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地伸手?试图抚摸明觉的头,可终究还是收回了手?。凌厉的寒意竟一瞬间席卷而来,连殿内都如堕冰窟。
林知意的神色大变,低声道了句:“不好!”
众人还未来得及问他哪里不好,眼前的场景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冰雪从殿外层层冰封至殿内,几乎是瞬间就将入目可及的所有地方冻了个结实。
摇曳的烛火也瞬间静止,冰层一直结到君王脚下。啪嗒一声,左右的陈设登时化作飞灰。君王面露惊色,伸手去抓墙面上的长剑。
轰的一声,剑气四溢。
“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望月城?”
无人回应,雪神一抬右掌,冰雪层层蔓延,自剑尖一直冰封至君王的手?掌。大有一副要将人冻成冰雕的架势。
林知意大声道:“住手!神明是不得随意伤害凡人的,否则必遭天诛!”
就在雪神即将杀死君王的那一刻,便见冰雪又层层退去,不过瞬息之间,整个大殿又恢复了正常。
殿角处烛火摇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长剑哐当落地,雪神侧眸瞥了一眼跌坐在地的君王,转身便消失在原地。
“他终究还是为了明觉动了怒,”林知意低声喃喃自语道,“却在杀死君王的最后一刻收了手?。”
阮星阑的心神微微一晃,几乎可以预料到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了。
自这夜以后,雪神便日日都过来探望明觉。既不在明觉面前现身,也不再插手?任何事。
却将明觉的苦痛尽收眼底。
战火一直蔓延,城内城外尸骨成山,下界来此处理尸首的神明,却无法再像往常一般,驾着牛车收尸了。
一直到望月城濒临破城,派人投送拜帖声称已寻回逃亲的公主,愿将公主双手?奉上,以期两城重修就好。
故事才终将走向结局,所有人的命运也都即将终结。
251、不死之心
阮星阑以为, 既然天斗人蛮横好胜,又一?连多月战火,早便杀红了眼睛, 本就不喜欢望月城的那位公主殿下。
和亲也只是望月的缓兵之计,天斗又不是什么蠢货, 焉能在此等重要时刻偃旗息鼓了, 保不齐还要一?鼓作气攻破城池。
哪知天斗竟然同意了,并且回帖称三日后派人过来迎接公主入城。
这是阮星阑万万想不到的,也是林知意,凤凰,甚至是慕千秋所想不到的。
“一?定还有阴谋!不可能这么轻易收兵!”凤凰言之凿凿道,“天斗大张旗鼓攻打望月,怎么可能就为了一?位公主殿下?”
阮星阑挺同意他这个观点的,并且点头道:“我与凤凰想法一?致, 倘若传说中的公主殿下, 是那等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还能说得通,常言道, 英雄难过美人关。可真正的公主殿下早已死去多年,明觉冒名顶替了公主, 势必不能在外抛头露面。到底是什么吸引了天斗,必须要迎娶公主?”
这个问题像团迷雾,一?直围绕在两座古老城池中。
短暂的沉默片刻, 林知意才道:“我儿时听闻,在万年前神明最鼎盛时期,曾经有一?个说法,就是用皇室中人作为祭品, 用来祭天。可得一?次神明庇佑,多用于战役。据说有奇效,甚至能逆天改命。”
此话一?出,阮星阑心里一?个咯噔,灵光一?闪,突然想到点什么东西来。
原文里好像,大概,似乎提到过一?嘴,但是没说是祭天,而是另外一?种血祭。
一?般来说,都是用至亲至爱之人的血肉祭祀,将其灵肉尽数熔于一种法器中。可得绝世神武。
但献祭之人必须心甘情愿,否则即便将人的血肉灵魂熔入法器中,也不过就是普通的灵宝,不足以逆天改命。
观明觉如此,应该也谈不上什么心甘情愿罢。而且即便拿明觉的命祭天,也应该是望月城的君王动手,还轮不到天斗。
除非还有别的什么秘密。
“我也听说过这个,但是明觉是望月城的皇子,又不是天斗的,倘若真要拿他祭天,我相信那贱人早就动手了,根本等不到今日。”阮星阑摇头道。林知意听了此话,知晓阮星阑口中的那个“贱人”必定就是明觉的皇兄了。
便暗想大师兄虽爱美色,但却嫉恶如仇。想来在大师兄心里,自己也与贱人一般无二。也许还担不起一句贱人,甚至是比贱人更低下的存在。
心尖一?涩,林知意突然很想让阮星阑再?唤他一?声“小可爱”,可唇瓣蠕动了许久,终究说不出口的。
好半晌才道:“我只是将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罢了,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般复杂。”
阮星阑正色道:“倘若你能事事同我说,也许就走不到今日这一?步了。”
林知意摇了摇头,没再多言。
正如林知意所言,神明是不能在人间随意使用法术,更不得伤害凡人,否则必遭天诛。
雪神那夜险些当场诛杀了君王,很?快便收到上界指令,命其尽快回返。
离开人间的前一?刻,雪神回了一?趟破烂神观。自那夜之后,小竹子就与他赌气,一?句话都不肯说,甚至连一?眼都不肯多看。
听到脚步声后,立马翻了个身,背对着门。
外头风雪交加,雪神裹挟着一?身冰寒入门,缓步走至床前,冰莹的雪花落满肩头,不融不化。长发仅用一根锦带系上,白衣若雪,说不出的清新飘逸。
因背着光,半张脸都隐在黑暗里。许久才低声道:“小竹子,我要走了。”
小竹子闭紧双眼,理都不理。
雪神见状,重复道:“我真?的要走了,这间神观留给你,若是不出意外,此生你我再?不相见。”
小竹子一?听,倏忽睁开了双眼。很?快又觉得肯定是雪神同她开玩笑,于是又气鼓鼓的,一?句话都不说。
直到察觉到身后的人转身走了,才慌里慌张地翻身坐了起来,气鼓鼓道:“好啊,你走吧!明觉走了,你也走了,你们都走吧,谁也别管我了!反正我就是一个没人要的臭乞丐,一?个人也饿不死!就是饿死了,也没人难过!”
雪神顿足,转身凝视着她,轻声问:“外面兵荒马乱,你便在此神观中,哪里也别去,此间有神明庇佑,能保你性命无忧。”
“呸!什么神明,倘若真的有神明,为什么不下界阻止战乱?”小竹子怒道,随手抓到什么,往观中的神像上一?砸,“都是骗人的!我才不相信!”
那神像被砸了一?下,裂开了些许缝隙。没了百姓供奉,神观里早就断了香火。
雪神抬眸望了一?眼神像,告诉小竹子:“神明无处不在,你可以不信,但务必敬畏。并不是每一?个神明都像此间神观的神这般好脾气。”
“那这间神观供奉的神明是谁?倘若真的有神,那现在神明就显灵,让明觉回来!”小竹子气鼓鼓地捶床,“我可没有什么香火供奉!我就只有我自己!只要让明觉回来,我就给这间神观的主人当牛做马!哪怕是当小丫头,跪下来给他洗脚都行!”
雪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眸望天,似乎真?的非走不可了。便抬手放在小竹子的头顶,温声细语道:“记住我说的话?,不要离开此间神观,我真?的要走了。”
“雪哥哥!你要去哪儿?不等等明觉了吗?”小竹子慌了,霍然跳下床,扑到雪神怀里,“雪哥哥,你也不要你的童养媳了吗?为什么要走?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你别走好不好?大不了我就不骂你见死不救了!不要留我一?个人,好不好?明觉走了,你也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太害怕了!”
雪神终究还是离开了,临走前,在此间神观下了禁术。
只要小竹子不踏出神观,就性命无忧。
阮星阑看到这里心里暗暗发怵,总觉得就以小竹子的脾气,不踏出神观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雪神回到上界后,便因在人间擅用法术伤人之过,暂且幽闭思过。
还未至天斗接亲那日,明觉再?一?次巫月蛊发作。
这一?次发作来势汹汹,不过半柱香的工夫,便成了阴阳人。
看守的侍卫早就司空见惯,任凭殿里动静如排山倒海一般,也无动于衷。
阮星阑看着心里干着急,总觉得明觉还不到和亲那日,就要被什么劳什子巫月蛊折磨死了。
却再此刻,那猪狗不如的王君便出现在明觉面前。
禀退了所有侍卫,殿门从外头重重锁上。之后便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衣衫不整,不男不女的少年。锋利的双眸中,嫌弃与憎恶宛如恶毒的火焰,翻涌不息。
明觉早已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在地上匍匐挣扎,手指都在地上抓出了道道血痕。
“真?可怜,”王君步步逼近,抬脚踩住明觉的右手,缓缓碾压,随即传来骨头错位的咔嚓声,“我平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当初救下了你。父王,母后,还有妹妹,都因你而死。你知不知道?”
明觉满脸痛苦,死死咬紧牙关不肯发出半分声响,听见此话,脸色一白,许久才咬牙切齿道:“我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出生皇室!”
“你的命在我手里,死生都由不得你。”王君极尽凉薄,提及幼妹,神色尚且温和如三月春风,只是望向明觉时,眸色尽显厌恶与说不出来的憎恨,“天斗也不是真心想要你和亲,不过是我放出风声,说你有一?颗不死之心,若剜了你的心吃下,便能长生不老。天斗野蛮好胜,心智却不比寻常人,竟也信了。待将你送至天斗,你便能如愿以偿地去死了。”
“恭喜你,明觉,你终于要解脱了。”
阮星阑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天斗这般容易就偃旗息鼓了,搞半天就是为了一?颗不死之心,妄图长生不老。
殊不知这仅仅是望月城王君的缓兵之计,更是一场利用至亲血肉的阴谋。
便连林知意都忍不住骂道:“畜牲!”
凤凰骂道:“此等畜牲,人间岂能容他?!”
慕千秋很?显然比他们冷静多了,只是微微寒了脸,并未出声。但阮星阑却能明显感觉到,手骨都快被捏碎了,便知师尊也极为恼火。
于是便道:“大家都冷静点,这都是万年前的事情了,即便再?生气,又能如何?时光不能倒流,我们也无能无力了。”
却听明觉气息奄奄道:“倘若有来生,我不愿再见你。”
王君便笑着弯腰钳住他的下巴,望着明觉玲珑有致的身段,冷笑道:“巫月蛊果真?是样好东西,竟真?的让你变成了女子。可即便你成了女子,也不如妹妹半分明媚可爱,还是一如既往面目可憎,倘若不是要让你全须全尾地前去和亲,殿里百十种酷刑,定要一?样不落地用在你身上。”
明觉的脸色越来越白,牙齿咯咯打颤,连瞳孔都颤了起来。哑着声绝望道:“你杀了我吧!”
252、向神明献祭
“杀了你做什么, 杀了你,实在便宜了你。”
王君却是不肯的。越发钳住他的下巴,眸色凌厉至极, 极其敏锐地钉在明觉身上。
“你逃走的那三月里,巫月蛊不可能没发作, 你这副轻贱的身子, 可有让外?人瞧去?”说罢,便撕开?明觉的衣袖,一颗明晃晃的朱砂印映入眼帘。
阮星阑满脸惊讶道:“啥?还有守宫砂呢?都这会儿了,还有这玩意?儿,难得,太难得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之前看明觉蛊发时勾引雪神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个情|场老手, 没曾想居然还有守宫砂, 也就是说, 明觉还是个完璧之身了。
似乎看破了他的心中?所想,凤凰冷冷瞥他一眼道:“照现在的情形, 他很快就不是了。”
阮星阑还未来得及多问,便听衣衫碎裂的声?响, 王君竟抬手撕下明觉的衣衫,拽着他的长发,强行将之拖到里殿, 拿过一面铜镜给?他照,冷笑道:“你好好看看自己,究竟哪一点像人了?当?年国师说的不错,你便是个怪胎, 就不该让你活这么久!”
少年被迫仰起头来,露出伤痕累累的半截修长颈子,喉结已?然浅到不易察觉,便连皮肤都透出少女的粉嫩与莹白。
因为吃痛,双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眼尾似染上了胭脂,红得像雨后的海棠花。面容却是极娇艳的。许是受了巫月蛊所致,双靥腾起两朵红晕。
头发被扯得太紧,密密麻麻的血点冒了出来,王君却毫不怜惜,手里越发使力,似要将他的头发生生拽了下来。明觉吃痛至此,可仍旧咬紧牙关不肯出声?。
“求饶啊,求我饶了你,求啊,怎么不求了呢,你以前不是很会哭,现在为什么不哭了?”
王君的语气阴沉沉的,腰愈发往下弯,望着铜镜里的少年面孔,仍旧那般清俊秀气,因中?蛊所致,比此前多了几分?柔美,似连身上都散发出一股幽香来。
明觉仍旧不肯出声?,只是用那双与王君极像的眸子,死死盯着铜镜上的王君。
也是他一母同胞,曾经?救他,爱他,护他,宠他的哥哥。明觉始终不明白,明明他与妹妹是双生子,身份却天差地别?。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贱如尘。
到了最后,还要他献上生命,换取望月城的和?平。
“……你既如此恨我,当?初便不该救我。”明觉松了牙关,鼻尖却绷不住地酸涩起来,低声?喃喃自语道,“我曾经?很努力地想要活着,想尽一切办法?讨好你,以期你偶尔的一句关心,甚至是一记眼神,只有出生是我不能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