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睡一夜。”
“我——”
沈绌清想开口拒绝,叶繁盛突然在他的唇上轻咬了一口,扬起眉梢放肆地笑起来,“你不会真的怕我把你吃掉吧?”
檀香袅袅,寝殿之中所有的声响都安静了下去,身边的叶繁盛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
沈绌清放松下僵直的身体。
除了子桉,他还没有与人同床睡过,叶繁盛不时有意外之举实在让他无法放下戒心。他在路上奔波了太久,大病初愈
的身体早就吃不消,整个人放松下来之后,他很快就合上眼睡着。
待到他完全睡着,叶繁盛才在床上撑起了身体。
借着烛光,他以指尖细细地在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抚过,然后低声说:“绌清,你脆弱得让我心痛。”
他利用沈绌清去挑拨叶初开与叶沧溟的关系,同时想拢络到风檄羽,但是没有料到叶初开竟然会把人捉走,并且毁掉
了沈绌清的双手。初见时他便被沈绌清的柔软素雅吸引,如果他的一双手以后都不能再弹琴煮茶,这个代价实在是太
大。
沈绌清迷迷糊糊中感到腰间被有力的双手环抱住,他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入秋之后,夜晚已经很凉,但是叶繁盛的胸
膛却像火一样滚烫。叶繁盛贴在他的耳边低语,“我抱着你,睡吧。”
他已经完全睁不开双眼,倚靠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最终沉沉地睡去。
次日早上醒来的时候,沈绌清一摸身边空空如也,叶繁盛早已经起来。侍从训练有数地进来侍候他梳洗,他直到离开
也没有再见到叶繁盛。能够稳坐在叶国储君的位置之上,沈绌清一直被叶繁盛懒闲轻逸的表相蒙蔽,忽略了这个人深
远的目光以及过人的智计。
叶繁盛是故意避开他,留给他自己去选择,究竟要不要去向叶沧溟开口。
马车在长街上驶过,驾车的安维专心不语。自从离开桐云之后,这个年轻人就一直跟着他。他的主上吩咐过要照顾沈
绌清的安危,他就认定了要对沈绌清寸步不离。
一墙之隔,叶沧溟就在行馆里面,沈绌清伸手撩起了车帘。
不管他多么的左右为难,眼下没有任何东西,比风檄羽的性命更加重要。
“沈公子,我在这里等你,你小心一点。”
安维把马车停好,细心地嘱咐,然后才放下踏凳让沈绌清下马。行馆里传来阵阵的琴声,沈绌清被门人领着往里面走
去,感到一阵莫名的心伤。他的双手受创,现在即使是如此普通的琴音,也已经无法弹奏。
“是谁在外面?”
叶沧溟平静的声音在里面响起,门人把门帘撩开,沈绌清把前厅的情形尽收眼底。那个高大英伟的男子弯膝坐在琴台
前,叶初开整个人都倚靠在他的身上,刚才的琴音就是由他所奏出。
叶初开的发丝凌乱,胸前的领口松开,酡红的脸带着半醉的媚态。
而叶沧溟的手,就环在他的腰间!
沈绌清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撞破这种场面,脚步一下子顿住。
28-唯一的选择
琴弦嘎然而止,一刹那间,仿佛一切都变得寂静无声。
风鼓动门帘沙沙作响,叶初开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叶沧溟。“继续弹吧。”叶沧溟顿住目光,把他的手扶回了琴
弦之上。见他似乎要站起来,叶初开拉住他的手,防备地叫唤道:“沧溟!”
叶沧溟停下动作,唇边漾开一丝抚慰的笑意,然后转头看向沈绌清。
“今天是初开的生日,我们不想被打扰,你还是先回去吧,有事改天再说。”
叶沧溟看过来的目光波澜不惊,沈绌清揪紧了手心,强自压抑着那股直冲喉咙的酸楚,木然地转过身退出行馆。
“等一下。”
叶初开忽然在身后开口,“上一次在父皇的寿宴之上,沈公子弹琴献艺,今天同样是我的生日,如果不表示一下是不
是太不把我看在眼里?”
叶初开竟然要他弹琴!沈绌清说不清是伤心还是愤怒,他不会忘记自己的手是怎样被毁掉,坚硬的靴底在手指上碾过
,然后是指骨断裂的脆响。叶初开想听的不是琴曲,而是他怎样在叶沧溟面前被羞辱!
“今天是你的生日,何必再生枝节,让他走吧。”
叶沧溟皱起了眉,伸手过去却被叶初开用力地甩掉,“我就是要听他弹琴!”
“你真的是喝多了,怎么这样任性?”
他没有预兆地俯吻下来,叶初开从愤怒到抗拒然后渐渐软化,眼眸里带着伤心与不甘。他的身体像是无骨一样依附在
叶沧溟的身上,环住了他的脖颈,用足够让沈绌清也听到的声音说:“……沧溟,抱我到你的房间去。”
沈绌清没有办法再多留片刻,他仓悴地、像是逃一样离开行馆。叶沧溟,那个高大英伟的男子,他心头的傲气不会比
风檄羽少减半分,宁折莫弯,但是为了他却如此牺牲。
五年来,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叶沧溟一次又一次的试探,而他装作懵懂的避开。风檄羽给他的折辱和痛苦,痛在
他的身上,也同样痛在叶沧溟的心头。他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绌清,不管怎样你的身后还有我,你不可以再
萌死志,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他就这样在他的身后,为他做着所有的事。
沈绌清跌跌撞撞地奔出行馆,脸上已经落满了泪痕。
“沈公子,你怎么了?”
守候在行馆外面的安维迎上来,讶然地看着他。泪水蒙住了眼瞳,沈绌清什么都已经看不清楚,他伸出手去抓住了他
。
“带我离开这里,带我走!”
不管是谁,带他离开这个地方,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这种剜心一样的痛楚。整颗心像是被撕裂成两半,他连呼吸
都快要窒息过去。安维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痛,好不容易才挣脱,沈绌清的身体已经像是流泉一样,委然坠地。
从意图谋害当朝皇子,到叶初开改口变成失手误伤,风檄羽被削去将军之职,连降十八级,贬为守门士兵。
刑部的大牢门前,崔伍翘首等候,看到陆棋扶着风檄羽出来,便兴奋若狂地扑了过去。
“小陆,我终于等到你出狱了!”
“小伍!”
陆棋被他的高兴感染,放开风檄羽,用力地回抱他。在不见天日的大牢里呆了半个月,陆棋满身的疲累,但是风檄羽
的情形比他更加严重。一百军棍带来的重伤没有及时好好地医治,棒疮发作,风檄羽身上的那些伤口,他每看完一次
,背过身去都忍不住喉头哽咽。
风檄羽从出门的一刻开始,目光就四处搜索。
陆棋拉住崔伍,压低声音问:“小伍,公子不是已经平安抵步叶城,他为什么没来?”
“沈公子应该不会来了。”崔伍摇头,“建王今天离开叶城,王府的常总管昨天来过找他。”
陆棋抬起头,担心地看向风檄羽。
“走吧。”
风檄羽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陆棋追上前扶住他。他身上伤成这样,还怎样自己走路?他仿佛当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不是自己的,完全不懂得去爱惜。他什么都不着意,在乎的只有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却没有在这个时候出现。
“将军!”
“别再叫我将军!我已经被削了职。”风檄羽重重地甩掉陆棋的手,眼眶泛红,里面都是伤心。“安南将军”的名号
,是他拼了性命流血流汗,奋斗了六年才换来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他可以为了沈绌清全部不要,但是他付出
了那么多,在牢里的时候,每天都等着沈绌清出现,如今他终于出狱,沈绌清却连来看他一眼都没有。“走开!我不
需要任何人扶我!”
陆棋读懂了他的伤心,却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只能看着他虚浮着脚步,艰难而倔强地走远。
同一时间行馆之中,常远把叶沧溟的马从马厩拉出来,然后系在门前的石柱之上。他向着行馆外面的大街不断地张望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他们马上就要出发,但是还没有见到沈绌清的身影,他越来越感到按撩不住。
叶沧溟此趟离开叶城,并没有打算立即回洛城。他巡视封地,至少要两三个月后才会回到王府,明显是要避开沈绌清
。把叶沧溟五年的守候看在眼里,早已经认定了沈绌清是自己的主上的另一半,常远替叶沧溟感到不值。他私下里去
找沈绌清,把叶沧溟离开的消息带给他。
只要沈绌清肯来送行或是挽留,两个人之间一定还能够挽回。
“常远,走吧。”
叶沧溟从行馆里面出来,然后翻身骑上了马背,湖蓝的缂丝锦袍被风扬起一角,他的目光清淡而疏离。常远不甘心地
再次向着大街上张望,叶沧溟在马上淡然地说:“不用再看了,绌清不会来的。”
常远讶然。他以为自己私下里去找沈绌清,叶沧溟并不知道,但他明显是一切都了然。他们已经晚了半个时辰出发,
叶沧溟一定也是等着沈绌清的,可惜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来。
“王爷,我们去找沈公子吧,一定还来得及的。”
常远急切地开口,但叶沧溟却是摇头。“我不想再逼他,让他自己作决定吧。”
急切的马蹄声,一路往城外而去,渐渐的声息不闻。
沈家的茶庄庭院之内,安维一直站在廊柱之下,看着沈绌清柔弱单薄的身影。他从早起开始便一直站在槐树之下,至
少已经站了一两个时辰。神情从痛苦到迟疑挣扎,最后渐渐的变作了沉默。安维看到一滴一滴的泪水,低落在他的眉
宇间,然后顺着脸颊的弧度,慢慢地滑落。
“沈公子——”
最终还是按撩不住,他向着沈绌清走了过去。
他一直非常好奇,能被他仿佛置身世外般淡漠的主上惦记着的,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眼前这个温润清俊的男子,无助
而脆弱,让他有种冲动,想给出自己的胸膛去让他依靠。
“今天还要不要去刑部的大牢接人?”
沈绌清轻轻地摇头,“我今天什么地方也不去。”
“但是——”
从桐云一路赶来,千里迢迢,沈绌清一直带病奔走,但是终于等到风檄羽出狱,他却没有前去相见。安维很想追问原
因,但最后还是把说话咽了回去。
“安维,”沈绌清的眼神湮远而迷离,“我在桐云住过的别院,离寺庙很近,每日听到梵音如潮,你家的主上是不是
对佛事非常信奉?”
“他自小便入寺庙中修行,性情就像是淡漠于世外一样。”
“我真的跟他交往过吗?我完全记不起来了。”沈绌清叹息低吟,脑海间的那个影子越来越强烈,几乎要跃然而出。
“沈家在叶城和洛城都有产业,我打算全部变卖。等我了结了这些事情,你带我去见你的主上可好?”
他神情中的痛苦渐渐隐去,安维见他心情平复,也舒展了自己的眉心,他笑着说:“主上一定会非常乐意见到沈公子
。”
“那就这样一言为定。”
沈绌清抬起头,几片枯叶从他头顶的槐树上飘落。风檄羽出狱后会回到洛城,叶沧溟也已经出发,如今叶城之中就只
剩下他一个。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的选择,唯有这样,他才不会再在风檄羽和叶沧溟之间左右为难。
29-连降十八级
白色轻盈的苇絮,漫天飞扬过洛河的堤岸。
风檄羽穿着守门士兵的军服,高踞在门楼之上,挥舞着手中的玲珑刀。从洛河吹来的清爽秋风,拂动城楼上褪色的旗
鼓,轻盈到几近透明的苇絮落在他的发端、衣履,他仿若化身作灵蛇,在刀光之中满场游走。
“将军真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实在太让人敬佩!”
崔伍站在门楼之下,目光一直追随着风檄羽的身影,神情几乎要溢出光彩。陆棋从凤来楼送饭菜过来,提着食盒走近
,用力地在他的天门上凿了一记。“你想找死是不是?又盯着我家少爷看得口水都流出来!”
“小陆,好痛啊!”
崔伍哇哇地大叫起来,抱着陆棋的手臂就不肯放手,“今天中午吃什么好菜?”
“我是送饭给少爷,跟你没关系!”陆棋当胸给他一拳,风檄羽被削去将军的职位,连降十八级贬为守门士兵,洛城
之中漫天都是赵易林散布的流言,陆季达阻止风檄羽去凤来楼,宁可让陆棋一天三顿把饭菜送到城门,避免那些流言
当面传入他的耳中。
“小陆,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啦。”
陆棋的手臂被崔伍用力地摇来晃去,他恼火地指着他圆润的鼻尖开骂:“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小伍你简直就是猪!”
“对对对,我就是猪,你记得每天多带一份饭菜来喂我。”崔伍已经被他骂过无数遍,身上虱子多了也就不怕痒,乐
呵呵地一边跑出去一边回过头大声说:“我上去喊将军下来吃饭!”
他跑出了几步,城墙的后面突然涌出数名黑衣的大汉,身后的陆棋一声惊呼,他的身体已经被对方用力地扯了过去。
突然而来的变故,他完全来不及作出反应。
“小伍!”
陆棋飞身扑过来,把手中的食盒砸出去,汤汁洒得到处都是,对方狼狈地闪避,他趁机拖了崔伍,飞快地奔上城楼。
风檄羽已经被惊动,横身守在楼道之上,把陆棋和崔伍让了过去,然后与黑衣人在窄长的地方交起了手。
陆续有黑衣人被他踢下梯阶,但是对方的人数不少,有一部分人已经从城门的另一边石阶攀上了城头,他击退身前的
黑衣人,领着陆棋和崔伍快速地下了城楼。身后的黑衣人穷追不舍,他们一下子就被逼进了绝巷之中。
这伙人来势汹汹并且毫无先兆,难道是他被削职之后,叶初开仍然不肯甘心,于是派出人来追杀?风檄羽在忙乱中已
经没有办法再思考更多,他双手托起陆棋,用力地把他顶上了墙头。
“你们翻墙头离开!”
陆棋敏捷地攀上了墙头,伸手把崔伍也拉了上去,风檄羽回过身,挥刀挡住不断地涌进来的黑衣大汉。
风檄羽带着伤回到洛城,陆季达每日为他准备的都是最好的饭菜,崔伍蹭饭蹭了一个多月,体重水涨船高,陆棋跨坐
在墙头之上,只差最后一点还是没能把他也拉上去,眼睁睁地看着他像是秤砣一样摔落回地面上。
“小伍,你以后若敢每顿吃超过两碗饭,我跟你没完!”
陆棋纵身跃下去,以身体护住崔伍,挡住黑衣人横飞的拳脚。风檄羽突然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对方被他的气势骇住,
一下子都停止了攻击。风檄羽把陆棋和崔伍护在身后,凛然地道:“你们冲我一个人来就好,没有必要为难他们!”
“大家都退下吧。”
有人在窄巷之外开口,从声音听得出已经有一定的年岁。风檄羽错愕地看着对方缓步走出来,神情如坠云雾之中。
“是你?”
“不过是试探一下,没有吓着你们吧?”
陆棋拉下了脸,他身上挨了好几记拳脚,虽然回想起来黑衣人并没有下重手,但现在这副样子也足够狼狈。以什么样
的方法来试探不好,非要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
“沈先生,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把小伍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