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璁叹了口气,道:“玘儿,是不是我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
“玘儿,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你没错。”
“玘儿……”
“没事,我就是有些倦了。”
文玘懒洋洋的话音让薛璁没话说了,可哪有人上一刻还兴致高涨下一刻就突然恹恹欲睡的。文玘的借口薛璁一点也不
信,他知道文玘介怀那段过去,可是……
“玘儿……”抚摸过文玘的面颊,没有触摸到湿意,这让薛璁放心了一点,“我陪你睡好吗?”
“嗯。”
文玘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往里面挪了一点,算是给薛璁腾出了位置。
薛璁上床便将文玘抱在怀里慢慢抚摸——这是文玘最喜欢的亲热方式,不论什么时候都能最大程度的安抚文玘的情绪
。
抚摸了一阵,感觉文玘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呼吸也有了细微的变化,薛璁才斟酌着开口道:“玘儿,其实以前那些
事情……我并不介意,我比较介意的是……”你看上去总是不快乐。
薛璁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他总是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文玘的眼睛是弯弯的,像月牙,像春水,那是笑的
,那笑容是从眼睛里透出来的,带着一丝狡黠,是少年特有的开朗烂漫。而现在,不论他笑得如何妩媚如何勾人,那
双眼睛始终是冷清的,而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勾着嘴角,浅浅笑着,淡淡笑着,眸光半明半寐,谁也看不透他心里的
想法。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俯视着匍匐在脚下的生灵,高高在上,骨子里透出的冷在拒绝任何人亲近。连薛璁都觉得
自己并没有完全走进这个人的内心——虽然文玘对他总是一再退让。
那时候的文玘看起来很快乐,笑的时候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你笑,皱眉头的时候,每个人心都像被人拧了一把,
文玘开心所有人随之开心,文玘悲伤的时候所有人随之悲伤,每个人都想给他最好的,每个人都想用最好的保护他…
…
那时候,文玘是每个人的宝贝,虽然调皮,虽然淘气,虽然时常让人哭笑不得,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讨厌他。
薛璁亲吻着文玘的发丝,若要说有什么是没有变,那便是这幽幽薄荷香,从小到大,文玘没有换过其他香料,清爽的
气息令他即使在夏天也让人想要亲近。
冰肌玉骨,空谷幽兰,这本该是上天专门为这个人准备的词。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
第 10 章
元康六年之后,似乎就没有见过文玘那样眉眼弯弯的笑容了吧?
十年之前的文玘美的是纯真烂漫,以最纯粹的美好吸引人,而从那年开始,他的美,那慢慢变成了惊心动魄的摄魂之
美,美得惊人,美得妖异,美得不详。
叹了口气,薛璁从回忆中抽身,轻声道:“玘儿,我本来只是想说,麦飒或许是在京中各处活动,以便在朝廷中建立
更加有益于他发展的‘盟友’……却没想到……”你想岔了。
文玘总是这样敏感,只要说偏一点点,就会让他想到不好的结论。然而薛璁却无法责怪文玘,他知道文玘会这样,大
半都是他造成的。若不是他……
“珩明……”沉默了很久的文玘突然开口,“你,真的不介意吗?”
“嗯,不介意。”
说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男人希望自己的爱人和其他人发生过关系——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可是薛璁却
清楚地记得,那时文玘是如何义无反顾一步步走向地狱,没有回头,没有旁顾,更没有一丝犹豫!
文玘依然背对着薛璁,却往薛璁怀里缩了缩。
“谢谢……呵呵。”
低微的笑声,自嘲,自欺。
薛璁知道文玘不信。
是,文玘该不信。
关于麦飒的话题两个人没有再继续下去,薛璁知道不论文玘嘴上是怎么问的,但心里对于麦飒必然已经有了决断,这
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该有的智慧,而他薛璁——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哪怕和皇帝的私人关系再怎么亲密,对于这些军
国大事都不应该插嘴过多。
薛璁温柔地抚摸着文玘的身体,直到文玘睡去了,自己也困顿了,才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动作。
这天晚上薛璁做了一个梦,梦到很久很久以前,文玘第一次躺在自己面前,面带羞涩,华美的衣物一件件从他身上剥
离,露出完美无暇的玉白身体,精致的锁骨,樱红的茱萸,还有……
“原来你都是骗我!”
冰冷的话语冲破梦境,薛璁猛地睁开眼睛。
天色还是黑的,文玘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并未苏醒。
三军对垒都不曾让他改色,然而一个残缺的梦却让他呼吸不稳。轻轻吁出一口气,薛璁感到额上湿冷,抹了一把,竟
是满头的冷汗。
喘息着,或许是胸膛的剧烈起伏让睡梦中的文玘有了感觉,文玘翻了个身,揉揉眼,慢慢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彼此看的都不真切,文玘只觉得薛璁的心跳有些快,却看不见对方额上的冷汗。
文玘打了哈欠,像是安抚地在薛璁胸前摸了摸,带着一丝疑惑问道:“怎么了?”
薛璁缓了口气,将文玘搂得紧了些,才说:“不……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还好吗?”
“嗯,没什么。”
文玘没有追问,往薛璁怀里偎了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抱着对方睡过去了。薛璁紧紧手臂,心想无论如何,现在
他们还是在一起了,过去那些……也就过去吧。
第二日上朝还是那些破事,文玘坐在皇位上半眯着眼睛看着,不置一词,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薛璁也是有些魂不守舍,在皇宫里留宿的次数多了,不免心虚。今日上朝面对其他大臣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
些不自在。好在眼前这些事和他关系不大,偶尔走神也不至于被人逮个正着。
“既然岸上防不住,那干脆就下水打吧。”
文玘的声音突然将薛璁的思绪抓了回来。朝堂上出现了短暂的静默,薛璁怔了怔,突然反应出文玘说了什么——
下水打?
这意思是……
“陛下,此事恐难为啊。”一个老臣率先站了出来,他朝高高在上的文玘施了个大礼,才道:“陛下,这海上不比陆
地,海上风大浪高,极为险恶,普通小船根本无法抵御。而建造大船耗资甚巨,那些海寇又居无定所,难以搜捕,专
门为他们耗资建船恐怕这……”
“江大人此言差矣。”
一名武将站了出来。
“陛下,海寇每年在沿海劫掠的物资足以兴建数艘大船,若是能够造出抵御风浪的大船,当派兵直捣盗匪的老巢,斩
草除根,以绝后患!”
那老臣抖着胡须说:“那剿匪之后这些大船又该如何?每年养船的支出又从何而来?”
“这……”
武将不善营运之道,自然答不出。
另一名大臣出列道:“陛下,臣以为与其建造大船出海剿匪,不如在沿海驻兵。若是匪患已绝,这部分士兵亦可就地
打散安置,南方多是荒蛮之地,由这部分开垦农田亦可为国库增收。”
不少臣工纷纷出列附和,他们都赞同在岸上增派兵力,出海?大海茫茫,风险未知,同样花费大量的金钱,为何不用
于增加士兵呢?更重要的是,在岸上加派兵力他们才好安插人手,在军方势力里多分一杯羹。
臣子们从辩论到争吵再到悄无声息,每个人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皇位上那个人的开口。然而文玘只是斜倚着身子靠坐
在宽大的龙椅上,一手顶着下巴,眼帘半垂,看不出喜怒好恶。
片刻后,文玘挥了挥手:“此事留后再议。还有其他事没有?无事就退朝吧。”
群臣面面相觑,随后起身作礼,高呼道:“恭送陛下——”
没有乘坐步辇,文玘挥退了一众内侍,只留王德和李统跟在身边,沿着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慢慢朝寝宫走去
。
“王德,朕记得你是南方人吧?”
“回陛下的话,奴婢正是从南方来的。”王德连忙应道。
“见过海吗?”
“见过,奴婢小时候跟着家父去过海边。”
“朕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
文玘轻轻笑了两声。王德还没应,李统却抢着说了:“陛下,这海也没什么好看的,没事的时候就是那样蓝汪汪的一
片,偶尔有只海鸟飞过就不错了,看久了很是无趣。”
文玘微微挑眉:“哦?这么说你也来自海边?”
李统笑道:“臣从小就是在海边长大的。陛下或许不知道吧,臣就是上次剿匪有功,刚好碰到羽林军抽调士兵,这才
进了京的。”
羽林军有一半则是从地方军队里抽调来的精英,这部分人五年换一次。这李统虽然现在被人看做是个男宠、面首,但
却是正儿八经从地方上抽调上来的,论武功,并不比其他羽林侍卫差。
文玘笑了笑,道:“朕倒是把这事给忘记了。”
李统道:“陛下事忙,这点小事自然不必挂在心上。”
文玘轻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李统眼珠子一转,却问:“陛下可是在为南边的匪患操心?”
文玘略略偏头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你有何高招?”
李统讪笑道:“那些大人们都想不出来,臣能有什么办法。只是看陛下忧虑,臣有些心疼。”
“呵呵,你倒是会说好听的话。”文玘不以为然,顿了顿,说,“既然你们来自海边,那朕且问问你们,朕想建船出
海剿匪,你们以为如何?”
李统抢着说:“陛下想做有何不可?将那些盗匪狠狠杀一杀,他们才知道朝廷也不是好欺负的。”
文玘不置可否,又问王德:“王德,你以为呢?”
王德沉吟,道:“陛下,奴婢见识浅,这等国家大事奴婢说不出个道理,只是刚才在大殿上听几个大臣的话,奴婢倒
是想到些小时候的事。”
“你说说。”
王德先做个告罪的揖,才缓缓道来:“陛下,奴婢小时候家父尚在,他是个在海上跑船的,手里有两条船,就沿着岸
帮几个生意人来回运点东西,赚的不多,但也够养活一家子。但是有天奴婢的父亲出海遇上了海贼,不但货物被抢,
人也去了……”
王德说着停住了,声音中竟透出了些哽咽。这等失态在帝王面前本是不该的,但文玘也没有催,只是静静地等着,直
到王德自己再开口。
“陛下恕罪。”他告罪一声,见文玘没有责难的意思,方继续道,“奴婢的父亲过世后,家母为了赔偿损失的货物而
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因无法养活所有的孩子,便将奴婢送入了宫。陛下,奴婢今日听几位大臣所言,便想到了这些往
事。当年母亲曾上过官府想请官大人做主,不求别的,只求能为家父报仇雪恨。那官是个好官,看我们可怜给了我们
几两银子过活,只是官大人也说没办法。大雍国富民强,但水师不出海,纵然他有心也无可奈何。今日听几位大人说
到这事,奴婢不禁就想,若是大雍在海上也有一支像薛家军一样强大的力量,奴婢的父亲或许也能免于一死,最不济
,也能有个伸冤报仇的地方……”
王德说着渐渐没了声音,偏过头去仓促地抹了抹眼角,随后将袖子拢了拢,掩去了那一小块水渍。
文玘并没有看到王德在身后所做的小小的动作,他只是慢慢地走着,目光落在不远处巡逻而过的侍卫身上。
整齐的队伍,锃亮的铠甲,还有那象征了力量的重达三十斤的大刀——大雍的战士们无疑是强悍的,其中又以镇守西
北边关的薛家军、定远军为最,哪怕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力量听到这两个名号也要退避三舍,中原的商人可以放心地在
边关做生意,而不必担心会有盗匪冲入城市劫杀抢掠,这就是天朝的力量,是军队带来的安定。
那么,大雍的海,需不需要这样的卫士?
咳,那什么,凑点字数,加一点相关背景资料,大家无视即可。
1、羽林军。
我国古代最为著名并且历史悠久的皇帝禁军。不同的历史时期,其隶属系统、机构统领、职能权力和地位都不一样。
此文中类唐制,取唐朝各时期羽林军特征的混血品种,是以保卫皇帝和皇家为主要职责,屯驻于宣武门左右,分左右
羽林军,最高长官为羽林大将军,下设左右羽林将军各一名。
2、金吾卫。
唐代官名,本是掌管皇帝禁卫﹑扈从等事的亲军。本文中化身城管&警察&武警的综合体,主要负责皇城治安和城门守
卫。
4、御前行走。
严格来说,这应该是清代的官名,其他朝代也有类似的官(或者说荣誉),不过我想不起来了,顺手先拿这个用。这
是一个虚衔,主要是给臣子直接入宫觐见的荣誉,有这么一个虚衔李统小白脸才能堂而皇之地随时入宫跟在皇帝身边
。不过虽然这是个虚的名头,但意义重大。你要想想万一你的敌人随时可以在最高权力者面前说你坏话,真金也怕刀
子锉啊。
5、海军。
古代貌似没有“海军”“陆军”这种称呼,陆军一般用军队的名号称呼,比如“岳家军”“怯薛军”之类的。而水上
的军队称为“水师”“水军”,但是中国古代的水师是不出海的,也就是说这些水师严格说来是“江军”“河军”,
而不包括“海军”。关於这点我一直很怨念,古代不是造不了可以出海的船,而是根本没想过要出海(个别皇帝找仙
丹的私人行为不算),少数的一次海战还是元朝攻打日本,但是打了几次都碰到“神风”(应该就是台风),结果惨
败(根据考古发现,有历史学家认为,这是因为当时攻打日本的船是高句丽建造的,被征服的棒子们心怀怨念,建造
的时候偷工减料,所以船身不牢固)。老实说,每次看这段历史,我都觉得这是人品问题!
第 11 章
皇帝说要建能出海的水师。
满朝文武都愣住了。
薛璁也有些发愣,没想到才过了一天文玘就做出了这么个大决定。
大雍不是没有水师,但水师不出海,都在国内的大江大湖上活动。这些内湖上来往的船只是出不了海的——风浪一大
就全翻了。若要水师出海,那一切都要从头做起,这耗资——可太大了!
难得冬天里碰到个暖阳的好天气,文玘命人搬了张躺椅放在花园里,半眯着眼睛,懒懒地晒着太阳。旁边一个手指纤
长素净的小太监剥着桔子,小心地挑去了薄皮和小籽,将完整漂亮的黄色桔瓣送入文玘口中。本该是李统为他剥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