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季芳泽真的想去过自己的人生,那为什么会选择以一个皮影人的身份,度过这三年呢?这世间多少精彩,不比这些死物要来得鲜活诱人?
每次摆弄那些动物的皮影,看着它们一次次单调地奔跑飞翔,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下定决心,要远离叶澄,为此冷落了叶澄很多天,但叶澄没有离开,而是在他床前的那一小片月光间,为他演了一出不伦不类的“皮影戏”。那几乎不能算是皮影,没有颜色,只有投下来的黑色阴影,也没有人物和剧情,只有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动物,看一会儿就会觉得很单调。
但他们因此和好了。
季芳泽嘴里说着想离开的话,心里却始终留在那个十多年前的夜晚,暗自期盼着叶澄来找他,来哄他,跟他和好。
这三年,季芳泽始终在等叶澄。
季芳泽等着叶澄答应他离开。他自认这个说辞足够有说服力,叶澄只能放他走。他猜测着叶澄接下来的反应,但他没想到的是,叶澄轻轻地在他脸上打了一下。
真的很轻,几乎都没什么声音,像是实在舍不得如何,却又心中生气,只能象征性地“打”了一下,妥协和宠溺的意味要远远大于惩戒。
叶澄也不再撑着身体,而是躺了下来:“反正你就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那点事,是吧?”
这张床不大,季芳泽本就睡在里侧,叶澄这一躺,空间更是狭小,季芳泽侧着身,几乎像是把叶澄搂在怀里。
季芳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克制着自己稍稍往后退了一下,苦笑:“如果师兄真知道我满脑子都是什么,就不会这样随意地躺在这儿了。”
也太没安全意识了。
叶澄没接他的话,而是没头没脑道:“我早就不和晏姑娘联系了。”
周遭安静了下来。
叶澄几乎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感觉自己脸上在发烧。他甚至难得自欺欺人,希望季芳泽不要再开口,好让他假装自己没说过那句话。
偏偏季芳泽这时候如梦初醒,结结巴巴道:“师兄,师兄是,是什么意思?”
叶澄翻了个身,就像季芳泽之前对他一样,用背影表示自己的冷漠。
季芳泽半趴在叶澄身上,像是一只急切等待投喂的猫咪,语气中带着急促和恳求:“师兄?”
他扒拉叶澄的眼皮:“师兄,你理理我。”
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师兄”叫得欢了。
叶澄几乎是长叹了一口气,把骚扰他的猫爪子给扒开:“我不找道侣了,行了吧?”
妈的。早知道最后还是要为了小王八蛋妥协,还不如一开始就答应。搞得自己现在很没面子。
身后季芳泽的呼吸突然就变得粗重,叶澄甚至听到他很丢脸地咽了好几下口水,搓了搓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叶澄以为这下终于能清静下来,让他安安静静地装死,顺便检讨下自己的节操,认真考虑一下接下来的事。
季芳泽却又突然凑过来,他这下趴在叶澄身上,没有之前那么多顾忌,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重重地压下来。他几乎和叶澄额头相抵:“师兄,那我能亲你吗?”
叶澄“啪叽”一巴掌糊在季芳泽脸上,把人推开,猛地坐起来,横了他一眼:“你知道得寸进尺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季芳泽就这么保持着刚刚被叶澄推开的姿势,侧躺着眼巴巴看叶澄。他的眼睛在黑夜中非常亮,润润的,有点像是叶澄曾经见过的奶猫,饱含依赖,却又掺杂着少年人真挚又纯粹,近乎于虔诚的爱慕。
他的声音说不上多细软甜蜜,却带着说不出的,让人心浮气躁的感觉:“师兄。”
“师兄。”
“阿澄。”
他一声声地喊着,声音不大,却不间断,好像不这样,满心巨大的欢喜就要从心里漏出来。
叶澄突然就觉得,心里像是塌了一块,柔软地一塌糊涂。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凑过去亲了一下季芳泽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你知道得寸进尺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应有尽有。
晚安。
第159章
“亲都亲了, 我还是年纪比较大的那个, 难道不要脸地装失忆?”
晏长东听完了这个言简意赅的, 关于为什么“一个晚上过去我兄弟就多了个准道侣”的解释:“……我还以为你亲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把脸撕下来扔到大街上去了。所以你们当初是因为这个闹翻的?我能不能问一下你, 叶道友,是什么让你从‘打了他一巴掌’直接发展到‘亲都亲了’的?”
叶澄向后一靠, 礼貌性地推卸了一下责任:“要不是你之前动不动就把‘漂亮’之类的词挂在嘴边,我怎么会一时色迷心窍?”
“你色迷心窍唯一的原因就是你这个人好色。”
叶澄面无表情:“别乱讲。我没有。”
好吧,其实还是有一点。
以前季芳泽一直跟在他身边时, 哪怕已经从小豆丁,长成了风华无限的少年郎, 他也仍觉得季芳泽是个小孩子, 最多只会偶尔感慨一下, 啊我家小孩真好看啊,从没往别的方面想过。
所以季芳泽对他告白的时候,叶澄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落荒而逃。他还没来得及冷静一下,决定委婉拒绝,还是怒斥两声,让小孩子别胡思乱想, 人就直接不见了。
三年分别,再大的火气,再多的说教,都得被抛到脑后了。
尤其是叶澄打听到, 那个单调的,每天只会演一些奇奇怪怪动物的皮影老人,已经来到这座城市三年。他难以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我他妈养了十年的心肝宝贝,谁敢这么让他伤心?!
我怎么能舍得他这么伤心。
算了。小混蛋就会戳老子的心。要命也给你还不行吗?
定位一旦改变了,再看床上侧躺的人,心态自然就和过去有了微妙的差别。叶澄曾经觉得自己闭着眼睛也能把季芳泽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画出来,但三年时间终究在他们之间留下了陌生的痕迹。
这陌生既让叶澄失落,又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有点痒的感觉。
昨夜,和季芳泽对视的时候,叶澄突然意识到,晏长东说的是对的,季芳泽确实很漂亮。
这样漂亮到惊心动魄的人,还是自己私心里承认了的未来道侣,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亲一下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叶澄把所有的逻辑理清,顿时最后一点纠结和惭愧也消失了。
晏长东倒是没再继续纠结这件事,问道:“你认真的?那你打算怎么跟你师父,还要父母说?”
叶澄理直气壮:“就直接说啊。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吗?”
晏长东无语地瞥了叶澄一眼。当然有,简直多了去了。
叶澄这人虽然不摆架子,偶尔穿得破破烂烂也适应良好,但他确实是位衔着金汤匙出生并且长大的公子哥。叶家何等的家世,青崖何等的威名?叶家父母还有青崖的师长,能接受他们的芝兰玉树,和一个什么都没有,还身世颇有污点的人,结为道侣吗?
不过以晏长东对叶澄的了解,这些都不足以成为叶澄心中的顾虑。
虽然叶澄在外名声极佳,但晏长东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叶澄确实是个非常任性,很让人头疼的家伙。小时候就是这样,我觉得对的事,想做的事,就不会改变主意。只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叶澄并不会把事情办砸,所以才没从“芝兰玉树”变成“闯祸篓子”,“榆木疙瘩”。
果然,叶澄平静道:“找道侣是我自己的事。”
晏长东勾勾嘴角:“这下我总算有理由,彻底打消我家这几位的念头了,不过叶叔他们要头疼了。”
“我会好好和父母,还有师父他们说。”
晏长东八卦完了好友的感情问题,话题回到正事上:“昨夜几位大能联手,对牢里那人用了抽魂术,现在完全确定了,血洗村庄的人就是他。”
“他是当初深渊异族留在人间的后代,母亲是个普通的人族女子,在他刚出生时就死了,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世。好端端过了二十年正常人的生活。一年前,有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告知了他的身世。然后他接受了那个人所谓的‘教导’,开始修习异族的功法,之前也偷偷摸摸吞过魂,但是都是选流浪汉之类没人在意的人,而且频率极低,所以没有被发现。”
“你也知道,这玩意儿有成瘾性。他大概吞了五六个魂魄,终于忍不住了,要求‘教导’他的那人帮他,然后就有了接连两个血洗村庄的惨案。这都是用抽魂术慢慢提出来的,绝不会有假,但问题是,我们没有找到更多的,有关那个声音的消息。”
“现在看着是抓到凶手了,但这人其实只是个嗜血的傀儡。所有的事都在那个声音的掌控之中,没有透露半点和自己有关的消息。大家检查了这人的住处和周遭器具,也没有发现其他神识的痕迹。线索彻底断了。”
“既然那个声音教了这人噬魂术,大家就怀疑那个声音也是深渊异族。”
叶澄微微皱眉。这个描述太熟悉了,让他猛地想起了五年前,季芳泽被关入寒冰洞时,提到过的奇怪声音。
当时因为什么都没查到,这件事不了了之,季芳泽后来也再没提起过这个声音。
此刻这个声音的出现,让叶澄突然感觉到了某种暗藏在未知内的危险。
“其实也有人怀疑你家小芳,毕竟他出现的太巧,很容易被联想成‘为了脱身弃车保帅’,好在他的灵海确实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噬魂的痕迹。”
叶澄摇摇头,没去理会这些无谓的猜忌:“我在想一件事。先不提那个声音是什么身份,我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被抓住的那人才刚开始噬魂,实力弱小,他能杀戮两个村庄的人,一定离不开那个声音的帮助。但那个声音引导他修习深渊功法,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呢?
如果说是希望这人通过噬魂变得强大,再拜托他去做什么事,那个声音就不该纵容这人大规模杀戮。因为这样一定会引起人族修士的警觉和围捕。事实上,这人确实被抓了,那个声音也试着没出面救他。
真的很矛盾。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天回家,路上千里迢迢,可能需要断更一天……
晚安!
第160章
既然想不通, 干脆也不想了。
叶澄在这里又盘桓了几天, 案子没什么新的进展,便来找晏长东告别。
晏长东并肩和叶澄往外走,穿过一道走廊,不远不近地看到月洞门旁的挺拔青年。那青年相貌和气质极为出色,一身普普通通的长衫, 也能穿出明月天山般惊艳孤绝的味道来。这道月洞门人来人往, 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应该是特意嘻嘻哈哈路过,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青年身上, 但青年只是靠在墙边,微微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的一棵花树, 神情淡漠无波。
明明叶澄一句话都没说, 但当他出现在这条路的尽头,仿佛这么远都能有所感应,季芳泽刚好抬头看过来, 周身的寒冰如春水般化去, 嘴角翘起,眼神柔和地像是瞬间有阳光漏进去。
晏长东忍不住挑了挑眉:冰峰融化时的场景本就动人, 更何况是只为一个人融化。叶澄这种天生就保护欲强的人,怎么可能扛得住?
他用胳膊肘戳了戳叶澄:“你这就带季芳泽回青崖了?”
叶澄给了他一个“媳妇儿不带回家带回哪儿”的眼神:“不然呢?”
叶澄虽然是叶家备受宠爱的小儿子,但他七岁离家上青崖学剑,从此和叶家人聚少离多,真要说起来, 比起叶家,大概青崖更像是他的家。
叶澄走到了季芳泽身边,刚转过身,打算对自己的兄弟进行友好告别,有一个温柔的女声突然从身后响起:“叶大哥。”
季芳泽猛地攥住了叶澄的手。
叶澄面上神色不变,转头看向月洞门后走出来的温婉女子,礼貌地笑了笑:“晏姑娘。”
谁也不知道的小角落里,叶澄动了动手指,悄悄挠了下季芳泽的手心。季芳泽意识到叶澄没有挣开他的意思,才发觉自己刚刚一瞬间有多僵硬。他的力道确实有些大,但他此刻不想松开。
季芳泽是认识晏清宁的。
他当初离开青崖,浑浑噩噩地漂泊了一段时间,最后选择了在这里落脚,其实就是想来看看,这个曾经叫叶澄起了合籍念头的人,是什么样子。
叶澄就这么握着季芳泽的手,大大方方地和晏清宁寒暄了两句,才与季芳泽携手离去。
晏长东转头看向身边白裙蓝衫的女子:“亲眼看见,这下死心了?”
自家妹妹自己知道,平常看着温温柔柔,其实内里颇有些心高气傲。几面之缘,她也未必多喜欢叶澄,但她瞧上的人,为了这样的理由拒绝她,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
晏清宁转身,裙摆拂过地上的青石板,像是一朵白色的花:“就算我没机会了,季芳泽又算什么赢家?他现在装可怜把人拢住了,可这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把戏,难道他能使一辈子?”
“我不是想跟你抬杠啊,但季芳泽在这件事上就是赢家。”晏长东翻白眼,“不信你现在就追上去对叶澄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要是多看你一眼,我把脑袋剁下来给你。别说你,就算是他的竹马,你的老哥我,他也只会劝我去看病,药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