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半天是深秋,下个半天就成了寒冬,这风吹的轿夫连瘦弱的她都抬不动了,艰难地行着每一步,月落心中泛起一些同情,掀开窗帘对着在外面走的小圆说道“今天太冷了,干脆……”
“今天太冷了,干脆你也上来取取暖吧。”
在寒冷的冬天这句话对于抬叫的两位轿夫的打击必然是巨大的,小圆还在迟疑,月落就勒令停轿,把小圆硬拉了上来,这次轿子更沉了,轿夫都有了罢工的意思,但已经出来,总不能把人放在这里吧,四小姐是走失过的人,所以他们这次的责任可就重大,必须得把人安全送回去,冻坏了也是他们的罪过啊。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来了,这一两银子果然不好赚。
两位钦点的轿夫本就吃力的紧,轿子里还时不时传出四小姐的欢声笑语,完全是对轿夫隐忍力的挑战。自此,这两个人觉得轿夫是一项苦不堪言的职业。
“来,暖炉烤一烤。”月落把手炉递给小圆。小圆是个心善的,有些担忧道“小姐,要不你把那两个轿夫也请进来挤一挤吧。”
月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圆,你把轿夫请进来,轿子自己会走吗?”她的丫头,她的唯一的贴身丫头,居然是个说话不经大脑的笨蛋。
小圆突然猛吸一口气“是啊,我没想到。”
月落抽了两下嘴角,有这样一个丫头真是她的福分,怪不得王夫人谁都不栽赃栽赃她,想来是她太笨了,不讨喜。不过在月落这里,笨就笨点了,越聪明越不省心,越笨越忠心。
轿子缓缓走着,月落又掀开窗帘,忽而又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这白髦不是他的象征吗?这么说,月落看着那个身影,掀开轿帘弹出来,指着那个白色身影“快,快点到那里去。”
轿夫本就力不从心,现在还要回头去看月落手指的方向,再而他们正在抬轿啊,怎么能看得见四小姐的手指头,月落就喊“左走,左走。”轿夫就再转轿左走。这四小姐果然物尽其用,一两银子花的真值当。
那人的背影越来越近,月落的心狂跳不已。心中默念“我就知道我们会再见的,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燕王——重锦。”
那背影近了几分,月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怎么感觉胖了好些,但转念一想,大概是这几天吃多了吧,有些发福了,帝王家的正常正常。
又近了几分,月落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怎么头发这么多白丝,这才几日不见,就少年白头了!月落安慰自己,帝王家嘛,愁思多,正常正常。
那人也许感觉到了后面的异动,开始回过头来,月落终于不正常了,这是怎样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啊,可怜她找不出除了满脸横肉不忍直视更贴切的词语,根本无法形容出这人的鬼斧神工。那个人冲着她满脸□□。所谓笑容,不管什么笑容,放在燕王身上都是那么的好看。同样,不管什么笑容,放在这等人上都像是不怀好意。这个看中长相的世界,月落只是其中的泛泛之辈,只不过深得其中精髓。甚至想过,如果孙家的儿子长得像燕王,她也不至于天天要逃啊。
“快,右转右转。”一刻也不想多看。
轿夫又立刻右转,又走了几步,月落想应该不会看到那个人了,长长吐了一口气。又掀开帘子来看,居然又看到了白色大髦,还不止一个,顿时感觉自己陷入了障眼法之中,揉了揉眼睛,这些人居然还身量不等,显然不是同一个人,月落放了帘子退进来,有些扫兴,满世界里都是燕王,到底在搞什么鬼。
丫头小圆似是揣测到了自家小姐的心思,轻笑了两声说“我听说,燕王来淮阳时在街上骑马行过,那时候无比风光,仅凭着出现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掳掠了不少女儿的芳心,再后来淮阳的贵少爷们就争相效仿燕王,潜移默化地推动了狩猎的发展,最近一件上好的白髦就要卖到三百两银子以上。”
月落听了这话暗暗吃惊,燕王美色竟能撼动淮阳,她足不出户,所以没有耳闻,要不然今天也不会把一容色丑陋之人误认为是燕王。只是人人都要效仿,可却无人可以效仿,邯郸学步,东施效颦的前人经验难道没听过吗?努力学习不像,不如活出自己的风格来,纵然燕王衣着清俊,可老百姓左右看的不过是一张脸。这事情月落看的最通透,阮沁茗长得好看,喜爱华丽,她就走清雅路线,到时候人们就不容易拿她和她姐姐比较,也就不会被贬低了。
不经一会,风越发大了,那些穿着白髦的少爷们都被下人搀着回去了,这个街上总算看着安宁了些。月落丢了五两银子给曾经“帮”过她的乞丐,又去了烟雨阁一遭,吩咐了些事情,就得回去。脑中不觉又想起了燕王,他对她勾人一笑,她就不由自主地被吸了魂。
☆、白裘大髦
天冷了,越发冷了。
阮月落一动也不想动,终日就是烤着炭火过冬,想起当初自己每每到了冬天都要生出许多冻疮来,又没有衣物御寒,那个时候的日子真是难过到了极点,有时候都害怕一不小心冻死了,睡觉都不敢太深。这一切全因王夫人的一个看不顺眼,她一个小丫头,饶是不能与王夫人有多大的恩怨,纵是不愿去细想,可便是脑中不经意间闪过,都是咬牙切齿的恨啊。
这几日,外面零零星星飘了一些雪,催发着院里的红梅发芽。天儿冷,月落还是常常钻空偷偷去扬名院里和阮元浩聊聊天,顺带着从他那里强些解嘴馋的东西,月落预料,过完这个冬天,她差不多也要胖上几两。
府里的人说到了冬天家里的大人都要置办上一些大髦袄子来,月落的衣服早已经不够穿,穿着也不暖和,王夫人给她置办的衣服真是朴素得很,府里的人都说,四小姐是府里最最清新雅素的人儿了,殊不知她是无能为力啊,凭她的那几个月钱,买点零嘴还算凑活,现在又被克扣了不少一个月的,她孤家寡人不比三小姐,买不起首饰华服。其实月落早就想再要上一件白裘大髦来了,但这东西现在在淮阳卖的忒贵,估计是要不上的,况且小圆说的三百两银子还在持续涨价中,据说农民都不寻思种地,现在就想着打猎了。
燕王足足可以编撰一本传记--《论一代美男如何推动大羿经济发展》。
冬天大抵是人的脑子冻僵了,现在王家的不找她麻烦了,又或者是在计划着什么大阴谋。不过自从与三小姐有难同当地挨了一顿板子后,两人居然不计前嫌地凑在了一次。月落实际上是不愿意她来的,阮娉萱和月落不对头,敌友不明,再而每次一来就要瓜分她的干果蜜饯,实在可恶。
这天,两人又一起烤着炭火,吃着瓜子,瓜子皮直接往炭火里扔。
阮娉萱吃的嘎嘣香,“妹妹,你吃这么多干货都不上火吗?”
“火,火。”能不火吗?我拼死拼活蹭的零嘴,你“视如己出”。
阮娉萱拍拍手,“四妹,我说了给你看我的那个金玉宝珠。”
还没说完,月落就摆着手叫停,这么长的名字说出来多累。
阮娉萱笑了两声道“我把拿东西给你拿过来,正巧娘亲这几天嗜睡,我才有这个空。”
“那你快去拿吧。”
月落倒是也想看看能让跋扈的三小姐,冲冠一怒为首饰的这些首饰物件,就坐在屋子等着,嗑着瓜子好不悠闲。
阮娉萱不一会就携着一个包裹来了,得意地打开,又是一个盒子,盒子里面又是一层锦布,看来这三小姐爱惜地紧啊。里三层外三层的,还要担心它们冻坏了吗?
一件件陈列开,阮娉萱并没有见到臆想中的月落的惊艳,只在月落眼中看到些许疑惑。就问“怎么了?”
月落食指挠着下巴,仔仔细细看着这些首饰“这套头面好生熟悉。”
阮娉萱“啊”了一声,“莫不是在前世就见过。”
月落给了阮娉萱一记板栗“你是唱词听多了吧,这东西我真的似曾相识。”
阮娉萱赶忙将东西收拾好,将盒子收了起来,揣在怀里,看上去好像怕被月落抢走似得“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的。”
月落露出不屑的表情,可不是不容易吗?能下狠手在十月的天把人推下池子里的能有几个,非普通跋扈小姐所不能及啊。不过这东西,她确实见过,到底在哪里呢?一时之间,月落也想不起来,就只能道“我才不稀罕你这些呢。我要的也就是一件大髦而已。”
阮娉萱这才将盒子端正放在桌上,又小心地盖上了包裹的布片。伏在火前,火光映的她异常美丽妩媚“这大髦原是每年都有分发给府里的主子们的,只是今年不知怎么的,置办一套比往常要贵上三倍之多,怕是用不起了,只能凑活着用去年的旧的,我那里的袍子也攒了有几套了,倒也不发愁。”
阮月落连忙挽着阮娉萱的手“拿给我一件罢,现在出去一趟稍有不慎就病了,我正需要一件呢。”
阮娉萱笑盈盈地道“这有什么,我给妹妹一件就行了。”
“那好。”阮月落欣喜十分,但转而又看见这位姑娘笑的灿烂,又隐约在心里把她和阴谋画上了等号“你真的要给我。”
阮娉萱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就是一件袍子,我怎么可能连这个都舍不得,你拿了就是了。”又看着阮月落迟疑的表情,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是嫌弃我的旧了吧。”
“不能不能。”月落连连摆手,她还以为她知道自己是怀疑她有什么阴谋呢,看阮娉萱这个样子真不像是大智若愚,像是……真傻。
阮娉萱果真说话作数的把一件白色的大髦给了月落,月落高兴地紧,穿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自言自语道“燕王,我和你穿了一样的袍子,是白裘大髦。”
“呦,穿了一件半旧不新的袍子在院子里晃什么呢?”
这声音讽刺意味十足,定然就是那是阮沁茗,她还以为阮沁茗病了几天不来搅扰她呢,谁知道现在刚刚说话不喘气了,就是这么难听的一句,实在令人心情不爽。
月落回过头来“姐姐的病可好了?”
阮沁茗冷哼一声“妹妹腰下可好了?”
“姐姐放心,一直都很好,每天起来神清气爽的,跟以往一样样的,就是跳舞也不成问题。只是还有些不舒坦,就怕以往的轻盈姿态跳成姐姐往日的笨鸭子姿态。”阮沁茗要找她说话的,气着了也是活该。
“你!”阮沁茗放在手炉上的手移开来指着阮月落“你说什么笨鸭子姿态,我步态优雅,不像你的,简直是教坊的小姐们跳的,跟你的那个母亲一样,永远都是下贱之姿,没有半点贵族风范,只会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出风头,我淮阳第一美人的名号,你可是能撼动半分。”
“你!”阮月落被她这一番气的说不出下一句来,只能喘着气“你再给我说一遍。”
人在气到几点的时候通常会说,你再说一遍,另一个人一般会不示弱地再说一遍,但阮沁茗刚才的话却是有点多,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于是就再构思了几句“你娘亲就是下贱人,商人之女还不如农,妄想高攀,也不想想有没有福气消受,活该早死,你也趁早去死了吧,省的我娘亲再费心力。”
“你,你是想死!”月落现在已经全然丧失了理智,她甚至在脑中脑补出阮沁茗的无数种死法。她不是说她们下贱吗?那她就优雅地,有贵族风范的。
最后,月落优雅地笑着给了阮沁茗一拳。
阮沁茗捂着受伤的眼眶,这模样,阮月落不自觉想起了山中常出没的可爱绒毛小野兽--熊猫猫。
“阮月落你不想活了,还不都出来给我教训她。”
月落屋子里的丫头闻声全都出来,而两人早已经扭打成了一团,一个手炉咕噜咕噜地滚了老远,地上的两个人死活分不开,一个揪着耳朵,一个拽着头发,场面好不生性。
“阮月落,你要死吗!”
阮月落松开咬在阮沁茗胳膊上的牙“要死也是你先死。”继而又一口要了上去。
丫鬟们无所是从,只能在一旁干楞着。这些丫头长期受府里的熏陶,就连一个丫鬟出来都是一副尊荣的样子,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阮沁茗痛得大叫了一声,喊道“还不快给我教训她。”
“是。”几个丫头应声,珞心因为擦鞋之前嫌首先上。
侯府的丫头们大都是绣花枕头,在侯府呆的久了,也学着弱不禁风起来,跟小姐们是一样的,尤其是二小姐屋里这些,跟吃白饭没两样,平时给这位小姐出出馊主意,到哪也有面子,是份肥差。
所以三个丫头都上了,都挡不住月落一个人,阮沁茗刚刚病好,打了一会也就打不动了,软趴趴在地上喘着气。剩下三个丫头不多时也都被月落一个个解决到地上,爬都爬不起来。跟月落拼打架,十岁大战恶婆婆无数次的月落能那么容易打倒吗?先下地干两天活再说。
月落拍拍手,亮了亮自己的拳头,看着她们主仆四个怯怯往后挪着身子躲避,得意道“以后别惹我,不然我的拳头可不长眼。”
转身就要离开,可正好看见自己新穿的那件白色大髦破了一个口子,想来是刚才打架的缘故,心里好生郁闷,后面又传来阮沁茗的声音。
“阮月落,你等着。”
月落听见某三个字就知道阮沁茗又要做什么,告状嘛,告了那么多次累不累,哪次不是灰溜溜的,论才智口才阮沁茗还差着呢,首先,她就得先学会怎么和恶婆婆唇枪舌战斗智斗勇。
谁知,这次月落是真的误会了阮沁茗,因为第二天,阮月落就看见了阮沁茗旁边多了一个虎背熊腰的丫头,看那阵势简直要比五大三粗的汉子还要凶猛,原来阮沁茗是找了一个保镖,准备和她展开一番拳脚比试。这四书女德看多了的二小姐居然也开始钻研打架了,月落笑笑,越来越好玩了。只是那丫头那样生猛,想来也不好对付,月落瞅了瞅自己屋子里的小圆,恰好看见小圆垫着脚尖在够柜顶上的针线盒,连蹦带跳都够不到,月落只好把身边的一个凳子给她踢过去。叹了口气,还是关好房门,敌不动我不动,好生歇着吧。
夜里,月落挑灯一针一线地缝制着白色大髦,一阵心疼,忽而又想到,百两白裘和半旧袍子,配不配得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