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乔岛主,那瘟疫,是不是也是你散播出去的?新年前去艾家收花的,自称是你故交的神秘人,应该就是你自己乔装的吧?你明知那些幽梦冥兰就是引发瘟疫的罪魁祸首,而后山的瘴气是唯一可以制止病毒发作的地方,可你却鼓动那个农户去饲养这种危险的花,因为你十分清楚,他将会成为瘟疫的始作俑者,而这一切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你——!”乔景天没料到小仙字字见血,推理凿凿,耐着性子指出他的破绽,“我将瘟疫散播至岛,于己有何好处?”
小仙一言不发的把目光抛落道他旁边案几上装着白曼陀罗的水晶瓶,面色变得冷利,“你故意散播瘟疫,又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派人通过人贩子采买奴役入岛,明着是补缺人手,暗着是想引起江湖和官府的注意你成功引起了那两位金国王爷的注意,又利用甄芳花会吸引武林各派入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然后让梅千岭成为天下至尊,然后再入金报仇,而这一切就由朝廷的犬牙皇城司的人来做旁观者,你想向南宋的皇帝示威”
“呵呵呵,”乔景天阴仄仄笑了出来,“江大夫,你就是太聪明了,太聪明的人往往过于自负不错,你的确说中了很多,下任岛主的传言是我散布出去的,瘟疫也是我散播的,收花人的确是我假扮的,最终目的也被你猜得八九不离十可是,你还是漏掉很多关键的情节——”
说着他掣动机关,背对的石壁应声而开,在背后赫然种植着几十株幽梦冥兰,他用剑任意从中连根挑出一棵后,放到小仙的面前:
“这些幽梦冥兰都是我特殊培育的,和后山那些凡株不同,天生就带有疫毒,如果被吸到了血,就会立刻染毒,过不了多久,恐怕比先前染病的那些人还要快,就会暴毙而死而解药,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岛上唯一的一株白曼陀罗听说你要用它去救人,而岭儿的病也一定需要它做药引,在你和你要救的人,以及岭儿之间,你必须做一个取舍,因为一株花只能做一次药引,你要救谁?”
“卑鄙!”小仙怒吼道
乔景天冷笑一声,用剑将他胸前衣襟划开,袒露胸膛,毫不犹豫将那张着形似人口的花冠刺了上去
那花一接触肌肤,立刻就紧紧贴附于肌肤之上
小仙只觉胸前一片火烧火燎的灼痛,那透明的花瓤由青白转为雪粉,又由雪粉浓至绯红,本如美人病态的面容,在吸取血液后,却仿佛涂了胭脂,带着几分娇羞,但当通体都变为猩红色之后,又显出贪婪的狰狞色,随着胸膛的起伏而娇软连连
这感觉,倒与那隐秘的情爱之事十分相似
当花被剥离后,身体有些麻痒而僵直,血流渐趋低速,原本燥热的体感也将冷下来乔景天将吸饱了人血的冥花装入一只琉璃净瓶,盖上塞子,以冰蜡密封好,仍存在移动的石壁之中
“你是我搜集的闯入这里的第二十一种血,”他得意洋洋收起剑,将虚倒在地的小仙扶坐起来,“这些血我一直保存着,希望能用在福金的复活术上——想必你终日与药草打交道,或是天生异禀,这花吸了这么多血你还没有死,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想”
“什么猜想?”小仙问
乔景天一字一顿地说:“你是妖、魔、之、子”
“妖魔之子?哈哈,”小仙甚觉荒谬,反问道:“你怕了吗?”
“怕?”乔景天扬起了一边的眉,“我从金狗的魔爪下逃到这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就舍弃了恐惧,倘若真有害怕二字,我只怕不能报仇,不能让福金复活”
“那个死人是活不过来的,你的仇也报不了的…”小仙尽量激怒他,“懂得寒冰术解法的人,天下只有两人,一是我祖父江石攀,一是与他齐名的蓝染川但,我祖父已过世,蓝染川也下落不明本来我可以救这个女人的儿子,可是以我现在的情况,也回天乏术了”
“不行!”乔景天暴怒,将小仙奋力揪起,双脚已至离地,“你必须要救活岭儿救活福金!否则,我就毁掉白曼陀罗,杀掉你那些同伴,再杀了你!”
咽喉被锁,小仙费力的呼吸,“原来…原来…你早知道…”
“没错!”乔景天仰天大笑,“你以为我只知闭关清修,岛上混进了朝廷的犬牙这等大事也浑然不知?”
菊重阳这个混蛋!
小仙暗骂,表面与自己达成协议,暗地里为了表功,竟向乔景天告密,那自己在这岛上的一切动向,不是毫无隐秘可言?“
“所以…我在梅府的事你全知道?”小仙试探道
“你和朝廷那两个犬牙扮女装潜伏在花奴里,我当然全知岭儿去临安找你,被你毒倒三次又送回君子岛的事,我也全知”
他没有提到小仙夜探梅府地下暗穴,说明并不知情,那么也即是说,梅霜寒或许并未对他有十全忠心,而蓝染川被救后藏匿的所在,他似乎也并不知情,小仙略松了口气
“他俩在何处?”小仙想起萤火和山樱
“谁?”
“皇城司的人”
“他们仍在菊家,若你乖乖听话,我自会善待他们,若你不乖,那这二人也只好沉到东海里喂鲨鱼了”
“既要谈条件,那就先放开我”小仙已习惯了被要挟,却不习惯被绑缚
乔景天想了想,松开了锁住他咽喉的手,还“仁慈”地为他整理了下七零八落的衣衫,拍了拍肩膀道:“年轻人识相,会少受多少苦?”
小仙冷笑着揶揄道:“哼,长辈们若不做出榜样的话,这苦是受不尽的”
“放肆!”乔景天受不住他的揶揄,瞪着眼睛吹胡子,“我敬你是条小汉,快快说出救人的方法!”
“救人的法子…”还没说完,小仙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竟挂了血迹,便知疫毒上行,连忙自封血脉,从腰间取出一粒乌金丸服下,方有力气说下去
“厉害,这幽梦冥兰果然名不虚传…”
“所以它被称为冥花”乔景天有些得意
小仙没理会,继续说:“刚提到救人的法子,对于梅少主,我尚有十分把握,但条件有三:一,准备一个露天的环境,附近最好靠近水源,要有一只大的陶缸,可容一人全身而坐,另有柴薪火种以及煎药的器皿二,大量的幽梦冥兰,您这石壁里的是不够的,须再多采集一倍三,除送饭食外,治疗的三日内不得有任何人打扰此这三种,缺一不可,若无法办到,那只能让少主听天由命了”
没想到乔景天痛快答允:“好还有什么?”
小仙想了想说:“少主十二岁那场大病的药方可还留存?”
“尚留”
“也给我”
乔景天有些犹豫,那处方当年是允诺了对方不能外泄的
小仙就说:“我要用那方子判断他如今的身体环境他已是个将死的人,信不信我,由你”
乔景天不得不应下了,“那药引呢?难道不需要白曼陀罗?”
小仙叹了口气:“白曼陀罗固然是好的药引,用于平常人当然没问题,却并不适宜梅少主因他体质本为百毒不侵,现既已毒入肺腑,白曼陀罗的药性便不够了,且只存有一株就更加不够,必须想别的替代品”
“什么能替代?”乔景天奇道
小仙目色忽地一紧:
“我有我的办法,不便说与你听若我救活了他,你要答应我,放了皇城司的两个”
乔景天允道:“这当是他们不是我的敌人”
小仙不置可否:“治病过程危机暗潜,不异于千军万马的战场,分心不得,更要冒着生死危难,若我有何不测,还望乔岛主能践行承诺,将白曼陀罗交予皇城司的人,请他们带回临安救人,权当了却我的一番心愿”
乔景天有些诧异:“岭儿的病有如此凶险,需要你以命相赌?”
小仙神色凝重:“少主十二岁发的那场病已非寻常医者可解,当时那位神医可谓真高人,才令少主起死还生我自问非及他十分之一,而少主又是成年之身,凶险、难度自然跟着扩大,若不是奋力一搏,我也根本无计可施”
乔景天怔住了,缓缓看向福金公主,喃喃道:
“这么说来,你救了岭儿,便无法再救福金?”
“乔岛主,以我的能力,医好少主尚有一线生机,但对福金殿下,是束手无策,我根本不懂得如何解寒冰术”小仙诚实回答
乔景天颓然却丧,颤颤地走到冰棺前,用粗大的手掌细细在那映照的面庞上抚摸:
“福金,福金,我等了多少年,就是等你复活的一天,可是,天不可怜,天不可怜哪!苍天,你叫我如何有脸面去见你?”
脸泪纵横,他伏在棺上大恸
小仙有些于心不忍,可心知即便江临风在,也无法遂了他这个心愿,除非祖父在,或者蓝染川在,还可值得一试,而蓝染川也的确活着,可惜他与乔景天又有杀子之仇,他又怎肯救治仇人所爱?
乔景天悲泣完了,就吩咐护卫将小仙带离了石洞,给他换下破烂的外衣,至于被幽梦冥兰吸血后,胸前脱落的皮肤是无法再生的,乔景天为他上了金创药,伤口虽无大碍,但那疫毒是确实内化了进去的,乔景天自有独家解药,为了使他全力医治梅千岭,终还是给他服了药了
这样耽搁到午日,小仙外表光鲜地和乔景天一起出现在前院空地,彼时菊重阳等一行人,正指挥着仆役和大夫们根据江临风给的药方先行药煎,山下的病患也一批一批运抵上山,统统安置在临时搭建的席棚内,等待集体问诊服药
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江临风发现小仙跟着乔景天出现的一刹那,就明白了行动的败露
暗暗对他使了眼色,暗示暂且按兵不动,江临风便收下暗号,作为局外人,默默监视着一切
菊重阳等人见小仙终于现身,自然是喜出望外,对他的姗姗来迟,又颇有怨言,但既有乔景天“与江大夫偶遇便请到房内一叙”的说辞,也无人敢去质问小仙向十个药监点巡视过问,不遗余力地纠正药量、煎煮步骤等细节,也赢得了众人的信任又与众大夫一起并八人左右,去各处席棚问诊开方,这样又耗费了下午的半天时光
这日,现场就有十几人因无法医治而死去,被拉去渡尸滩沉海
小仙心头越发沉重
别忘了,你来到这里只为了拿白曼陀罗的,其余事情不该多管多问,更不该心生恻隐他提醒自己这些人的死活又与自己何干?
待到诸事安排妥当,乔景天便迫不及待要他赶紧给梅千岭医病
“我说的那三条,可都准备齐全了?”一天的搏斗加劳碌下来,小仙倦容满面,已是强打精神
乔景天看出了他的不支,问道:
“当然,我可亲自带你们去那幽僻之处可是,看你现在的状态,也没办法立即行医吧,不如去休息一下,岭儿不急在这一时”
小仙答允便被乔景天安排在后院客房里,趁机与悄来的江临风见上一面
确定无人跟踪,江临风关上窗门急切地问小仙:“你受伤了?”
小仙颓然地点了头:“是幽梦冥兰三叔,这里到处是乔景天的眼线,你我说话还得快”
“伤在哪里?”江临风问
“在胸前”小仙指了指自己
江临风便撩起他衣服查看,倒吸了口冷气:“如何中了此花的暗算?是乔景天那老贼吗?”
小仙说:“无妨,我已服了解药…我误入了乔景天的石室暗洞,杀了两个大怪,找到白曼陀罗——唯一一株存活的,可惜被乔景天抓到…三叔,那疫病要根除,没它做药引是不行的,这个消息不能让外面那些人知道其实,那些煎药吃了也是白吃,只是多延续两日罢了”
江临风抓其他的手腕,把了脉后方才宽下心:
“看了你药方我早知了其实代替白曼陀罗做药引的也不是没有其他的”
“你说的可是通天犀角?”小仙精神一振
“嗯,正是你还记得十三年前临安发的那场瘟疫?”江临风问
“当然记得当时江淮洪灾,大批难民涌入临安,扩大了疫情的传染,江南的各处医馆均被组织抗疫,那时三叔还不是九品县官,我们家的保和堂,也被官府征用,作为收治病人的御所”
“当时的疫病极为凶猛,患者身上不仅出疹斑,腹泻高烧者不计其数患者不超过一周如无良药医治就会暴毙而亡,那时的临安如同人间炼狱,街上随处可见病死的尸体,而为了避免病毒扩散,不得不就地将尸体集中焚烧深埋,街上没有干净的空气可供呼吸,你央我带你出去买糖人,都要把头脸包成粽子,只露出一对眼睛,想你那时的样子也有趣的紧”江临风笑着说
“那时我才八岁,但是对那些惨状印象也深刻,还怕得每天要和三叔睡在一起…”小仙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对那样的童年记忆仍心有余悸
“用了很多处方药材都治疗缓慢,后来我从一个江洋大盗那里偶得了用于进贡的通天犀角,试着作为药引下药,没想到效力提高了好几倍”江临风说
小仙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可以用通天犀角代替白曼陀罗?”
“就是通天犀角,但我查遍了整座岛,并没有这东西,若想取得,一定要回临安去拿了”
小仙惊讶:“这产自西域的通天犀角十分稀罕,这里有几百个病人,三叔去哪里找这么多做药引呢?”
“去皇宫盗” 江临风说
“但是坐船一来一回也需要约莫廿日时间,恐怕来不及啊”
“是的,那就只有采取另一个办法——种疫,从这些患者身上的疹泡里提取疫毒液体,然后注入其他人体内,便可生出免疫质素,那些人就不会染病了”
“这倒是可行,但也只对未染病的健康人有效,那这些已患病的人怎么办?”
“这些人,没办法了,只好让他们——等死”江临风斩钉截铁道
“等死?这怎么行!”小仙震惊
“仙儿,事无完美你我都是凡人,而凡人是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你看,方才我们也想了很多办法,但都行不通而我倆的力量,只是一块小小的石头那么大,如何能补上天洞?既然如此,就只能牺牲一部分人,这样才能挽救大多数,你是医者,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小仙固执道
“仙儿,你也说了,这疫病是乔景天故意散播的,那也即是说,他并无救人之心,反有害人之心,你要救人,他要害人,如何不竭力阻止你?还有,他散播瘟疫的居心何在,你有深入想过吗?”江临风耐心劝解
小仙想了想说:“我本来以为他是为了引起朝廷的注意,可这个理由好像又站不住脚,若是纯粹引起朝廷注意,他可选择的方法很多,或者大可以到临安去散播,何必毒害自己人”
“你说的极是你再想想,他毒害自己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真实的动机…”
小仙认真一想,不觉骇人:“三叔!”
“嗯,你猜到了”江临风用力点了点头,习惯性的将大手罩在他的头上,沿着鬓侧抚上他的脸,柔声道:“仙儿,是不是觉得累了,是不是觉得撑不下去?”
“我——”小仙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哭,在眼泪滚下来前将脸埋进江临风的脖颈后
“若你觉得累,后面的都交给三叔,你好生休养,什么都不必管”
江临风细致地抚着他的背,就如爱抚一个弱小的婴孩
“我无妨,无妨”
在这个的怀里,他总能卸下防备安心做一个孩子,而就是这样一个亦父亦兄的人,若不是感情上的敌手,该有多好
“三叔,你能告诉我,你也是为找白曼陀罗而来吗?”
江临风思虑了好久,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小仙却更疑惑了:“以三叔的武功,完全可以打败皇城司那几个,救出小奴才,没必要上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