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的心口憋闷,难受得紧。
他觉得,他可能又要病了。
得先回家吃药。
对,先回家吃药。
宋书勉转身,步履踉跄,跌跌撞撞往回走。
强撑着走回常顺身边,他艰难发声:“常顺,回府。”
常顺本来喝着茶,看着越来越热闹的铺子,闻言回头,不解:“公子,咱的面还没……”
话没说完,常顺猛地站起来,将摇晃着要倒的宋书勉扶住,脸色大骇:“公子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宋书勉将胳膊搭在常顺肩上:“走。”
常顺也不敢再耽搁,架起自家公子飞快出门。
在门口遇到揽客的叶安,叶安不解问道:“宋二公子,这面还没吃吧,怎么就走了?”
常顺代为答道:“叶公公,对不住,我家公子身体不大舒服,我得带他回府去看大夫,劳烦您跟林姑娘说一声。”
见宋二公子的脸色确实一片灰白,叶安忙让开:“无妨,那快去吧,可有乘马车来,可要我让人送一趟?”
常顺架着宋书勉脚下不停,边走边回头:“府里的马车就等在前头,就不劳烦了。”
叶安:“那快去吧。”
看着二人的背影走远,到前面上了宋家马车,叶安转身回了铺子。
林思浅捞起两碗面,撒上黄瓜丝,葱花,铺上满满的一层早上熬好的喷香的牛肉酱,亲自端着就往外走:“可得快点,方才二公子的脸色不大好,定是饿着了。”
可一走到外头,却不见宋书勉和常顺的人影。她把面放在桌上,转头四下里找人。
叶安小跑着进来,上前把刚才在门口那一幕跟林思浅说了。
林思浅一听,秀眉紧蹙:“宋二公子病了?看着可严重?”
难怪刚才看他在厨房门口时她就感觉有点儿不对,原来是病了。
可刚才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这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叶安如实答:“看那脸色,好像是不大好。”
林思浅抬脚往外走:“我去看看。”
叶安拉住她,小声说:“主子,宋二公子方才就已经上了马车了,想必早就走远了,您这时候去也追不上。”
叶安指着铺子里坐着的客人:“再说,您看已经来了几拨客人,都点了面,炸酱面奴才倒是学会了,可那个什么什么面……”
林思浅:“biangbiang面?”
叶安点头:“对,就是那个面,有人听着有趣,便点了两份,那个可没人会做。”
林思浅看了一眼大厅里坐着的几桌客人,想了想点头道:“那行,那就等卖完今天的面,我再去看他,好歹第一天开业,赚不赚钱的图个吉利。”
林思浅把原本做给宋书勉的那两碗面端起来递到叶安手里:“这两碗牛肉炸酱面,你看哪个客人点了,先端上去,我去做其他的。”
叶安应是,端着面朝门口一桌走去。
林思浅又招呼小二,问清楚已经点了的面,转身回了厨房。
竹香好奇问:“主子,奴婢看来了好多客人,都点了什么?”
林思浅洗手揪面:“八碗牛肉炸酱面,两碗biangbiang面,三碗排骨面。把水烧开,先做炸酱面。”
林思浅手上忙碌不停,想了想还是和竹香说了:“香儿,宋二公子病了,待会儿忙完,咱们去一趟宋府瞧瞧他。”
竹香蹭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
林思浅擀好一张大大的面饼,卷起来切成面条往锅里抖着:“不知,我也觉得病得蹊跷,咱们得尽快卖完,好去看他。”
竹香提议道:“那要不,奴婢喊王婶进来烧火,我帮您看着锅里,您来做面?”
林思浅点头:“成,你再喊裴溪去前面帮着照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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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的马车一路疾驰,拉着宋书勉和常顺急匆匆往宋府赶。
宋书勉闭着眼睛靠在车厢板上,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紧抠着坐板,没有多少肉的两只手背全都青筋毕现。
见他实在难受得紧,常顺满面担忧,掀开门帘催促车夫,声音焦急不耐:“快快快!”
车夫应是,甩着马鞭,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赶回了宋府。
“公子,到家了。”常顺搀扶着宋书勉出了车厢,踩着马凳小心往下走。
可宋书勉的脚刚落地,身子一个前倾,猛地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随后软软倒向地面。
常顺牢牢把人抱住,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公子,公子!”
从朝中回来的宋尚书和宋书勤父子俩一下马车,恰好目睹了这一幕,两个人齐齐变了脸色,急扑上来。
“书勉!”
“二弟!”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
“快把人抬进去,小心小心。”
“先去拿药,拿药。”
“还不去告诉夫人一声。”
一时间,尚书府里吵吵嚷嚷,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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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记面馆,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很快,事先和好的面已经没剩多少了。
林思浅问一脸喜色的叶安:“一共卖出去多少碗,够五十碗了吗?”
叶安捧着账本,一一报上:“回主子,牛肉炸酱面三十五碗,排骨面九碗,那个什么biangbiang面一共七碗,咱还卖超了一碗。”
小二也在一旁兴奋地说:“东家,吃过的客人都说味道好,说下次还来,那些来晚的客人没点到,都不怎么高兴呢。”
第一天战果不错,可林思浅担忧宋书勉,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解下围裙洗手:“辛苦大家伙了,这还剩了块面团,还有些炸酱,你们自己动手做了吃了,打扫干净就收工。”
小二和王婶早就闻着那牛肉酱香了,一听这话,乐颠颠直道谢。
“叶安,你留下关铺子,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我先去看看宋二公子。”林思浅擦干了手,交代完急匆匆往外走。
当一行人赶到宋府,就见大门紧闭。
竹香上前敲门,门房见是林思浅,想想现在府里乱成一团的情况,犹豫了一下是直接让她进去,还是要进去禀报。
可林思浅却没等,直接进门,脚下匆匆直奔宋书勉的院落。
刚进院门,没走多远,就听屋里传来了悲天怆地的哭声。
竹香小声提醒:“主子,是宋夫人。”
林思浅脸色一变,小跑着往里走。
屋内,已经喝过药的宋书勉静静躺在床上,面色灰白,双目呆滞,一言不发。
宋夫人坐在床边,拉着宋书勉的手痛哭失声:“儿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给娘说句话啊。”
宋尚书脸色阴郁,望着床上唉声叹气。
宋书勤眉头紧皱,再次低声询问急得直哭的常顺:“你再仔细说说二公子今儿发病的情况。”
常顺抹着眼睛:“今儿是表姑娘的面馆开业,公子带着小的去捧场,公子还特意准备了个五百两的红封,表姑娘收了之后,公子很开心,我们点了两碗牛肉炸酱面,等面的时候,公子说想去厨房看看,也没多大功夫,公子就回来了。可一回来就说难受,要回府,连面都没吃。就真的只有这么多事,再没了。”
这段时日,宋书勉肉眼可见地开朗了,饭量上来了,人也精神了许多,眼看着越来越好,若是没有什么事,断然不会突然犯病。
宋书勤皱眉思量一番,低声问:“可是表姑娘和二公子说了什么?”
常顺:“小的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回来的马车上问了公子,可公子说没有。”
宋夫人恨恨道:“若是她没说什么,我儿为何又突然犯病,大夫前儿还说我儿大好了。如今倒好,吐了血不说,连话都不肯说了,呜呜……”
林思浅进门,刚好把这最后几句话听了去,接话道:“宋大人,宋夫人,大公子,二表哥来厨房的时候,我正在忙,只和二表哥说让他回去等,面很快就好,除此之外,再没说别的话。”
竹香在一旁焦急点头:“当时奴婢也在,确实如此。”
林思浅直视着众人,屋内一片死寂。
宋夫人狠狠瞪了一眼林思浅,转过头拉着宋书勉的手继续哭。
宋尚书和宋书勤交换一下眼神,都点点头,表示相信林思浅的话。
林思浅上前两步:“宋夫人,能让我和二表哥说几句话吗?”
宋夫人坐在床边不肯让开,只是拉着宋书勉的手哭个不停。
宋书勤叹了口气,上前劝道:“娘,您也知道念瑾在书勉心里有多重要,就让她……”
宋书勤的话还不等说完,躺在床上的宋书勉听到“念瑾”两个字,转过头来,看向林思浅。
见自家弟弟眼睛里终于有了神,宋书勤连忙扶着宋夫人起来,把地方让开。
林思浅上前,看着宋书勉又成了初见时的那副模样,一脸灰败之气。
她心中酸涩难过,瞬间红了眼眶。
她走上前,喊了句:“二表哥,你可还好?”
宋书勉盯着林思浅打量了许久,两滴泪顺着眼角流淌下去,哑着嗓子开口:“我想和你聊聊。”
他没有再喊她瑾儿,她不是他的瑾儿,他喊不出口。
林思浅点头:“好。”
宋书勉转动眼珠,看向地上站着的众人:“爹娘,大哥,你们出去一下可好?”
宋书勉吐血晕倒在大门口,被抬回来大夫诊治过后醒来,就一直呆呆地不说话。
大夫说是过于悲痛,心脉大伤,开了药之后,一再叮嘱凡事要顺着他的心意来。
如今他肯开口说话,宋家众人自是欣慰,忙点头,相携出门,把地方留给了宋书勉和林思浅二人。
看着宋书勉那突然之间变得陌生的目光,再也没了先前的爱意缱绻,林思浅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了猜测。
她想了想,走到门口喊了竹香,低声交代她守在门口,不得任何人偷听。
竹香点头应是,就站在门口,神情戒备地看着不远处的宋家几人。
林思浅把门关好,走回到床边,静静站着。
二人对视良久,谁也不先开口。
林思浅只是猜测,兴许宋书勉从哪里看出了端倪。
但她不确定他是否知道了真相。
若他知道,也无妨了。
可若他不知道,如今他身体这副状况,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好一会儿,宋书勉终于开口:“你是谁?”
第52章 第52章
你是谁?
一听宋书勉这简单直接的问题, 林思浅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知道了。
宋书勉已经知道她并非真的林念瑾了。
只是,她是什么时候,又是哪里露了端倪?
林思浅快速把今天见宋书勉的前前后后, 全都仔细回想了一遍。
最后推测, 大概是宋书勉到厨房,看到她在厨房做面条的样子, 心中起了疑。
难怪那时候看他有些不对劲儿。
方才一路走来, 听到宋家下人在议论,说宋二公子吐了血。
他好不容易养好一点的身体, 这下又病了, 还病得这么重。
林思浅心头又沉, 又闷。
她担心他听到真相, 身体受不住。
可事已至此, 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
而且宋书勉看她的眼神, 她知道,也瞒不了。
“我是林思浅。”林思浅如是说着。
虽然已经猜到她不是瑾儿。
可当亲耳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宋书勉还是难以接受。
他放在被子上的两只手紧攥成拳,声音发颤:“林思浅?”
许久不曾听到别让喊自己真正的名字,林思浅心中酸楚:“是,我的原名。”
“那, ”
“那,那……”
宋书勉开口欲往下问,可却几度停了下来。
他渴盼知道真相, 却又害怕知道真相,进退维谷, 左右为难。
看他这个样子,林思浅鼻头发酸, 几欲落泪。
她转过身去,平复了一下情绪,抬脚往外走:“你等我一下,我去喊香儿过来。”
香儿和林念瑾二人主仆情深,这一点,宋书勉清楚。
让香儿来讲,比她这个陌生人来讲,对宋书勉来说,想必更加可信。
林思浅走到外头,先是喊了裴溪和裴江过来,吩咐他们兄妹二人将屋门收好,任何人不得靠近。
随后在宋尚书夫妇和宋书勤诧异又不解的目光中,带着香儿转身往屋里走。
眼看着林思浅快要进门,宋夫人不放心,急忙追过去:“你把门拦住,你这是想干什么?”
裴溪上前伸胳膊拦住她,面色微冷:“宋夫人请留步。”
虽然这是在宋家,可在墨羽卫的眼里,只听自己主子的话。
林思浅转身:“宋夫人,请放心,我不会害二公子,我们只是说说话。”
宋书勤上前,低声劝道:“娘,是书勉要和念瑾聊的,再说,念瑾怎么可能做出伤害书勉的事。”
随即,他看向林思浅,拱了拱手:“请瑾儿表妹照顾好书勉。”
林思浅点了点头,转身回屋,关好门,直接走进了卧房。
看着宋书勉焦灼的目光,林思浅也不再耽搁,开门见山:“既然你已知道我不是念瑾,那我也不好再喊你二表哥,我便随着大家一起喊你二公子吧。”
宋书勉点头,艰难开口:“好。”
一听这信息量巨大的对话,竹香脸色顿时煞白,伸手握住林思浅的手:“主子?”
林思浅转头看着竹香:“香儿,二公子已经看出来了,你把当初我刚来时候那些事都说给他听,也好让他明白。”
竹香瞬间泪盈于眶:“好。”
宋书勉看着竹香,小心又警惕地确认道:“你可还是香儿?可是瑾儿的那个香儿?”
他这是怕香儿也换了芯子吧。
林思浅心头发堵,拍拍香儿的胳膊:“香儿,说说你家姑娘的旧事,好让二公子放心。”
竹香听完二人的话,再也绷不住,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床前,默默垂泪:“二公子,奴婢是香儿,是我家姑娘的香儿啊,我家姑娘当年在路边……”
竹香把林念瑾如何将她捡回家,又如何将她养大,如何带她到宋府的旧事,捡重要的过往全都说了。
宋书勉听着听着,顾虑渐渐打消。
跪在她面前的,是真的香儿。
她说了很多在宋府的事,有一些时候只有他和瑾儿,还有常顺和香儿,他们四人在,其中许多细节,不足为外人道,他们四人无人会对他人去说。
这丫头知道,那她便是真的香儿。
“香儿,你起来说话。”宋书勉挣扎着要坐起来,香儿忙起身去扶了他一把,又拿被子靠在他身后。
宋书勉看着竹香,目光复杂:“香儿,你家、你家姑娘呢?”
竹香再次跪倒地上,压抑地痛哭出声:“二公子,我家姑娘,她去了。”
“去了?”
“瑾儿去了?”
“瑾儿去了!”
宋书勉满眼悲痛地重复着。
在看出“瑾儿”不是瑾儿的时候,他就有了这般猜测。
若瑾儿还好好的,怎么会换了个人。
纵使已心有准备,可此刻亲耳听到竹香说出这个噩耗,宋书勉还是无法接受。
他脸色苍白,双手重重捶着心窝,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星星点点洒在被子上,触目惊心。
“二公子!”林思浅和竹香齐齐惊呼出声,扑了上去,一同小心扶着宋书勉躺好。
竹香急得呜呜直哭:“二公子,您怎么样?”
林思浅咬牙,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去找大夫。”
宋书勉这次并没有晕厥,虚弱地出声阻止:“我没事,不要去。”
听着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林思浅抬手胡乱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来:“你可有药?”
宋书勉点头,颤颤巍巍抬起手,指了指床头的柜子:“两粒。”
林思浅走过去拿起柜子上放着的白色药瓶,倒出两粒药丸来,又倒了杯水,端到宋书勉跟前,喂他服了下去。
吃下了两粒药,稍等片刻,宋书勉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
林思浅走到床边看着他一字一顿:“宋书勉,你要好好的,念瑾的死另有蹊跷,还等着你来查明真相,还她一个公道。”
宋书勉也不等林思浅再往下说,而是直接开口:“念瑾当初,可是因为看了那张被换掉的纸条,才……”
不知道宋书勉是怎么猜到的,林思浅深深感叹他的聪明,点了点头:“是。”
宋书勉两眼望天,哀声喃喃:“果然如此,是我害了瑾儿,是我害了瑾儿。”
难怪当初这位林姑娘说起那纸条时,一再隐晦地坚持要查清是谁换了纸条。
原来是这纸条害死了瑾儿。
“若是当初,我没有写那纸条便好了。”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嘴角又溢出了一丝血迹。
香儿拿着帕子一边给宋书勉擦着嘴角的血,一边咬牙忍哭。
林思浅偏头止泪,深呼吸一口才转过身来,蹲在了床边,平视着他:“宋书勉,你听我说,这事错不在你,是有人心思歹毒换了纸条。若是念瑾在天有灵,她也定会希望你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