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你要去哪里除鬼?这宅子里真的有鬼么?”
尘谒意味深长地轻呵一声:“万法皆空,都是化相。”
苏鸿心想什么弯弯绕绕的,不会说人话吗,表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理,在理。”
两人从西厢走了一会儿,穿过亭台楼阁走到东厢的院外,只见院内红光弥漫,似是烛火和灯笼相辉交映。
“圣僧,我们两个大男人,深夜突袭人家姑娘的闺房不太好吧?”
苏鸿刚说完,便见到尘谒冷冷瞥过来一眼。
苏鸿一脸真诚:“但若是东厢闹鬼,让这些小姐们不得安宁,我们的确应该挺身而出,救百姓于水火。”
这般聒噪
尘谒握紧降魔杵,大步走向了院门。
苏鸿紧随其后,两人刚刚踏入东厢,便觉得耳畔响起叮铃环佩和丝竹乐理,晃晃荡荡,一片悠扬。
而眼前的景象也随之一变,从幽静的亭台楼阁,变成了满楼红袖招的烟花街道。
“这,这里怎么突然变了?”
苏鸿惊惶地看向尘谒,尘谒也微微皱眉。
眼前的景象纸醉金迷,穿着暴露的女子们,从阁楼的高处抛下纱织的外衣,楼下的男子们好似争夺绣球一般地凶猛争抢。
这场景太过真实,居然可以让尘谒都发现不了破绽。
尘谒不自觉看向身旁的苏鸿,苏鸿一脸诧异惊恐外加隐隐的小兴奋,和初入花街的年轻男子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尘谒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溪鸣山鬼王,到底是不是这个青年?
如果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第640章 是妖僧,才不是圣僧!(13)(shukeba)
“哟,小哥,你头一次来的吧,走路这么晃晃悠悠,不知道去哪家?”
苏鸿被撞上的年轻人扶住身子,笑着问道。
苏鸿下意识看向尘谒,那人也看了眼尘谒:“哟,这打扮佛门弟子?可佛门还有留头发的?”
苏鸿赶紧打断他:“这位大哥,我们不是来逛”
“哎呀都到这里了就别清高啦,管你是佛门弟子还是天王老子,来到我们三成县,见到桥姬姑娘,不还是得乖乖掏钱一掷千金么?”
三成县。
尘谒微微思忖,这是数十年前一座毗邻溪鸣山的县城,如今因为战乱已经不复存在。
那位仁兄一副“都是男人我都懂”的模样,拍了拍苏鸿的肩膀:
“都是男人,既然小哥你第一次来,我就给你指个路,这条街走到底,最尽头的那家最高的楼,惜缘楼,花魁桥姬,整条街的男人都想见她一面,
我看你和这位圣僧俊得很,没准能得到青睐也说不定。”
说完,这位热心的路人便从苏鸿和尘谒身边走了过去。
尘谒伸出手,轻轻一个手决,这个人便化作了烟尘飘散而去。
而熙攘的人群中,没人对此表示惊讶。
苏鸿哆嗦地问:“那人,是鬼么?”
尘谒举起手,看了眼手上落到的烟尘,摇头:“还算不上鬼。”
比鬼还低级,受困于这个场景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这一天。
而尘谒在苏鸿转过身打探四周的时候,看向他的眼神更复杂了。
溪鸣鬼王,到底要演一出什么戏?
苏鸿自然感受得到身后的目光,他不露痕迹地笑了笑,转头依旧是那副谨慎的模样:
“高僧,我们不如去惜缘楼看看?”
尘谒颔首:“正有此意。”
降魔杵震得几欲要跳出他的掌心。
两人缓缓穿过花街,看似有一段距离,却只用了片刻就走到了楼前。
苏鸿一副好奇却不敢问的模样,反倒是尘谒眯了眯眼:
“看来,这个幻境的主人已经很迫不及待,想让贫僧看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苏鸿僵硬地咧了咧嘴:“是,是么?里面会有危险么?”
尘谒看了他一眼:“还请苏公子前方带路,以贫僧的身份,恐怕无论是人是鬼,都不愿让贫僧进入。”
苏鸿:“不是前一刻还说有人迫不及待想让你看么?”
尘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神情漠然。
苏鸿艰难转身:“那请圣僧,一定要保护好我。”
尘谒颔首:“自然。”
就是这个承诺听着不太真诚。
苏鸿硬着头皮走在前头,惜缘楼的老鸨见到有人过来,笑得花枝乱颤——
“哟,好俊的公子哥儿,要是换上一套好看的衣裳,咱们桥姬恐怕都比不过您呢”
苏鸿被她笑得汗毛乍起,可身后还有一副紧盯不放的冷眼,只能尴尬道:
“这位妈妈,能否告知,如何可以见到桥姬姑娘?”
既然有人主动过来告知了桥姬这个名字,就代表,桥姬一定和解开这个幻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更有甚者,或许桥姬,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鬼。
只见老鸨面色忽变:“桥姬?两位客人还真是要来找桥姬?”
第641章 是妖僧,才不是圣僧!(14)(shukeba)
“桥姬?两位客人要找桥姬?”
老鸨的语气有恙。
尘谒眯了眯眼,收起袖口的佛珠,放下手说道:“正是。”
老鸨眼尖,虽然尘谒一头银发面容俊逸,可他手中所握的,分明就是佛门圣器
“二位来找桥姬所为何事?桥姬她,她最近身体不好”
“还请通融。”
苏鸿眼尖,见老鸨心生畏惧,担心他们来闹事,所幸直接拿出一锭金子塞到了对方手中。
足金的大金锭,瞬间稳下了老鸨的心。
“哎呀公子你这,你这,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吗!”
老鸨一脸你真懂的赞许。
苏鸿扯嘴笑了笑,一片尴尬。
而尘谒却看见,苏鸿递出去的金锭据他所知,这种是百年前的官府通用钱币,成色很好,非宦官人家用不得。
他深深看了眼站在他前方的青年,俊秀挺拔,如明明之月。
苏鸿是官宦子弟?
官宦子弟都有运势加成,极少会沦落成这种为祸一方的鬼物。
他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不等尘谒算出天机,老鸨已经为两人引开路——
“二位,我刚刚所说的其实也不算存心为难你们
桥姬这些日子啊,是真的不太舒服,三个月已经推拒了好些客人,甚至有些还是她的老主顾,我劝她她还把我推出门,实在是,哎!”
苏鸿听着,好奇地问道:“没请人来看病?”
老鸨笑笑:“她可是我们惜缘楼的头牌,我怎么会怠慢呢,自然是请了,可是连那大夫都被她赶了出来,
所以啊,二位如果得不到她的准许,也不算是我老东西刻意刁难了。”
苏鸿赔笑:“自然自然。”
等到了楼顶最上方的一间屋外,老鸨悄声退了下去,苏鸿看着那紧闭的房门。
半透明的门帘,隐约可以看见屋内竟然有些空旷,明明那些不如桥姬的女子,房间中都有诸多华贵的摆设
这,似乎有些异常?
苏鸿刚要敲门,便听得屋内响起一道柔媚温婉的问声——
“是马公子吗”
苏鸿顿了顿,看在尘谒还坚定地站在自己后头,他沉声道:
“不麻,我苏。”
里面的人明显顿了顿,随即声音立刻冷了下来:“请苏公子见谅,桥姬今日身体抱恙,还请改日再来。”
苏鸿看了眼尘谒,打算让这个俏和尚讲两句好听的,不料尘谒语出惊人——
“孩子已经三月有余,桥姬姑娘若是还没决定好,贫僧可向官府举报那携款私逃之人。”
苏鸿惊了。
下一刻,屋门突然从里打开。
有些气喘的绝色美人神情仓惶地看着门外两人,与本该在这种恐怖场景中出现的惊悚画面不同,桥姬苍白的脸上还有一丝血色,似乎只是有些营养不良,加上受到了惊吓。
尘谒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挪到她的小腹
已经微微隆起。
桥姬咬牙,警惕地看了看屋外,低声道:“二位请进。”
苏鸿还没想好要怎么装作忐忑又好奇,尘谒已经大步跨进了桥姬的房间。
第642章 是妖僧,才不是圣僧!(15)(shukeba)
桥姬一身红衣,发髻微堕,勉强提起精神给苏鸿和尘谒沏了两杯茶。
“敢问两位”
桥姬坐在两人对面,咬牙问道,“是如何知道我的事情的?”
苏鸿端起茶杯,垂眸不语。
尘谒却淡淡回道:“花街柳巷的生存之道,便是图一个财字,姑娘既然舍了这个财字,必然有了更加看重的人或是事,
且凭借姑娘的花魁地位,房中本不该如此空旷寒酸,想必,您将自己的钱财全部送予了那位很重要的人。”
看了看桥姬微凸的小腹,还有桥姬绝望的神色,苏鸿知道,尘谒说对了。
桥姬怔然,随即苦笑:“圣僧不愧是圣僧,只求二位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妈妈。”
她口中的妈妈,是惜缘楼的老鸨。
苏鸿皱眉:“桥姬姑娘,若是不说,任由你的肚子一天天大下去必然会被人发现的。”
花街青楼的规则,可不是什么善人的施舍。
桥姬的目光突然坚定:“不会的,不会任由这么下去。”
随即,她垂头,用无比温柔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肚子。
“马公子会回来的,等他赚了钱,就能回来将我赎走他不是携款私逃了,是我让他拿着钱,去赚更多,只有这样,妈妈才会放我走。”
尘谒双目微沉。
陷入爱河的女子,自然无从分辨枕边人的甜言蜜语,究竟是对未来的规划和设计,还是夹裹着蜜糖的毒药
桥姬略带歉意地看向苏鸿和尘谒:
“今日,实在抱歉,让二位白白花了这些钱,可奴家近日身体渐弱,抚不动琴也唱不出曲”
“马公子,是马有斌么?”
苏鸿突然出声。
尘谒微微侧目看向他,眼中寒光点点。
桥姬怔忪:“苏公子,认得我家马郎?”
苏鸿深深看了她一眼:“曾听闻有商贾名为马有斌,发家于青楼,后迎娶县令千金,一生无忧。”
这是野史典故,对于已经消失的三成县来说,任何的话题都是后人对那个不复存在的地方的追忆。
苏鸿说的这句话,正是为当世所知的,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故事罢了。
经苏鸿这么一说,尘谒也想起来了这个故事。
说的是几十年前,发生在三成县的事情,那时候的尘谒略有耳闻,却不曾想过,竟在鬼物的幻境中,身临其境地遭遇了这件事。
桥姬瞬间苍白了脸色:“不可能,不可能的,马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与我写信,和我说他如今的生意状况,他明明与我关系极亲密!怎么可能迎娶其他姑娘!?”
她喋喋不休地反驳,相反,苏鸿和尘谒却安静了下来,好似不知道要如何向她揭发这个事实一般。
“二位想劝解我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说出这样信口开河的事,污蔑我的马郎,恕桥姬度量狭小,无法容忍!”
最后,桥姬强撑着身体,字字铿锵地站起了身。
苏鸿神色不忍,却不料尘谒突然轻轻笑了:“是真是假,是实是虚,姑娘心中自有判断,否则,也不会死后还将这一切令你痛不欲生的场景都记在心中,一记便是百八十载。”
第643章 是妖僧,才不是圣僧!(16)(shukeba)
“是真是假,是实是虚,姑娘心中自有判断,否则,也不会将这一切令你痛不欲生的场景都记在心中,一记便是百八十载。”
尘谒清幽低哑的嗓音刚落,周围的场景便混乱如浆糊般交融了起来。
“喂,听说了么,之前经常来光顾桥姬的那位马公子啊,娶了县令女儿呢!”
“真的假的?他不是和桥姬如胶似漆么?我听说啊别和旁人说,桥姬给了他不少钱!”
“呵?这倒是奇了,都是戏子无情biao子无义,桥姬这样的花魁,居然倒过来给那个穷秀才钱?”
“还不是那穷秀才能说会道甜言蜜语?我看啊,桥姬这下是栽了个大跟头啊。”
“桥姬?桥姬都已经五六个月不接客了,你们说,她该不会自杀了吧!?”
“谁知道呢,她不接客,自然还有别人接客,她们这样的女子多得数不清,谁会真的在意她们的死活?”
这些流言蜚语嘤嘤呀呀混作一团,充斥在苏鸿和尘谒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