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开了之后,林思浅这几日就留在宫里,每日都要给陆远之亲手做上一顿饭,大多都是午饭。
吃过了饭,若是陆离有事要忙,他就离开。
若是他不忙,就留下来陪林思浅,二人说说话,写写字,看看话本子,有时候还因为那一百件事该不该勾而争执争执,总是能找到做不完的事。
到了晚上陆离回去泰和宫,二人免不了又要腻腻歪歪地网聊一会儿。
这几日来,以往眉宇间时常带着一丝阴郁的皇帝总是神神采奕奕。
整个朝堂和皇宫的气氛也都轻轻松松,一团和气。
林思浅虽没出宫,可酒楼那边,却安排叶安一直盯着,眼下大的格局也已经装好了,就差具体的布置。
这一日,吃过晌午饭,林思浅便同皇帝说:“哥哥,我明日想出宫去酒楼那边,赶紧张罗起来,我还想在年前开业。”
陆离丝毫没有阻拦,欣然应允:“好,浅浅去忙,忙完早些回来便是。若是缺银子,缺人手只管告诉我。”
想到前几天一进宫,皇帝就给了她酒楼的地契。
而那地契上,写的是她的名字。
林思浅想了想说道:“哥哥,那酒楼是你买下来的,那就当我租你的,我每个月给你交租金。”
陆离伸手点了点林思浅的额头,不悦道:“我们本是一家人,为何要这般见外。区区一个酒楼,不抵浅浅对我的一分好,这话日后莫要再提。”
林思浅:“可是……”
陆离的语气不容拒绝:“浅浅要是心中过意不去,日后多给我做几顿饭便好了。”
是,对一国之君来说,那酒楼确实不值一提。
她在宫里,住他的,吃他的,用他的,还花他的,若是再拒绝,确实有些矫情了。
林思浅想了想点了头:“那好吧,那我以后要是有空就做好吃的给你。”
陆离忍不住笑了:“好。”
看着陆离的笑,林思浅没再说什么客套话。
但却在心里想着,等她以后赚够了钱,她还是要把这酒楼的钱还给他。
只有还给他了,才感觉这酒楼彻底是她自己的。
第二日,林思浅一早就带着竹香和叶安出宫,裴江裴溪兄妹二人自然也跟着一起。
到了酒楼,看着高高挂着的牌匾上写着“林记面馆”几个大字,林思浅忍不住笑了。
她抓着竹香的手,兴奋地说:“香儿,这是咱们自己的面馆。”
竹香也很激动,重重点头:“主子,咱们自己的。”
叶安也跟着不停地笑,小声提醒道:“主子,您看这字可熟悉?”
林思浅抬头再看,诧异道:“我就说看着有些眼熟呢,这是陛下的字?”
叶安一拍巴掌,兴奋道:“是啊,前两日陛下把奴才宣到泰和宫问话,问起酒楼什么进度,奴才说起这牌匾的事,陛下当即提了这几个字,还叮嘱说先不要告诉您。”
林思浅看着那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眼睛弯了起来:“写得真好看。”
叶安兴奋不已:“主子,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只是您知道有了陛下亲笔书就的这幅牌匾,意味着什么吗?”
林思浅偏头看他:“意味着什么?”
叶安满面红光:“意味着咱们这面馆以后的生意红红火火,财源滚滚啊。”
林思浅恍然大悟,那可不就是嘛,天子亲赐牌匾,这可是一大噱头啊。
叶安:“主子,要不要先放出话去?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认得陛下墨宝。”
林思浅摆手:“不必特意宣传。若是有人认出来询问,敷衍着答便可,不必把话说明。”
虽说名人带货一向是生意赚钱的法宝,皇帝带货那更是宝中之宝。
可她却不想利用陆远之。
叶安应是,却不解:“主子为何?”
林思浅带着众人往里走:“咱们就是赚点儿小钱,又没打算做成天下首富,不必如此。”
树大招风的道理她懂,她如今不明不白住在宫里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未来还不知会怎样。
但是这面馆,她还是想尽可能靠自己支撑起来。
看着叶安一脸的困惑,林思浅仰起头来,笑得一脸自信:“放心,你家主子我的手艺那也是拿得出手的,你等着看,靠咱们自己的本事,这生意照样能红红火火。”
陆远之真的说到做到,林思浅出入皇宫,就跟逛集市一般,出入自由,无人过问,更无人阻拦。
不过唯一的条件,若是林思浅亲自动手,每天只能做晌午那一顿,早上和晚上要在宫里陪他吃。
他一是不想林思浅过于劳累,二是想要和她一起多待待。
林思浅想了想答应了。
就她现在这身体,就算只做中午一顿的几十碗,也够她忙活的了,再多,身体也吃不消。
反正,先干起来,若是生意实在好,那就再招人。
林思浅干劲十足,叶安办事给力,竹香配合默契,不过短短半个月,林记面馆就要开业了。
开业头一天,林思浅怕皇帝暗中来照顾她的生意,再来个包场什么的。
吃过饭,拉着他好一番拷问:“哥哥,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背着我都偷偷做了什么安排?”
听着那凶巴巴的语气,陆离忍不住闷笑出声。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小姑娘在他面前的胆子是越来越大,早就没了最初身份暴露时的小心翼翼。
外人在的时候,小姑娘倒是对他恭恭敬敬,一点规矩不乱。
可就剩身边亲近之人时,她就不自知地露出了网恋时候那娇蛮的性子。
如果只有两人,那就更是变本加厉。
像这般凶巴巴的模样,那是时常有之。
不过小姑娘年纪小,加上这段日子吃好睡好,脸上又丰腴了不少,越发显得稚气十足,就算做出一副凶悍的模样,可看在陆离眼中,却只有可爱。
见他只笑不说话,林思浅推了他一把:“问你话呢。”
陆离只好答:“不过是让吴风和郑福,各自带几个人去你铺子里吃碗面而已。”
林思浅追问:“几个人,那是多少人?”
陆离:“不多,一人带二十人。”
林思浅震惊道:“一人带二十,那就是四十,再加上吴风和郑福,那就是四十二碗,我明天一天也就打算卖五十碗,你这是要给我包圆啊。”
她把以前在饭店打工时候看的那一套学来了,搞了个开业大酬宾,前三天半价,而且限量,每天各种面加起来只做五十份,想先看看顾客的反应。
可皇帝安排的人就吃掉了四十二碗,那她还卖个什么嘛。
林思浅叉腰道:“陛下我跟你说,你赶紧把安排取消。”
陆离叹气,喊了郑福进来,吩咐了下去。
郑福应是,失望地走了,出去找吴风一说,吴风也是好生失望。
这些日子两人没少尝林思浅的手艺,原本还打算去捧个场吃一顿的,这下好,去不成了。
两人商量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各自安排一个人,去替他们随个礼。
第二日,晌午时分,吉时一到,一阵噼里啪啦热热闹闹的鞭炮声过后,林记面馆正式开业了。
第一位客人,是受邀而来的宋书勉,也是林思浅唯一邀请的客人。
已经恢复了些许元气,走起路来终于不再摇摇晃晃的宋二公子带着常顺进了门,拱手,满脸笑意地递上一个红封:“林老板,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见到振作起来的宋书勉,林思浅也很高兴,哈哈笑着,大大方方接了红封:“多谢二表哥,快,里面请。”
竹香跟在林思浅身后,墨羽卫裴溪同样寸步不离地跟着林思浅以确保她的安全,叶安带着一名小二站在门口招呼闻讯而来的客人,裴江则站在二楼俯视楼下,纵观全局。
林思浅带着宋书勉在一楼大厅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了:“如今二楼和三楼都还没开放,只能委屈二表哥坐一楼了,也顺便给我造造人气。”
宋书勉笑着答:“荣幸之至。”
林思浅介绍了一番自家铺子的面条种类,宋书勉和常顺都点了牛肉炸酱面。
“好,那你们先坐,我先回厨房去忙。”林思浅招呼小二上茶,随后急匆匆去厨房做面。
宋书勉回头看着林思浅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转回头来。
“公子?公子?”常顺喊了他两声,他才回神:“怎么了?”
常顺:“公子,您发没发现,表姑娘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宋书勉攥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哪不一样了?”
常顺皱眉思索:“小的也说不清楚,但刚才表姑娘招呼咱们那个劲儿,和以前在府里的那时候比,完全变了个人,就好好像,就好像……”
宋书勉接话:“就好像那些常年在外,见过世面的生意人,干练,自信。”
常顺一拍桌子:“公子说的对,小的就是这个意思。”
宋书勉双手握着茶杯,垂眸看着茶杯里飘着的茶叶,久久不语。
好一会儿,起身往里走:“你在这等,我去厨房看看。”
第51章 第51章
宋书勉穿过大厅, 走到厨房。厨房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一些,就在门口站定, 向里望去。
面馆的第一单生意, 林思浅格外重视。
穿上香儿给特意她做的带袖子的长围裙,撸起袖子, 洗了手, 把事先和好的面揪出来一块,放在案板上开始擀面饼:“香儿, 把水烧热来。”
“好嘞儿。”香儿爽快地应, 坐在小板凳上, 往灶膛里添柴, 把已经烧温的水加热。
如今面馆刚开业, 每天只有中午一顿, 又定量,林思浅就没招那么多人, 以免铺张浪费。
裴江负责整个面馆的安全,此刻在前头四下巡视。
叶安暂时负责收银,再带着一名店小二跑堂。
还招了位干净利索的王婶,帮着在厨打杂洗碗打扫卫生, 眼下正在厨房后门口剥蒜摘葱。
林思浅嫌弃裴溪站在她后头碍事,把她打发去帮王婶。
此刻厨房就剩下她和竹香二人。
林思浅拿着硕大的擀面杖,用力地擀着面饼。
香儿添完了柴, 仰头,满眼崇拜地看着林思浅:“主子, 您可真厉害。”
“那是,你家主子我厉害的地方多着呢。”听着竹香的夸赞, 林思浅意气风发。
主子?
竹香喊瑾儿一直是喊姑娘,几时改的口?
宋书勉心中疑惑,可随即一想,便了然。
想必是宫中的规矩。
他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
只见瑾儿挥舞着擀面杖,很快把一张面饼擀好,用手抓起干面粉洒在了面饼上,卷成卷,拿起菜刀当当当开始切面条。
整套动作下来,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生疏之感。
宋书勉看着看着,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瑾儿虽说是寄住在家中,可这么多年家里也是拿她当成正经主子对待,锦衣玉食,身边有大小丫鬟数名,专门服侍,她从不曾下过厨房。
偶尔几次学着做点心,可那也是闲暇无趣时,打发时间学着玩的。
原本她说开个面馆,他没当回事。
大户人家的夫人姑娘们都有点儿自己的产业,开个铺子不足为奇,请人经营便好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瑾儿开这面馆,竟是她亲自动手的。
瑾儿她,何时会做面了?
又是何时能把菜刀用得如此娴熟了?
灶台和操作台在靠窗的地方,主仆二人一个站一个坐,都面朝窗户,背对着门口,不曾留意到宋书勉。
竹香看着林思浅,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林思浅抖搂着面条,好笑道:“香儿啊,这刚刚开业,一个铜板都还没赚到,你就这么高兴了?那回头要是赚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你还不得笑晕过去。”
竹香摇头:“主子,奴婢是想起那次在宫里,陛下帮您擀面,您给陛下捉着袖子那次,东一下西一下活像个不倒翁。”
想起那次的事,林思浅也没忍住哈哈哈大笑出声:“陛下那哪是帮忙,那就是故意捣乱呢。”
看着小姑娘那前仰后合开怀大笑的模样,宋书勉的面色陡然变得苍白,身形一晃就靠在了墙上。
瑾儿七岁到家,他们二人在一起整整快十年,彼此再熟悉不过。
瑾儿最是注重仪态,这番豪爽的朗声大笑,她从来不曾有过。
宋书勉脑中宛如走马灯一样,快速闪过自打瑾儿出宫以后的所有细节。
瑾儿看向他的眼神,冷漠得宛如看着一个陌生人,丝毫没有昔日的情意。
当时他以为是瑾儿恨他没能护住她。
可现在细想下来,那双漂亮的眼中,连恨意都不曾有的,只有冷漠。
再后来,不知从哪一天起,瑾儿看向他的目光倒是没有那么冷漠了,可却多了一丝、一丝怜悯?
若当真是瑾儿,瑾儿要么爱他,要么恨他,为何要怜悯他?
还有许多当时不曾留意,现在回想起来,却十分古怪的细节。
母亲曾私下里向他抱怨,说白养了瑾儿那么多年,就算她拆散了他们二人,又将瑾儿送进宫,可瑾儿如同对个陌生人那般,对她丝毫不恭敬。还抱怨说瑾儿如今有了陛下做靠山,就不把她这个长辈放在眼里了。
可他最最了解瑾儿。
瑾儿自幼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一向谨小慎微。
就算她对母亲有恨,可也绝对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
当时瑾儿被逼入宫,临行前,也还不忘跪地给母亲和父亲磕了三个头,感谢了他们的收留养育之恩才走的。
那般张扬跋扈地同母亲说,让她不要再去打扰她,这绝不是瑾儿会做出来的事。
还有,有几次,瑾儿和他说话,多次用的是“念瑾”。
“你好好的,念瑾才会安心。”
“就算为了念瑾,你也要好生吃饭。”
……
先不说两人面对面说话,这般称呼自己,实属怪异。
就说,两人自打幼时就相伴一起,瑾儿在他面前,从未如此说过话。
宋书勉越琢磨,心越凉。
他的心紧紧揪成一团,不敢再往下想。
他的双腿发软,用手撑着墙壁,才堪堪站稳,没有滑坐在地。
“姑娘,水开了。”竹香把锅盖拿起来,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开煮。”林思浅语气欢快,双手抓起已经抖散的面条,慢慢抖落锅中,往复几次,切好的面条都全都下到了锅里。
她拿起笊篱来回在锅中推了两下,将面条推散,放下笊篱,拿了两个新买的大瓷碗放在一边。
又从装配菜的盆里拿过一根洗过的黄瓜,刷刷刷先切成片,随后又当当当切成丝。
她背对着门口,宋书勉瞧不见她把黄瓜具体切成什么样。
可看她运腕的速度和力道均匀有规律,宋书勉就知道,她一定切得很整齐。
心中升起个可怕的念头,他的脸色白了又白,心头一阵一阵心悸。
忍了又忍,他终是没能忍住,出声喊了句:“念瑾。”
刚来那阵,林思浅拉着香儿陪她练习无数次,就是为了让自己一听到林念瑾的名字能立马反应过来。
如今一听“念瑾”二字,她条件反射般回头就应:“哎。”
丝毫没有迟疑。
见门口站着的是宋书勉,林思浅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笊篱:“二表哥,你可是饿了?再等等,面已经煮上了,马上就好。”
看着小姑娘那张明媚张扬的笑脸,宋书勉点了下头,低下眼眸,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瑾儿”答应得如此之快,又是那般自然。
可他还是断定,这个“瑾儿”,不是他的瑾儿。
绝不是他的瑾儿。
绝不是。
眼前这个“瑾儿”,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笊篱挥舞,活泼又俏皮。
而他的瑾儿,性子内敛,端庄稳重,不会做出此举。
前头一阵子,“瑾儿”出宫回了家,和以往不大一样了。
常顺那粗枝大叶的人都能发现,何况是他。
但那时,他以为,瑾儿经历了太多的悲苦,心境变了。
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一个人的心境再怎么变,言行举止又怎么会在一朝一夕之内变化如此之大。
还有她那熟练的切菜本事,绝不是在短短时间内就能练就的。
更何况,她在皇宫里头,又去哪里学这些本事?
她不是瑾儿。
宋书勉已经肯定。
可若不是瑾儿,那她又是谁?
他的瑾儿呢?
他的瑾儿去了哪里?
宋书勉心如刀割,头晕目眩。
他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上去问个清楚。
可当他抬起头,看向她。
她却笑着挥了挥手:“二表哥,厨房有油烟,你快去前头等着吧,面马上就来。”
说罢,林思浅转回身去,拿笊篱搅着锅里的面。
看着那熟悉的面孔上明媚的笑容,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说出的温柔的话语,他想起了这些时日来的种种,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虽不是他的瑾儿,但从她劝慰他的那些话里,还有那时她通红的双眼,说起瑾儿时的哽咽伤感……
他知道,她也是个好姑娘。
今日是她面馆开业的大日子,他不能在此刻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