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晏闲

作者:晏闲  录入:05-23

  兖州兵部要防御北魏骑兵,不能入豫,那么她若递信去,只会打乱小舅舅的前线部署,徒令他担忧。
  她可以自己料理。
  就是不能和他一起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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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兖州,荥阳,风萧云重,有落雪之兆。
  军帐中,卫觎与徐军师披氅围炉,正讨论军务。
  “隆冬时黄河会结冰,”徐寔拢着棉袖道,“失了这道天堑,需提防北朝铁马冰河南下压境,这是其一。北府军首次驻扎于黄河南线,南人捱不惯北方的寒冬,手足多皲冻生疮,难握枪槊,这是其二。托主公打胜兖州之战的福,陛下今年的五十寿诞,来大晋朝拜的小国使臣更多,也需防备北朝在这个节骨眼兴兵,堕我国威,讨回口气。”
  自从卫觎领兵进驻兖州,安民休息且不说,卫觎迅速地将几万兵力铺陈在南北边界,死死钉牢西北一线,不敢有一日松懈。
  卫觎坐在胡床,手里摩挲着一片旧竹简,眉鬓刀裁,鸦睫如漆,身穿的玄狐裘
  衬得他一身崖岸冷峻。
  他道:“过年休战是俗约。胡人无义,却别忘了他们自己的代北六镇还不消停,保持草原旧统的代北鲜卑军户,对洛阳城里养尊处优的贵幸们不满日深,这个年,让咱们埋在代北的钉子动一动,闹一闹。撑过了年,春天正是牝马孕育之季,此时再战,于我有利。”
  徐寔点头称是。
  说过了军机部署,他犹豫一番,还是道出:“之前从军隼上接到信,小娘子不日就要到颖东了,主公……要不要派人去接。”
  卫觎漆黑的眸子默了默,嘴角冷钩:“军师不是要我忍避?”
  徐寔舌尖打了个结,于此事,他亦两难,而且上一次主公匆忙令他送走小娘子,分明是主公自己的主张。
  徐寔涩然道:“这……主公与小娘子的确不宜碰面,但文远以为小娘子自己定然要来的,若来了,主公可以像在京口时一样,避开住到营中——”
  卫觎挑眸看他,徐寔后背微凛,话音戛然而止。
  他冷眼看着主公离开小娘子后,又恢复了一月发作一次的旧状,仿佛已没有加重的迹象。
  然而卫觎偶尔流露出的沉戾眼神,渊雾弥漫,如育恶蛟,又让徐寔感觉主公心里的欲正在越积越深,只是被极力压抑着。
  半晌,卫觎垂下睫梢。“这里冷。”
  徐寔心松一口气,心道大将军到底是好定力,这是不让小娘子来的意思了。
  而后便听卫觎接着道:“备足细霜炭,禁内常用的那种,她受不住烟气。”
  徐寔:“……”
  “她若来,还住我的屋子,着人提前去收拾收拾。”
  徐寔道:“主公……”
  “还有被褥净室,都要更换一新。女子大氅也准备最厚的。”
  徐寔咽下劝阻的话,无可奈何道:“主公还有什么吩咐,一气说完吧。”
  卫觎薄唇轻弯,“那我得列张单子。”
  提起那个女娘,他眼底的霜冷一刹消散,目光似回光返照之人,流荡出一种扣人心弦的明采温柔。
  徐寔看得心惊,又觉心酸,忽然反省自己坚持隔开这两人,是不是做错了……耳听卫觎慢慢低问:
  “……飞隼的信上,还有别的话吗?”
  在无人处,他的自控力已薄弱到这种程度,连见一封信,都恐摁不住心弦。所以与簪缨那边飞隼互通消息之事,卫觎一向交由徐寔经手,见过信,再转述给他而已。
  徐寔顿了一下,如实道:“信尾有一行不同于杜掌柜字迹的红字,是……用胭脂写的,问主公是否很忙,为何不给她亲笔写几个字?”
  卫觎的喉结立马滚动一下。
  单听这句话,他便能想象出,她写下这句话时是何等神态,何等语气。
  是无辜里带着点天然的娇,委屈里又藏着点不设防的媚……
  谁家的小促狭鬼,用哪门子胭脂。
  “信呢?”
  徐寔道:“主公若要,我这就去……”
  “烧掉,马上。”卫觎忽又转了口风,长身而起,如一阵起火的急风卷过军师身边,掀开毡帘迈入北地的凛风里。
  站在苍莽天地间的男儿,大氅猎猎,顶天立地。他宽硕的背脊绷如硬弓,却有千万只蚂蚁在上爬行勾挠。
  痒入骨里,搔弄不得。
 
 
第97章 
  蒙城属阳平郡治下, 蒙城县令见过那位宜昌公主后,一刻不敢耽搁,将樊骁骑之死火速上报给了郡太守。
  郡太守又大惊失色报往州府。
  经过层层上报, 等豫州刺史刘樟听到这个消息时, 已是这日仄晚。
  刘樟出身淮北刘氏, 四十年岁上下, 阔脸肥唇,生有大腹,脸上总似有层洗不净的油光, 常以白|粉敷饰。
  他在府中闻听此事, 心内惊雷暗滚,打发了传信之人,坐在灯下寻思片刻,便唤仆穿履, 要去连夜拜见公主。
  “夫郎何往!”
  软麂靴才穿上一只, 便听寝室外传来一声娇叱。
  刘樟耳根子习惯性一抖, 见一高髻华装妇人挽髾入内,忙起身相迎,满脸堆笑道:“夫人,你来了。”
  来人正是刺史夫人樊氏, 她一见丈夫整装待发的模样, 便叉臂冷笑起来, “好,好,我樊家死了一条人命, 府君不说为我那苦命的侄儿做主, 眼下, 竟还要去上赶着巴结杀人凶手不成?”
  “夫人也知道了……”刘樟被唾一脸,神情讪讪的。
  若非樊卓身边的亲兵机警,跑出蒙城到家中报信,樊夫人此时还被蒙在鼓里,骤闻侄儿身亡,她一腔悲痛无处发泄,唯恨那杀人者,睨目问道:“夫郎打算如何处理?”
  刘樟门楣才学皆平平,刺史之位全赖岳丈向王丞相举荐,是以这些年在妻子面前伏低做小也习惯了,措辞道:“为夫知你心痛,然那位是圣上亲封的公主,身份尊贵,为之奈何。”
  “不然。”
  樊夫人秀目中闪动阴利的光芒,“我怎么听说,那道册封旨意,是在郊野营户旁宣读的。夫郎你想,这岂不蹊跷,谁家公主受封,既无宫廷内使出面,又无全副仪仗赉赐,只凭红口白牙一张嘴便封了?”
  刘樟道:“难道有人敢假传圣旨?”
  樊夫人道:“不无此可能。纵使圣旨是真,夫君再想,我朝公主从来都是虚领封邑,从没有本人屯聚兵甲据住一城的,这岂不是要反了么。那女娘本为唐氏女,与兖州竟陵王颇有交情,却跑到豫州境内,一来便杀一城守将,敢是要做什么?”
  刘樟本性惧内,脑筋却不慢,很快想明:“是了,据阳平太守说,宜昌公主尚无封邑,是面见县令时才说要写信跟陛下请旨,要求蒙城做食邑。”
  樊夫人哼哼冷笑,“这就对了,宜昌的封号,分明在荆州,她却跑到豫州来做作威作福。蒙城离兖州极近,难说她居心何在。夫郎仔细,陛下在北伐一事后明面上封大司马为竟陵王,实则心怀忌惮,夫郎此时去拜唐氏女,若被人疑心与兖州方面有染,你府君的位置,还保不保得?”
  刘樟微微一惊。
  樊夫人继续道:“还有,女子最是记仇,唐氏女才入豫州就——”
  妇人说到此处,狠狠碾了碾牙,“就与我樊家人起了冲突,你是樊氏的婿郎,即使前去结交,她会对你毫无芥蒂吗?夫君难道未听说,先头的庾皇后与废太子,就是因她而黜,这会是个什么好相与的人?她若是个假公主还罢,若是真公主,卧榻之侧容着这么一尊大佛,于夫君只会有害无利。”
  听了这番利害分析,刘樟回过味来,忙道:“夫人说当如何?”
  樊夫人见他有回转之意,又转换柔情嘴脸,拉着大腹便便的男人坐到席上。
  “依我之见,先截下唐氏女送往京城的请封之信,断了她与宫中的联系。夫君只装作没有收到蒙城的消息,不知有公主,再暗中给王丞相去一封信,禀报这唐氏女聚兵的事。朝中如今最不希望看到唐氏同竟陵王过从甚密的,是谁?”
  刘樟豁然开朗,唯点头而已。
  又听樊氏低低道:“在京城回信之前,我会让我
  阿兄雇一伙乞活兵,去蒙城劫掠一番,好好收拾那女子!”
  刘樟才放下的心又是一惊,失声道:“那可是公主殿下!”
  “夫君又忘了,你并‘不知’蒙城有位公主入驻。”樊氏眼波阴柔妩媚,“那乞活兵是什么人,一群悍匪,收了钱,什么事不敢做,什么人不敢劫?”
  她语气不屑,“那唐氏女,又不是当年的唐夫人,不过仗着祖上余泽骄横行凶罢了。她害了卓儿,这口气不出我寝食不安!”
  刘樟问:“可若此女真出了闪失,朝廷那头怪罪……”
  樊氏早已料到此处,附耳与他轻言,刘樟眼神一亮,“你是说蒙城乱了以后,再让灵璧将军去剿匪?”
  樊氏精明一笑:“如何,由始至终都不需咱们露头,替罪羊都有了,夫君还担心什么?”
  刘樟轻缩后颈,想起妻子之前那句女子皆记仇,心想就属她最记仇,说来说去,还是为着要给樊卓报仇。
  然而他思来想去,也无好法,只得苦笑应承:“夫人真乃女中诸葛……”
  ……
  却说蒙城驿馆,簪缨吩咐掌柜们与王叡分头行事后,便在馆宿了一夜,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她即写了封讨要蒙城作食邑的信寄回京城。
  不到晌午,杜掌柜便来回报:“果然不出小娘子所料,咱们的信才出阳平郡,便被消无声息地截下了。”
  簪缨跽坐案后,唇角轻勾,“现官不如现管,这位刘刺史果然还是觉得抱紧他妻家的大腿更要紧,没将我这‘公主’看在眼里。”
  沈阶在旁道:“樊氏施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南朝沿江的几个州府,荆州与扬州暗中相争对峙多年,荆州是陈郡谢氏的势力,扬州则在琅琊王氏管控之内,豫州夹在两者中间,一向是王、谢拉拢的对象。刘樟再怎么草包,也知道豫州不能和女郎、进而同大司马牵扯到一起,否则立刻会从一块香饽饽变成众矢之的。一日过去,此人犹未露面,要提防其装聋作哑,借刀杀人。”

  簪缨点头。
  一时王叡来回话,他已将城中的三千驻兵安镇妥当。
  这些兵卒一来苦樊卓久矣,二来慑于卫觎威名,家眷性命又系于宜昌公主一身,皆诚心服从,可放心调遣。
  其后,李掌事也召集了唐氏散落在郡中各处钱库、铺面、商队、蓄牧场的武壮之士近三千,小拨陆续地易装入城。
  这些人虽不及训练若素的甲兵,亦可充势,都交由王叡分发兵械,紧急培训部署。
  李掌柜又道:“若小东家不介意的话,仆与濉水的乞活帅说得上几句话,可以出钱雇佣其助阵。”
  簪缨第一次听说这名头,问道:“何为乞活帅,类似于私兵吗?”
  李掌柜点点头,“小东家有所不知,豫州的泗水五河一带,自来有一帮自号“乞活”的武装兵伍出没,都是早年的并州流民与亡命之徒逃亡到淮南来,聚众抱团,不归朝廷管束,信奉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名兵实匪,带有雇佣性质。”
  怕簪缨误会,他又连忙补充道:“不过他们又不同于一般土匪,那帅长姓龙名莽,多年前还曾被车骑将军雇佣抵御过胡人,个个骁勇。听说治下有一条铁律,便是严禁欺凌妇孺,顶多是、咳,劫富,济个贫。”
  簪缨听到抵御胡人,严禁凌妇等字样时,目光微动。
  她轻捻手指问:“听上去像不拘小节的血性男儿,他们劫过唐氏没有?”
  李掌柜摇头,“哪能呢,若与唐氏有怨,仆哪敢向小东家提起。早年间那乞活帅还顺路帮唐氏护过一支险镖,说唐夫人曾为天下商户压下半成商税,自掏腰包添补,仅此一点,便胜京中清谈吹嘘的名士万倍。也因此,他伍中缺马时,仆适当也会帮着周转几匹,只是不敢太
  露形,免得点了府衙的眼。”
  簪缨想了想,这年头王公口蜜腹剑,仗义反在屠狗,便首肯,“既如此,便扈请他们来,助一助声势也好。”
  杜掌柜见小娘子眉宇间隐现英气,顷刻便做出决断,又慰然,又有几分担心,沉吟着:
  “昨日还只说靠公主的名头与人谋算,怎么真要打起来了似的,小娘子,刀兵可不是好玩的。”
  簪缨安抚地对杜伯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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