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河洲目眶眦烈,他莫名觉得害怕起来,搂着季路言的手颤抖得厉害,指节几乎要嵌入那皮肉里,他的心脏像是被布满铁刺的大锤狠狠地抡砸了一番,这时,苏河洲突然觉察到,自己手中的粘腻血液又多了几分。
他脑中只剩一个声音——他不想要这个人死掉,季路言不能死!然而,眼下他身上能止血的只有……
季路言觉得自己到了天国,他就是那天上仙,恣意地枕着浮云上上下下起起落落,身下是五湖四海、名山大川,而他眼前只有团团白云,以及乱晃的白芒。
太他妈爽了!季路言在心里啐了一句。
他缓缓睁开眼,恍惚中,他看到那条大白龙忽然腾飞的影子,只是怎么看都有点儿慌忙逃窜的意思。
他还在礁石丛中,正倚着一处石柱半躺半靠着,身体也并没有太大的不适。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太真切,季路言不禁摇头暗忖道:这个苏河洲,怎么就跟个熊孩子似的呢?惹了祸、捣了乱,撒腿就跑,但两次应该都给我上过药吧,这人也真是的,这种事情有什么难为情的?我一个被翻过来覆过去的人都还没说什么呢。
季路言起身,整理好衣物之后突然发现,他不认路!他现在在哪里?他该去哪里?!
正在这时,老龟精的声音响起:“圣僧,圣僧,你在里面吗?”
季路言:“……”
这老王八来了多久了?!
“咳……”季路言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他本想置之不理的,但还要指望老王八给他带路,于是道:“在。”
“圣僧,我方便进来吗?”说话间,老龟精倒是十分自觉地自己钻了进来。
季路言:“……”
谁说王八龟孙这等生物向来缩头缩脑的?这动作麻利的比兔子都快!
“恭喜圣僧,贺喜圣僧!”老龟精作揖,一脸笑意道:“圣僧真是法力高强!”见季路言一脸不解,老龟精又道:“老奴刚刚遇到了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说让老奴去寻几本佛法经书,给您!”
季路言不解:“经书?”
老龟精点点头,欣慰道:“三太子殿下说您整日无所事事,怕您憋坏了,让老奴给您寻些经书,修身养性。”
老龟精心里宽慰,三太子现在不仅脾气收敛了,还知道尊师重道了,也不知道这圣僧是用了何种方法,才让三太子如此,知道回头是岸了。
这是东海三千年以来的喜事!
季路言气得牙根都要碾碎了,苏河洲居然说他无所事事,憋坏了?还要他修身养性?!那是谁耍起混来没完没了的?他现在就跟个工具似的,无偿付出不说,还三两下就晕倒,这都是什么事!那狗东西真“够意思”!
“对了圣僧,我们老龙王有请……”老龟精这才说到正事上。
一路上,季路言的心里烙饼似的煎熬,他想了老龙王见他的各种可能,可无论哪一个版本,都是他家老季头儿的升级版——杜风朗他亲爹的既视感。
那一回,杜风朗直接把人玩儿家里去了,没成想他那个说一不二的爹回了家,杜风朗撞枪口上哪能主动送人头?于是把人家女孩子藏在自己卧室好几天闭门不出……
就这样,还没耽误他寻欢作乐。
一天晚上,杜风朗他爹起夜,听到了不寻常的声音,二话不说就一脚踹开了门,操起皮带把杜风朗打了个半死,然后把那个女孩叫到书房。
拿钱走人的剧情是不可能的,杜风朗他爹太了解他儿子是什么尿性,拿钱走的,杜风朗反而觉得是人家姑娘对他还有情,只是迫于他爹的淫威……于是杜家老头儿直接左手一张律师函,右手一把冷兵器,让姑娘自己选——是要名声还是要命。
最后姑娘哭着被拎上法庭的时候,竟眼睁睁地看着杜风朗坐在被告席上,然后……
杜风朗在自己家律师团队下落了个“猥/亵妇女罪”,大牢是不用蹲的,但治安拘留和罚款一个都没少。
就这么一番操作,那是让季路言记忆犹新。眼么前,不知老龙王是要为难他,还是最后把自己儿子坑一把,但天下的爹总归是有共性的——他这一去,八成没啥好事,毕竟苏河洲对他就没做啥好事。
老龙王一见季路言,脸上原本的和颜悦色瞬间荡然无存,他怒吼一声,让大殿之内所有的宫人侍从全部退下,然后一步步逼近了季路言。
老龙王长得不好看,一认真那张脸就更拧巴了,季路言觉得那张脸活像是行拶刑的刑具——夹手指的木头条子,长得横平竖直的,却也是沟沟壑壑,倒是让人一看就心生畏惧。
老龙王围着季路言走了一圈,突然凑近了逼视季路言,嘴唇翕动半晌后沉声道:“你们……做过了?”
季路言:“!”
这爹是不是太直白了?
季路言本能地要死不认罪,可没成想老龙王一捋胡须,道:“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我是龙,我儿子也是,你身上有他的精血之气,从内而外,纯粹,浓烈。”
季路言一张脸都快赶上崩了的大盘,惨绿。这话让他怎么接?!原本让人闯了后城门,已经是他的一再妥协,他打定了主意此事只能苏河洲和他二人内部消化,可老龙王这张嘴就点破的毛病,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老龙王却在此时发出了如辽阔洪钟的笑声,拍手道:“好!你这个和尚果然有办法!”
老龙王又拍了拍自己的犄角道:“我怎么早没想到呢?北海龙王的小公主长得天姿国色,送来我们东海,让河洲相看,结果那个逆子居然将人打回原形。”
“这些年我儿脾气越发暴戾,我本……”老龙王说着,用衣袖擦了擦纵横的老泪,他突然转身抓住了季路言的衣袖,激动道:“圣僧啊,老朽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不忍心见他一错再错,最后遭了天谴呐!你呢?你难道忍心他沦落至畜道吗!”
季路言当然不愿意,当即摇了摇头。
老龙王心中大喜,后退两步向季路言拱手作揖,季路言大惊,而老龙王却一本正色地开了口……
苏河洲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在他以为那个臭和尚快要死了的时候,他、他居然……真的就给那人止血疗伤!
那和尚简直得寸进尺得厉害,他一心一意给那人疗伤,那人却就知道哼哼唧唧地叫唤,挨挨蹭蹭地扭腰摆臀,直接把那紧要之处塞到他口中,一点也不客气!
他也是担心过头,脑子糊涂了,那人动,他也跟着动……他到现在都受不住嘴里的味道!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和尚,幸好自己跑……走得快,不然让那臭和尚看到,还指不定怎么趾高气扬呢。那人如今就已经敢不拿他当回事了,敢拽他龙鳞扳他龙头了!
苏河洲想着想着,心里就咽不下那口气,他化作龙身,决心要把那臭和尚抓回来好好惩戒一番,那人刚刚爽成那副德行,他也要试试!
巨龙寻着气味找人,一路寻到了老龙王的宫殿处。
苏河洲的龙身好整以暇地盘踞在宫门外,支棱起耳朵听里面的人对话。
龙王道:“圣僧啊,我希望你能够与我儿同食同寝,日夜相伴,白日里讲讲经文感化他,夜里……安抚安抚他。”
季路言闻言心中大怒,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了?他和苏河洲做那事他愿意,而且其中也有妙不可言的滋味,虽然,大多数时间他都是不省人事。
但是,这话让老龙王这般说出口来,不就是在羞辱他吗?!
季路言嗤笑道:“老龙王这话什么意思?让我一个得道圣僧给你儿子当禁/脔?老子云里雾里菊花给他,还要风里雨里等着被日?凭什么?!”
他就这么不愿意?他就这么抗拒厌恶?苏河洲身子一直,身后的黑雾浓烟再次蒸腾勃发起来,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三千年的幽魂厉鬼他过够了,他还没有试过拥有,却因为季路言而有了那样的念头。
然而苏河洲终是没有忍住一腔怒火,他能做到的最大冷静,就是不去再伤那豆腐做的人。
只见巨龙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巨龙想要发泄,他相当不痛快。那个臭和尚居然不愿意,那个抱他、担心他的人,终究也是嫌弃他的吗?
殿内,毫不知情的季路言看着老龙王神色里的乞求和悲痛,心里自怨自艾了半刻,气也消了,他看向天花板的雕梁画栋,抿着唇给彼此找了个台阶下,“老龙王,这事儿不用你说,我自己知道怎么做,还有……你儿子跟谁好,做什么,你做老子的能不能不要做出一副隔墙有耳、心知肚明的样子?”
“我……我……成年人的脸面它再是廉价,也得要啊!”季路言老脸一红,手中一紧,攥着的佛珠被他“哗啦”一下拽断了。
佛珠噼里啪啦地摔打在地上,彼此透了底的二人不好意思再看对方,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看着大殿,静静数着佛珠坠地统共响了几声。
“轰隆!”
老龙王的殿门,骤然被一道气流劈开!
作者有话要说: 歇息,鞠躬
☆、敢问圣僧要不要7
“妖僧!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一阵地动山摇的龙吟,震得大殿簌簌落灰,滚滚气浪将老龙王的大殿毁成了废墟,老龙王和季路言被掀翻在地,惊恐万分地看向了半空。
只见苏河洲化成的大白龙几乎不见通体的玉白色,被浓稠的黑雾裹得严严实实,那双黝黑的龙眼因充血而赤红,龙尾不断地在空中翻搅,凭空掀起了狂风巨浪,若不是老龙王还能施个定身符咒,护住自己和季路言,怕是二人早就像周围的精怪和物什一般,被卷在漩涡之中,一并送出了海面,从半空摔打而下成了干货。
季路言知道身为龙王三太子的苏河洲法力强大,可当他亲眼目睹的时候还是被震慑住了,而老龙王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方才找回了声音。
“孽子,你这又是在作何?”老龙王只剩下口舌之快了,他这个儿子天赋神力,自幼天资聪颖,道法过人,他这个做爹的毕生法术不及其一成,望其项背都不配。有这样的法力道行,一念之间可成万物生灵之福;也可一念之差成了天下之祸!
苏河洲的龙爪捻了一道惊雷诀,一道烈火符,把龙宫劈得四分五裂,继而烧成了一片火海。他不管不顾地卷起季路言,风驰电测地冲到了南海。连南海龙宫都未进,便是张嘴一啸,季路言只觉得心脏都要震碎了去,而他的眼前,不知从何而来的巨石泥土纷纷落下,顷刻间便将偌大一个南海龙宫变成了一座土山。
西海龙宫被他排干了水,精怪们瞬间变成了死鱼烂虾;北海龙宫也好不到哪里去,苏河洲龙尾一甩,便将北海龙宫劈砍成两半,海底瞬间被撕裂,龙宫左一半、右一半,坠入深渊。
一切发生在转瞬间,直到这时季路言才肝胆破裂地抓着龙脊不断拍打起苏河洲的龙身,他不住地喊着苏河洲的名字,可那人就像聋了似的,只顾着自己痛快!
忽地一下,大白龙带着季路言冲出水面,盘踞在半空。脚下是惊慌失措的流民,有逃命的,也有跪地求饶的,有诵经祈福的,也有恶言诅咒的……而这些苏河洲统统视而不见,龙抓一伸,便吸干了汪洋河水,一股脑地全都被他灌入人间。
房舍如枯枝,人命如蝼蚁,在滔天的洪水巨浪里变得渺小卑微,季路言的耳边只剩下惊恐悲惨的尖叫,而那尖叫往往刚刚势起,下一刻便在巨大的水流声中销声匿迹。
“苏河洲!你住手!你疯了吗!”你疯了吗,这样会遭天谴的!季路言急得眼睛都红了,他狠狠抓住龙脊,不住地捶打,恨不能打醒这个不要命的玩意儿!
这人是又受了什么刺激?又在发哪门子的疯?!
巨龙看着脚下的生灵涂炭,毫无动容之心,他瞬息奔袭几万里,所到之处皆是狂风暴雨,村庄、良田、街道、瓦舍、男女老少、权贵平民……皆在暴雨洪灾中乱成一地泥淖。
季路言痛心疾首,为如斯脆弱的生命,也为苏河洲的结局。他动弹不得,又没有法力,他和脚下的生灵别无二致,唯一不同是,他不能看着苏河洲作死。
季路言心里一横,一口咬在了龙颈之上,横冲直撞的巨龙猝然止住了云雾。
苏河洲缓缓回过头,眼神里的怒火依旧,却又有几分茫然,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季路言心中悲愤交加,瞬间子承父业地重现了老季头儿的言行举止。只见季路言眼泪蓄势待发,拼命拍打着龙头,口中怒其不争地反复念叨:
“我打死你个不争气的狗东西!完犊子的祸害,你这是在作死啊!人迟早都是要死的,用得着你着急插队吗!”
苏河洲:“……”
这人好像很着急,好像很痛心疾首?
巨龙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直到龙头又挨了一下,龙颈又被咬了一口。巨龙的身子猛然一抖,凝眉吹须地低吼了一声——“你想让我死?!”
这一声可谓是响彻云霄,就连地下纷纷逃命的百姓都不禁抬头望一望,大有“娱乐至死”的八卦精神。
季路言气得头晕,难受的又锤了巨龙一拳,回道:“你死了我才不会心疼,我要浪,我要找百八十个人中龙凤同欢畅!你舍得吗?!想看你坟头青烟飘,绿草万丈高吗?!”
闻言,苏河洲的心脏像是被撕了一条口子,那口子直奔每一条脑神经!他不能思考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妖僧果然是想要他死,和其他人一样,都想让他死!不,此人比所有人都狠毒,不仅想要他死,还要百八十龙凤围观,还要畅饮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