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能忘记。
好像还没有试过怎么去爱一个人,就已经先学会了什么是痛苦,被刺杀的不只是第一次的心动,还有从此以后心动的勇气。
所以要怎么才能忘记,年少时第一次心动的喜欢以潦草的离别收场,在好好爱一个人之前,先学会了痛觉,要怎么才能忘记,怎么才能忘记。
那天他喝了很多的酒,他的酒量不算差,所以醒来后也只是宿醉的头疼,痛苦里分外清醒。
但是在那场宿醉的梦里反反复复,是那天灿烂灼烈的春风,仿佛还有曾闻到的淡淡花香,可是分明,那天飞过她发梢的蝴蝶已经飞走,再也回不到他的手上。
他一觉睡到了中午,反反复复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舍不得让自己醒来,因为一闭上眼又能回到她弯着眼对他笑的时候,温柔的月牙湾里,是和他最初的模样,她回头向他看过来,沉默的双眼忽然明亮,细细柔柔的叫着周嘉也,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他睡了太久,妈妈上来在他耳边絮叨,说他喝这么多酒干什么,头疼的还不是自己,碰到什么事儿了跟爸妈说说,这样还不是折腾自己。
中午的光线正盛,房间里的窗帘拉得很紧,却抵挡不住外面炙热的烈阳,渗透进来的光线昏暗的笼罩着,仿佛是要将这场高温里躲藏的所有臆想都抹杀消亡,刺眼着,逼迫着,让你醒来。
终于,周嘉也还是没有放开搭在脸上的手。
那副看起来只是宿醉挡着额头的样子,开口时,却听见低声的哽咽,“妈,我真的做错了吗。”
手挡住了快要透过眼皮刺进瞳孔的光线,将高温、日光,全都一同挡在外面,生怕一丁点儿的光亮都会让这场梦消亡。
但是,用酒精催梦,还是追不上那只飞走的蝴蝶,她再也不会回到手上。
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不该在那一天那么莽撞。
为什么没有想一想她的处境,为什么没有多想一想,哪怕只是,多想一想。
他只是想到了她喜欢奖品,她拿到了一定很开心,拿到第一名,亲自上去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很开心。可是为什么他没有再多想一想,再为她多想一想,别把她推到那么多人的目光下,她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为什么没有再多想一想。
林薏,你会怪我吧。
她的世界好安静,她的眼睛也好安静,为什么没有多想一想,要让那片月牙湾在烈火里消亡。
第一次想要试着好好释怀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七月末,他想换个心情,和朋友一起去帝都旅游,也想看看那座林薏来过的都市,在那里意外认识了他后来的经纪人,抱着感兴趣和试试看的心态,开始他拍了他的第一个角色。
那时候毕业,他没有再碰过篮球,连篮球都没法让他活过来,昏天黑地的坐在拉上了厚厚窗帘的房间里,望着那颗林薏拿给他的篮球就是一整天。
他没有再打篮球。
那段时间,他好像找不到热爱了。
拍戏是他难得忽然有些兴趣和心动的东西,所以没有多少犹豫,他的父母也没有过多反对,大概是也觉得他这段时间太消沉,做点开心的事也好。
只是那次,取景在深山里,没有什么信号,戏还没拍完,手机却掉进了岩缝。
那时候的手机远没有现在这么多找回的功能,一旦丢了,里面存的诸多文件数据就真的会一同丢失,再找不回来,包括照片、账号、聊天记录。
为了从岩缝里捞回手机,手掌被嶙峋碎石刮伤,后来落了疤,不明显,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再加上是在手掌里面的位置,镜头也大多拍不到。
但是碰到他手掌的人,就会注意到,那块细小的疤。
可是手掌留下了疤,手机却没有找回来。
就像他前几年人生的痕迹,全都会随着那个手机的丢失,一同再也找不回来。
周嘉也看着自己已经伤痕累累的手,还有岩缝里无论试过多少次都捞不上来的手机,心口积压的钝痛犹如千斤重。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像窒息,像死亡,像被人拖着生魂让你向地狱认命,只有自己,不肯低头。
他满手伤痕,还是不肯认命。
挽回不了的东西,总想证明自己,其实只要坚持,只要不放手,是不是也可以挽回。
后来有剧组里的工作人员拿工具帮忙,但是卡得太死,几番都无果,拍摄进度也还在等。
经纪人也劝他算了,一个旧手机没必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过几天给他买个新的,正好这个手机都旧了几年了,以后要出道的话,买个新的手机方便。
算了吧。
算了。
都在这样劝他。
忽然就想到了在楼梯口等到林薏的那天,灿烂明亮的人生一路自由的长大,相信自己有可以做到一切的底气,可以做任何事只凭本心,想要保护的人,就一定可以保护。
他说你不会让我输,因为我也不会让你输。
可是到如今,好像,真的早就应该认输,头破血流,伤痕累累,早就已经向他宣判的结局,只是他还不愿低头。
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帮他处理伤口,那一手的伤疼了几天,经纪人在旁边看不过去,说他这是何必,一个旧手机,反正也差不多该换新的了,以后要出道的话,手机号微信号也应该换个新的,这不是正好,命运都替你做好了选择。
他沉默听着,没再反驳。
是命运做的选择,好像,这一次,真的该承认了。
后来手上的伤口愈合,皮肤就像没有受伤过,只在手掌里划得最深的那一道,留下了难以察觉的疤,只有去碰他的手,才能感觉到那一块曾经很疼很疼。
但是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人能碰,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那部戏拍完,九月,他还是照常去了大学报道,那时候还只是兴趣使然,也当做换换心情,还没有完全考虑要做演员。
开学报道之前,跟南苔的朋友们一起吃了个饭。
大家各自要开始自己的大学生活,也有人心有不甘打算再复读一年,那次吃饭前,他久违的从陈老师那里得知了林薏的消息,她已经没有住院了,选择了复读一年,她好好的,以后也会好好的。
所以那时候知道了她的消息,饭桌上有个朋友在复读班,他折了一只千纸鹤,只让他带给林薏。
“帮我带句话。”周嘉也把折好的千纸鹤给他。
那人听着,满眼的不可思议,跟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等着周嘉也说句什么。
可是片刻后,周嘉也没说,“算了,这个给她,她要是没问起我就算了。”
顿了顿,“如果她问起我——”
“带什么话啊,有什么女的还要兄弟带话,你亲自去哪个不是眼巴巴就凑过来了?”朋友还在开玩笑打趣他。
多新鲜啊,周嘉也的身上从来不缺目光,围着他转的人多到让人嫉妒,可他这人没对谁不一样过,之前朋友都开玩笑说他估计是跟篮球一块儿过。
可周嘉也没什么心情,“行了,到时候她如果问起我,你帮我带句对不起。”
朋友顿时打住了,“什么?你跟人对不起什么?”
周嘉也只是沉默灭了烟,“没什么。”
千纸鹤上写了四个字,得偿所愿。
希望她这一年能好好考一个喜欢的大学,好好开始新的生活,好好的,以后,都能好好的。
而他,忘了就忘了吧。
别再相逢了,别再碰见他了。
第75章 周嘉也/07
在和林薏走散的那几年里,周嘉也想过很多次释怀。
也想过很多次她现在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南苔不大,对于他这样在南苔长大的人来说,绕几个圈就能打听到想打听的人,想知道林薏的消息并不难。但是,他只知道她考了个不错的大学,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打听更多。
她在好好生活就可以了。
知道得再多一点,他好不容易克制的念想,恐怕又会动摇。
他做过很多有关林薏的梦,无论多少次从梦里醒来,都会很痛,回忆就像寒风,钻进心脏破碎的每一条裂缝。醒来后巨大的空落感让他很清楚,自己的坚定只有那么多了,只要有一点念头,就会崩塌,所以别再靠近了,别再惦念了。
总有一天会忘记的吧,总有一天会释怀的吧。
在每个梦到林薏的深夜,他都是这样想,烟吸进肺里,涌进身体,所有疼痛揉成一团,清醒着让自己去遗忘,去释怀,去放下。
可是当真正再次见到林薏的那天,他终于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原来无论想过多少次好好放下,都没办法释怀。
想她就是想她,伤痛就是伤痛,没法释怀,就是没法释怀。
起初那几年,周嘉也只是一个普通演员,没什么名气,也没那么忙碌,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家,依然会在家里的店里帮忙,没有那么多人认出他来,就算认出来,也没有多少轰动。
那天的冬夜,林薏来了他家的火锅店,他就站在自家二楼,垂帘薄薄的一层,挡着外面的人看他的视野,他却在隐蔽里将楼下所有过客看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距离上一次见到林薏已经过去多久了。
高二结束那年夏天就没有再见过她了,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她好像的确没有以前那么瘦了,以前的她薄得像纸,瘦得像是没有好好吃过饭。她又开始有笑容,在跟对面的小姑娘说话时,眼睛微微弯着,依然温柔又漂亮。
于是店里人来人往的嘈杂也听不见了,在空气里的热气也感觉不到了,雾气像血液蒸腾,他连一次眨眼都不肯放过的,盯着那个纤瘦的身影,好怕再眨一次眼,又是一场让他醒来感到落空的梦。
可是她就坐在那里,微微弯着温柔的眼睛在笑,比梦更像一场梦。
直到烟灰跌落,烫到了他的手背,刺痛感才让他回神。
那一刻他才清醒过来,收回了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动摇的视线,做的有关林薏的最后一件事,也不过是去后厨嘱咐一声少放点辣椒。
他记得那年元旦节陪她在文和街,她从帝都来,吃不惯南苔的辣,稍微多放一点辣椒都会让她辣得满脸通红。
他也只做了这么一件事,没打算跟她重逢。那个时候,他仍然清醒,尽管他的心跳血液早就已经难以抑制。
而后他出了店,没有再回能够偷偷见到她的二楼。
外面的冬夜很冷,年关的文和街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大红灯笼挂了满城,仿佛是一路要通往花好月圆的天灯,可是天灯大亮,寒风却让人分外清醒。
南苔的冬天远没有帝都那么冷,但是空气里凝结的湿冷仍然冻得脸颊手掌都冰凉,他没有回去,就这样沿着文和街一个人慢慢地走,慢慢地走。
从街头走到街尾,走回十六岁的过去,又走回现在的寒冷。
走到那一条街的人都逐渐清冷稀少,走到夜色又逐渐回到寂静,走到万籁俱寂,走到人潮人涌都散了,他没有机会再后悔回头。
可是第二天一早,一夜难眠,他昏沉头疼着醒来,但也再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让人钝痛得愈发清醒,脑海里会设想无数遍如果昨晚去见她会怎么样,挣扎和清醒,让人越来越喘不过气。
想见她,很想见她。
一见到她,克制压抑的理智就会灰飞烟灭,这几年想过的无数次释怀都在瞬间消亡,只剩下冲动和本能。
他要耗尽力气,才能让自己冷静。
他也是真的睡不着了,他又去了店里。
太早了,还没到营业时间,店里冷清得完全没有了昨晚的烟火气,他在这样的冷清里,又回到了二楼,站在了与昨晚同样的位置上,望着一楼已经空荡荡的座位。
脑海里又是昨晚见到她的画面。
还有那一刻的自己,沸腾难耐的血液,他听不到人声鼎沸的嘈杂,隔得那么远,没有人知道他站在这里盯着那个已经很久没见的身影,那个即使在梦里朝思暮想也逐渐模糊遥远的身影,也没有人听得到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差一点,就要向她走去。
那一幕,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就这样站在二楼同样的位置,望着空空荡荡的座位,将昨晚的那一幕,想了一遍,又一遍,想到心花开到荼蘼,想到让自己冷却清醒。
外面在下雨。
冰冷的冬雨让温度降低,在冷清的早晨里,冬雨淅淅沥沥落地的声音泛着寒意,在店里也听得一清二楚,连空气都泛着一层让人清醒的冷,冷得像是坠落在血液里,浑身都在一寸寸冷到刺痛。
最早来接班的店员还没睡清醒,在这样冰冷的冬日起早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店员睡眼惺忪进来,没料到看见周嘉也,吓一跳,跟他打了声招呼,而后就去开了窗透透气。
也是在那时,周嘉也看见了门外站着个人。
角度偏斜,只能看到半个不明朗的轮廓,可他一眼就看到了,同时,也听到自己好不容易快要冷却的心跳再次震耳欲聋。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像是散落满地的碎珠,命运的线被斩乱,所以落了满地。
垂落的帘幕仍然挡在他的面前,他看得见外面的一切,但是没有人看得见他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