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余愣愣地站在哪,心头瞬间被惊讶笼罩。
这只青色军队……不是霍采瑜的人?
他内心完全不信霍采瑜会对他下杀手。
若不是霍采瑜的人……难道他们才是想要谋反的人?
那守在门口和那些青衣军队战斗、护着寝宫的人又是谁?
李锦余感觉自己脑子一下子不够用了。
现在皇帝寝宫里除了他和黑猫,只有几个伺候的内侍宫女。李锦余自己不太担心自己和黑猫的安危——好歹他们也是有法力的妖精,不对上凡人中格外强大的那些,绝不至于死在一般人手里。
只是若寝宫被冲破,这些内侍和宫女难免遭殃。
李锦余想了想,决定暂且谨慎行事:“长康,叫人把殿门堵上。”
这个时候都是为了自己的命着想,几个宫人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就把殿门前面堆上了不少柜子和桌子。
看着堆得满满的宫门,长康稍稍安心了一些,大着胆子问:“陛下,现在怎么办?”
李锦余想了想:“等着吧。”
“啊?”
“等人勤王救驾。”
长康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泄了些气。不过他很快打起精神:“奴婢去给陛下备茶。”
把几个伺候的宫人都打发走、给他们找点事做,李锦余转头去找了黑猫:“大胖,你帮我出去打探一下情况?”
黑猫懒洋洋地抬头,有些不满:“为什么是我?”
“我要待在这里,不然不好解释呀。”李锦余解释了一句,又拿根玉箸戳了戳黑猫的屁股,“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黑猫站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是不是现在就想驾崩?”
“帮我出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有没有人救驾。”李锦余没有理会黑猫的威胁,小声叮嘱,“尤其是霍采瑜那边什么打算。”
黑猫翻了个白眼:“他现在不是在边关吗?”
李锦余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我还是觉得他就在京城。”
虽然他两次观察蒙面的霍采瑾都没有得到准确的证据,但这也只能证明霍采瑾本人没问题,不能证明霍采瑜不在京城。
黑猫无语地看了他一会,不甘不愿地站起来抖了抖脑袋:“那我出去看看。”
距离它被霍采瑜一剑劈回原形已经过去半年之久,黑猫多少也重新积攒了一些法力,避开外面那些缠斗的凡人十分容易。
皇宫里现在已然被一片肃杀氛围笼罩。从前在宫廷里来来往往的宫女、姑姑、太监、侍卫如今都不见了踪影,不知是怕事躲起来了还是被反叛军关押着。
黑猫额外关心了一下兰嫔的宫殿,发现后妃的住处只有青衣军队走来走去,倒是没什么战斗的痕迹。
兰嫔对它们这些猫极为友善,倘若那些叛军想要伤害后宫嫔妃,黑猫也不介意动用一点小法力。
不过看起来那些青衣军队目标只是皇帝。
它越过战场,沿着皇宫大殿的琉璃瓦轻盈地跃动,目光扫过下面那些急匆匆跑来跑去的侍卫和青衣军队,敏锐地发现青衣军队的调派方向似乎是从西边来的。
它想了想,掉头向着西边跑过去。
仗着是无人在意的小猫,黑猫轻盈地落下来,慢慢靠近殿门,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陛下可擒获了?”
“寝宫门口不知哪里多了一队凶悍守卫,外面还有霍采瑾在牵制,一时还没打进去。”
“霍采瑾战术以诡奇为主,不要跟她玩花样,硬攻即可。”
“是。”
“今日务必要将陛下拿下,明日荻花节直接让新帝大赦天下。”
“是。”
黑猫眯了眯眼睛。
他附身到叶丞相身上后,和这个发号施令的声音的主人你争我斗了许久,自然不会陌生。
大将军孟击浪。
这次是孟大将军叛乱?
黑猫内心浮现起一丝巨大的荒谬感。
之前丞相派和大将军派争权夺势的时候,他恨不得直接跑进大将军府把孟击浪干掉;但也不得不承认,孟击浪是真正忠君爱国之人,为了皇室利益甚至可以把出身的孟氏家族的利益放在后面。
这样的孟大将军怎么会突然叛变?
还有他口中的新帝又是谁?
一个接一个的疑虑在黑猫心头冒起,还没等它想明白,忽然感觉背后多了一个人影,下意识弓起腰作出了攻击的姿态。
待到看清来人,黑猫脸色更加惊讶。
它没想到叛乱竟然还有这人掺和进来。
……
李锦余在皇宫里等了半天,都没能等到黑猫回来,内心一开始的期待渐渐变成担忧。
自从被劈回原形,黑猫的性子便不再像叶丞相的时候那样深沉,更趋紧于猫咪的本性。
其中之一便是懒惰。
何况这次黑猫只是出去打探一下形式。
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难道皇宫里还有能够伤害它的人?
李锦余抱着汤圆的笼子,看着汤圆似乎永远都在勤奋地往腮帮子里填瓜子,恨铁不成钢地伸手进去戳了一下它:“你倒好,就知道吃。”
汤圆动了动耳朵,没有理他。
有心自己也跑出去看一看到底什么情况,又担心长康等人过会儿过来看不见他,会以为他出事了。
除了等着,他还能干什么呢?
李锦余思忖了半晌,忽然想到一事,进了寝殿,在他之前常用的玉案上找到了玉玺。
传国玉玺是往前数好几个朝代留下的东西,来自上古时期的珍贵玉璧,代代相传,象征着皇室正统。
他离开皇宫去永世皇陵祭祀的这些日子,传国玉玺一直放在这里。
打开装着玉玺的盒子检查了一下,李锦余微微皱起了眉。
这颗传国玉玺是假的。
他不懂辨玉,但真正的传国玉玺上像永世皇陵一样沾染着正统的紫薇帝气,甚至还有一丝功德金光,让人不自觉心生畏惧。
这枚玉玺却没有这个感觉,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石。
他离京之前批复奏折时玉玺还是对的来着。
李锦余眉头紧锁,把长康叫了过来:“朕离开皇宫这些日子,有谁来过?”
长康回忆了一下,回答:“慧妃娘娘的人来报了一次今年宫里种地的账、太后娘娘那边的姑姑来给陛下送了一次衣裳。”
“衣裳?”
“姑姑说太后感念陛下这些日子辛苦,亲手缝制了衣袍送了过来。”
长康把太后送来的外袍取了过来,李锦余接过来,入手柔软干净,还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确实像是从太后宫里送出来的。
但这不能解决李锦余的疑惑。
若是他离京之前,还能接受太后偶尔会从吃斋念佛中抽出、给自己的皇帝儿子做件衣服的理由……但现在得知景昌帝不是太后亲生的儿子。
从过去太后的态度看,显然对景昌帝并无多少母子之情,怎么会突然善心大发做衣服送来?
只是太后拿走传国玉玺做什么呢?
难道这场叛乱和太后还有关系?
李锦余心头疑窦更深。
还没等他想明白原因,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阵呼喊声:“摄政王勤王救驾!”
“摄政王勤王救驾!”
李锦余顿时一愣,瞬间忘了传国玉玺的事,慌忙跑到窗户旁,轻轻打开一条缝,看向了宫殿之外。
寝宫之外,从四面八方的宫道上涌入一大批穿着正统禁军衣服的军队,把那些试图攻打进入寝宫的青衣军队团团包围起来。
碾压级别的战力差很快让那些青衣军无法抵抗,不消片刻便被禁军彻底拿下。
李锦余的注意力却已经无视了战场的情况。
他目光凝聚在站在人群中的那个穿着宝蓝蟒纹服的英俊男子身上,心跳忍不住微微加速了些。
那熟悉的眉眼之间堆积着沉稳与冷静,手中握着出鞘的长剑,指挥着身边的禁军攻击剩下的青衣军、打扫战场、重新将寝宫包围起来。
李锦余还没见过霍采瑜在战场上的样子。
仅仅是在与叛军对抗,那道身影周围萦绕的强势与肃杀,便让李锦余有些不敢久视。
那边霍采瑜似乎感觉到李锦余的目光,抬头遥遥看向了这边。
李锦余像是被烫到一般,“啪”地一下阖上窗户,后退了几步,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外面传来几声细密的惨叫。
李锦余游魂一样走到正殿的龙椅上坐下,一只手撑着脸颊,内心跑过乱七八糟的想法。
长康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可是摄政王勤王救驾来了?”
李锦余下意识道:“也未必。”
如今看来,守在寝宫外面的侍卫都是霍采瑜的人。
虽然不知道霍采瑜为什么没有去边关,但是看那些侍卫的立场,显然是只听命于摄政王、不听命皇帝的。
这么看来,也许黑猫分析的霍采瑜“坐收渔翁之利”的角度是对的……
李锦余的心思突然活跃起来。
在看到霍采瑜的那一刻,之前他所有掩藏在心底的担忧和不安忽然完全消散。
仿佛只要有霍采瑜出现,再大的事情都能够解决。
不论那些叛军到底是哪边的人,霍采瑜出马必然可以控制住局势。
李锦余感觉自己可以开始考虑退位之后的计划了。
霍采瑜遮遮掩掩地螳螂捕蝉,总不会是打算跟他玩躲猫猫。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忽然有些犹豫。
他还要不要假死脱身呢?
要是霍采瑜表白之前,他当然没有任何犹豫;可是霍采瑜明显不是把他当作敌人来看待,若是得知他“死了”,一定特别伤心吧?
想起当初霍采瑜准备去北月关抗击狡国之前那脸上明显的颓废和丧气,李锦余心里微微有些抽痛。
他不想看到霍采瑜难过的样子。
尽管黑猫一直都在说这些人类的感情都是一时云烟,过了就没了,但李锦余下意识还是觉得霍采瑜不是这样的人。
哪怕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脱身之后要不要再回应霍采瑜的表白。
“哐啷!”
忽然,一声拍门声在外面响起。
长康吓得一抖。
外面传来清朗而稳健的声音:“臣霍采瑜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是霍采瑜。
李锦余仔细听去,外面的喊杀声已经没有了,显然已经被控制住了局势。
长康战战兢兢地看着李锦余,小声道:“陛下,要开门吗?”
若摄政王只是单纯的来救驾还好,可看之前守在寝宫门前的侍卫……摄政王似乎也没有安好心啊?
这个时候开门,万一摄政王有了谋反之心怎么办?
李锦余自然毫不犹豫:“开门。”
长康有些犹豫:“可是万一……”
李锦余看他一眼:“摄政王若想强闯进来,你挡得住吗?”
长康想起去年霍采瑜还是陛下幽禁在宫里的“男宠”的时候、来见陛下直接一掌把殿门拍碎时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们摄政王武功盖世,这脆弱的殿门怎么可能挡得住。
长康带着寝宫里几个内侍宫女战战兢兢地又去把堵在门口的家具都搬开,最后拉开了门栓。
霍采瑜一脸沉稳地走进来,手中还握着血迹斑斑的长剑,上面不知沾染了谁的血迹。
龙椅正对着寝宫正殿的殿门,李锦余和霍采瑜的目光恰好撞在一起。
担心反叛军从门窗突入,之前长康把寝宫里所有的窗户都关上,然后点起了宫灯。
如今殿门敞开,黄昏的熔火暖光铺洒进来,在霍采瑜周身镀上了一层橙红色的描边。
迎光中霍采瑜的英俊面容看起来有些虚幻,李锦余甚至留意到霍采瑜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想象也确实值得高兴。
如今有人领先他一步叛变,霍采瑜正好可以用清君侧和勤王的名义彻底掌握整个荻朝,黄袍加身之后,如今在位的皇帝还不是任予任求?
李锦余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渴盼。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来他都被拘束在这具人类的躯体上,没法变回自己最自由自在的仓鼠形态。
尽管作为皇帝他认识了很多人、学会了很多东西、逐渐拥有了真正独立的思想……可他本性上还是一只仓鼠。
他想能够像汤圆一样拥有柔软的毛毛、满满的腮囊;
想能够在光滑的细砂里沐浴、在蓬松的木屑里睡觉;
他想要能够变回自己的形态。
他苦心孤诣将霍采瑜一路推到摄政王的位置上,就是指望霍采瑜能够早些夺位、让他解脱。
霍采瑜对他告白之后,他一度绝望地觉得是不是永远都没法甩脱景昌帝躯体的桎梏……没想到峰回路转,说好的叛乱终于来了!
李锦余殷切地看着霍采瑜,之前酝酿过的作秀完全被抛在脑后,只等霍采瑜开口说一句“陛下请退位”,他就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霍采瑜在大殿门口驻足了片刻,静静望着他的陛下,随后向前走了几步。
背后的禁军凶神恶煞地守在门口,武器上还沾着血迹。
霍采瑜走到大殿正中,抬头看了一眼他的陛下,唇角轻轻一勾,进门时脸上的肃杀之气迅速消散。
他蓦然单膝跪下,手中的染血佩剑倒转放在地上,声音一如即往地沉稳,带着明显的忠诚与热烈:“叛军已尽数诛杀!有臣一日,定保陛下安然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