了一个姑娘,是比赛的对手,溺水了被我救了。她没来过京城,想来看看,我就带她来了……”吸吸鼻子,继续道,“结果阿玛就皱眉了,说你倒是把自己摘得挺干净,你也不看看京城里都传成什么样了。”
德亲王没心没肺地笑起来:“这么说来,老哥还挺赞成这门儿亲事的。别怕,回头叔叔替你去说媒。”
小青年扭过头去没理某人,暗自抱怨着,阿玛学坏了,竟往腿根儿上拍,打完了还罚马步,弄得自己现在除了趴着怎么着都疼。
正哀怨着,主人公就出现了,衣着龙袍的男子安顿好路上遇见的撒欢儿了到处玩的小乖,来看有伤在身的某人。做二叔的忍着笑道:“老哥,咱们家小爷觉得自己长大了,如今面子挂不住了,我可哄不好了,你来吧。”说完竟还真的丢下父子二人独处了。
做阿玛的颇为淡定地从怀里摸出小药瓶,坐到小榻旁,自语似的道:“下次可不能放你出门了,一回来就长脾气。”
太子殿红着脸,闷声道:“没长脾气,只是儿子都十六岁了,还被孩子似的打……阿玛之前都答应过不那么罚的!”语无伦次地表达愤慨,眼眸间却添了丝狡黠。
男子无奈地笑笑,揉了把孩子气小青年的脑袋:“是说过不那么罚你,但这次不是没褪裤子。别以为现在可着劲儿的抱怨,日后就都可以免了罚,不想挨打就自己谨慎些。”
太子小爷苦巴着脸转过来:“阿玛您如果能稍微不那么睿智些,就不会把儿子衬托得那么呆了!”把榻上的小药瓶往外推了推,“其实没伤得那么厉害,就是腿酸些,不必上药了吧?”
做阿玛的拍了下伸过来的小爪子,咬牙道:“我真该把那些尚书都宣回来,让他们瞧瞧太子私下里是怎么个顽童模样。”
小青年苦笑了下,认输道:“儿子上药就是,再来议事两个时辰,可真的撑不住了。”言罢有些疲惫地微阖上眼,放松身子,任由自家阿玛处置。
褪了裤子,就看到淤青的臀腿交接处,男子蹙了眉,不看着打确实有些失了轻重。手指上的动作尽量放轻,孩子总是成长得猝不及防,即使日日都在身旁,却连失落的时间都没有。
冰凉的药膏敷上伤口,即使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太子殿莫名就觉得舒了口气,没有那么焦躁地胀痛了。枕着胳膊,侧着脸,有些含糊地问道:“阿玛,您说祈儿的事情,怎么处理才好?”
男子沉默了会儿,蹭掉指腹上的药膏,才道:“这事儿可以两方面看。于公,大伙儿都知道太子带了位姑娘回京,再这么无名无分地放了出去,她以后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于私,你就要问问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总之,这件事情基本可以算成是私事的范畴,想要澄清不是不可能,但你要自己想透了再决定。”顿了顿又道,“阿玛昨天是打了你,但不是在逼你,你要细细想想,不要畏首畏尾的,失了自己的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