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洗衣的仆妇以为是有用的东西,替我收进了衣囊。”
“你当时有没有看清楚向你下手的人?”
沈绌清摇头,那个人从身后而来,并且故意压低了声音,他只以为是叶初开,根本没有看到他的面目。
“不会是叶初开。”
风檄羽看着那块天青色的布料陷进沉思。当夜是皇帝叶豫的寿辰,所以叶繁盛和叶初开两位皇子,都穿上了朱红色的
袍服,而身穿天青色戎服到场的只有一个人!
沈绌清担心地看着他,“檄羽,你怎么了?”
无数电光火石的念头在脑海中掠过,风檄羽的目光渐渐的变得狠厉,他的每一步安排都缜密谨慎,没有理由会输给桂
宗蕃,但是如果最近身的人出卖了他,把情报传递出去,他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打得赢那一仗。
他磨起了牙,声音中透出冷厉,“马上回军营,我要立即找到云征!”
风檄羽踏出水面,脚步如风地奔向军营,沈绌清在后面几乎无法跟上。
他黑着一张脸回到军营,所到之处,无人不被他的气势吓窒。陆棋担心地拉住沈绌清,还未开口,风檄羽已经厉声呼
喝过来,“云征在哪里?让他马上前来见我!”
陆棋讶然地道:“云副将说要到荷花池塘找将军,已经走了有一会,你们回来的路上没有碰到他吗?”
“云征!果然是你。”
风檄羽咬牙切齿地让人找遍了军营内外,都没有云征的踪影,他畏罪而逃,一切昭然若揭。风檄羽带着愤怒亲自出营
搜索,而此时后方传来消息,二皇子叶初开带着叶国皇帝的谕令,已经抵达军营五里之外的地方!
24-重罚一百棍
军营之中,主将的毡帐内气氛剑拔弩张。
风檄羽从军六年,领兵直取桂国十座城池未有败绩,但是一仗惨败,皇帝叶豫便按捺不住,立即加派二皇子叶初开作
为监军到前线督阵。谕令宣读完毕,在场的统领、大小军官一片哗然。
战马终需沙场死,将军难免阵中亡,世间焉有永远不败的将领?况且叶初开不但年轻而且全无作战经验,派这样的一
位皇子出任监军,凌驾于战绩显赫的风檄羽之上,要他手下的三万名士兵如何信服?
“要削将军的职,我李蔡第一个不服!”
闯出队列发话的壮实男子是铁骑的统领,他的胸口起伏,投向风檄羽的目光中明显带着不值。叶初开施然地从座位上
站起来,宣读官把谕令交到他的手中,他扬起眉梢,阴柔俊美的五官透出冷冽,“没有人要削安南将军的职务,父皇
派我前来是要与大家共渡危难,只要安南将军与桂国交战立于不败之地,他的位置稳如泰山。”
说什么共渡危难,只怕是落井下石还差不多吧?李蔡瞪视着一身朱红色袍服的叶初开,他实在想不明白,叶豫到底是
被灌了什么迷汤,竟然会下这样的一道谕令。风檄羽按捺住他,眼下争意气只会让自己更加吃亏。
“李统领,既然是皇上的谕令,大家就按此执行,你先把人带下去。”
李蔡愤愤然地转过身,在场的众人正要退出营帐,却被叶初开全部叫住:“大家留步。”
在他的示意下,宣读官又拿出了第二道谕令。
“先祖用过的挽天弓失窃,安南将军承担过责,名下记着一百军棍的惩戒,此趟父皇派我前来,其中的任务就是执行
这项处罚。”
他的话一出,李蔡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简直是狗屁,桂国兵还没有攻过来,自己先把主将打残,这仗还要不要打下去了?”阵前对主将执行旧罚,这是从
来没有过的先例,无疑对军心影响极大。况且战事胶着,一百军棍下来,足可以把风檄羽打得血肉开花,还要他如何
领兵打仗?
“父皇素来赏罚分明,安南将军遗失先祖的珍物,理应受责,小惩大戒不过是提醒他要更好地打赢后面的战仗,李统
领有什么不服的地方?”
“将军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非要这样整死他不可?”
“风檄羽没有得罪任何人,是他自己犯下的过错。”叶初开阴冷地迎视李蔡喷火一样的目光,“你的无礼到此为止,
本皇子目前的身份是监军,随时可以撤掉你的统领之职!”
李蔡彻底发作,“我菜头今日就不信这个邪,我不服,我就是不服!”
“把人拖下去,重责三十杖!”
叶初开愤然拂袖,一直沉着气的风檄羽出手阻拦,“二皇子要打的人是我,何必跟一个直脾气的汉子过不去?我迟早
挨完这一百军棍,既然要执行,就现在打在我身上好了。”
“将军!”
“菜头,出去!”
李蔡还想继续维护风檄羽,被他以严厉的目光阻止了回去。他讪然地退出营帐,风檄羽直呼他的外号,显然已经动怒
,他再与叶初开争执下去,只会火上烧油,使风檄羽的处境更加艰难。
“二皇子打算在什么地方对我行刑?”
风檄羽傲然地勾起了唇角。叶初开没有办法忽略他眼中那丝奚落的意味,愤然下令,“把刑凳搬到操练场上去!”
扬尘漫天,马车在黄土路上驶过。
坐在车头的崔伍眉眼舒展地甩打着手中的皮鞭,神色一扫来时的担忧焦虑。而车厢里面的沈绌清,情形却是完全相反
,秀气的眉心蹙结,他把车帘撩起又放下,满腔焦灼的心绪难以排解。
陆棋在一旁伸手过来,扶住了他的肩头,“公子,将军不会有事的。”
“我怎可能不担心他?”
沈绌清苦笑着摇头,叶初开的狠毒他是领教过的。如果不是处境堪忧,风檄羽不会接到消息便立即要他离开军营。他
不远千里而来,但是只跟风檄羽相处了半天,立即又要离开。如果他足够理智,就不该前来绣忆扰乱风檄羽的心绪,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结果匆匆一行,担忧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积越厚。
风檄羽眼下要面对的,不单止是如狼似虎的桂国兵,还有恃势而来的叶初开!
“小伍,停车掉头,我们回军营!”
陆棋突然叫停了马车,不但崔伍讶然,连沈绌清也意外地看着他。他们临行前,风檄羽严厉地下过命令,一定要陆棋
把沈绌清送返洛城。陆棋开口道:“将军是我到目前为止,唯一敬服过的人,他现在处在困境之中,我们不能就这样
扔下他离开。”
“小陆,你现在好有气势啊。”
崔伍眼里几乎要溢出光彩,一脸崇拜地看过来。陆棋给他的天门一记爆栗,“赶好马车,回头赏你两张我亲手做的煎
饼!”
“记得说话算话!”
皮鞭在空中甩出响花,崔伍赶着马车,重新往军营的方向折返。
操练场上,刑凳摆开,风檄羽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趴卧,执起自己的发带咬住,他沉声道:“开始吧。”
恃棍行刑的士兵面带为难,“将军,属下得罪了。”
婴儿手臂般粗细的军棍,杖打在风檄羽的血肉之躯上,从脊背到臀腿,左右交替,硬木军棍敲击在皮肉上的暗闷声响
,令人听得心惊胆跳!风檄羽咬紧了牙关,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滴,天青色的戎服,渐渐的被从里面渗出的血迹染红
。他的后背和臀腿,赤露出来的部分已经变作一片猩红泥泞的烂肉!
操练场上鸦雀无声,一众军官和士兵,目光全部落在他的身上。
风檄羽极力地让自己放松,在这种情形之下,越是憋着气紧绷着身体就会越痛。训练有数的行刑兵,每一棍都落到了
实处,力度绝无取巧,但是他趴卧在刑凳之上,始终一身硬朗,不改半分平素的犷野粗豪。
士兵的报数,伴着棍棒杖落皮肉的闷声,在耳畔回响。
他的脑海中浮过沈绌清的脸,那张被痛出来的的眼泪和汗水沾染的清秀的脸。“……檄羽,不要这样,你会弄死我的
。”他整张脸都发白,那时候他一定非常害怕,他是那样的软弱和易碎,痛楚对他来说几乎是难以承受。
风檄羽合上眼又睁开。
陆棋保护着沈绌清离开,他们应该已经离开军营十数里。
——从今以后所有的痛,都让他一个人来承担。
“你们到底用力了没有?”
眼看着一百军棍就要打完,叶初开心头的嫉恨也越烧越旺。
身体被打到血肉开花,还一脸兵来将挡的表情,恐怕只有风檄羽一人。他夺过行刑士兵手中的军棍,朝风檄羽的背心
用尽全力地杖打了下去。在旁人的哗然声中,军棍脱手而飞,风檄羽咯出了一口鲜血。
李蔡在阵列中冲出来,怒视着叶初开,“执行刑罚是行刑兵的职责,二皇子亲自动手是什么意思?”
“安南将军果然硬朗!”
风檄羽的嘴角残余着殷红的血迹,脸色已经发白,完全是凭一口硬气在支撑,叶初开不甘地拂袖转身。李蔡伸手想要
把风檄羽扶起,却被他甩掉。
“九十三棍,还差最后七棍,打完为止。”
“将军!”
“你们要我再多一个把柄是不是?”
行刑兵重新恃棍,风檄羽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迹,厉声喝道:“一棍都不能少,力度也不准打半分折扣!”
缓慢而沉重的最后七棍,一一杖落在风檄羽的身上。
紧紧地抓住了刑凳边缘的十指,慢慢地松软了下来,重重的军棍似乎已经不是打在他的身上,风檄羽麻木的神情看不
出痛感。恃棍的士兵朗声报出一百的时候,他整个人虚软在刑凳之上,横流的鲜血顺着腿侧缓缓地淌落。
即使再强悍,他到底还是血肉所筑,一百军棍打完,后背和臀腿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李蔡伸手过来扶他的时候,风檄
羽的神志抽离,任由那个性情率直的汉子,把他扛扶到背上,足尖拖在地上离开了操练场。
25-末路洒泪时
沈绌清中途折返,在陆棋的陪伴下回到了军营。
把风檄羽被杖刑的一幕看在眼里,他隐身在营帐的背后,揪紧了自己的手心,痛到眼前发黑。
“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檄羽才会受这种屈辱。小陆你让我过去,我没有办法看着他受苦!”如果不是陆棋在身后用
力地拉扯住,他早已冲出去以身相代。陆棋攥着他的手腕不肯松开,“公子,难道你还不明白,不是挽天弓叶初开也
会找到其它的藉口?将军能够挺得过去,你要相信他!”
“檄羽——”沈绌清捂脸而泣。
叶沧溟为了他的缘故毁掉挽天弓,他恳求风檄羽放过他,风檄羽当时什么也没有说,却在事后承担了全部的责任。他
以为与风檄羽之间的纠结再也没有办法解开,到了这一刻才明白,风檄羽从来没把他恨得彻底,否则他不会这样牺牲
自己。
风檄羽怀着对他的感情离开,在战场上打拼了六年,他以为什么都不说,就是对他最好的维护。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
把风檄羽伤害到了这种地步,他为了这段感情,受了多少苦楚和折磨?
“……檄羽,我以后都不要再让你走。”
眼泪从指缝间掉落,几乎昏死过去的风檄羽被李蔡扶走,但是沈绌清已经没有办法抬起头再看他一眼!
“公子,快走!”
攥在手腕上的五指松开,身边的陆棋传出一声闷响。沈绌清猛然惊觉,还没有转过身,云征已经扔掉了手中随意捡来
的木棍,把被敲晕了过去的陆棋推开,用力地把他扯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
云征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口鼻,沈绌清极力地挣扎,后颈上传来一记剧痛,他被与珠缨阁那夜同出一辙的手法敲晕了过
去。害得风檄羽折损三分之二的铁骑,一直潜伏在身边的叛徒果然就是这个云征!
沈绌清被云征掳出军营,随即便被塞上了马车。云征乔装成逃战的难民,带着他离开绣忆,一路往叶国的另一处边城
桐云而去。
叶国昔日与桂、安、季三国交接,桂国位于南面,正东方是安国,而季国地处北陲。叶氏一族野心勃勃要雄霸天下,
安、季两国被吞并之后,皇族沦为封侯,现今只余下残脉在支撑。
云征带着沈绌清前去的方向,就是叶国与安国昔日的边城。
沈绌清抵步绣忆之后,还没有缓过一口气,就被风檄羽抱着在荷花池的岸边缠绵,在水里浸泡了太久,他的身体原本
就单薄,寒气入体,被云征掳着在路上走了两天,他便昏昏沉沉地病了起来。
整个人陷在高热之中,他的喉咙像是火烧一样,双唇干裂出血。
再这样下去,不必等云征动手,他就会自己病到一命呜呼。沈绌清从来没有如此不甘过,他还有那么多的话来不及开
口对风檄羽说,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就被迫离开他的身边。以风檄羽的性情,即使被打到重伤,也一定会硬撑着出
来找他,他怎能够再加重他的负担?
一碗水重重地搁进车厢,他无力地伸出手,缓缓地捧起来递到了唇边。
刚开始的时候,云征还绑着他的手足,但是渐渐的他病到昏昏沉沉,即使放手他也跑不掉,云征已经没有再把他绑起
来。从马车一直驶走的方向,沈绌清大致判断出云征是想离开叶国逃到安国去。
云征没有回头去投靠叶初开,沈绌清慢慢的才理清了思绪,风檄羽已经知道是被云征陷害,以叶初开的性格,绝对不
会留这样一个把柄在手中,云征现在已经落到无处可去。
如果早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下场,他还会不会出卖风檄羽?
“檄羽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出卖他?”
“住嘴!”
沈绌清抬起眼看着云征,觉得他可怜又可恨。云征满怀恨意地看着他,一巴掌掴过来,把他手中的水碗打飞了出去,
冷水全部泼在了他的衣袍上。
“你以为我想这样做?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我也想像你一样生下来就满身富贵,吟风弄琴,一身清雅。我在青楼
里面什么人都服侍过,要有多下贱就有多下贱。叶初开收容我,要我帮他做事,我要摆脱那种生活,根本就没有别的
选择!”
胸衣全部湿透,沈绌清渐渐感到冷意。
他摇着头说:“不管什么理由,你都错得太厉害。那些死掉的都是人命,他们曾经和你一起并肩作战过,你午夜梦回
难道就半点没有后悔?”
云征突然捧着脸崩溃地哭泣了起来。
他挟着沈绌清在路上逃生了几天,头发凌乱满身风尘,神色也带着惶乱,像是被追到了绝路上的猎物。
“你应该知道将军有多严厉,他要我练习射箭和马术,我的手掌全部磨出了厚茧,大腿的两侧不知道揭掉了几层皮。
但是不管我怎样努力,在床上讨得他有多么畅快,他都从来没有重视过我!他每次碰完我就把我撵走,连让我与他同
睡一夜都不曾有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沈绌清黯然地垂下眼,感到莫名的难堪。
风檄羽第一次碰他的时候就说过,他在外面闯荡了几年,曾经有过很多的其他人。如果他对云征能多花费一点心思,
读懂他的心意,或许铁骑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云征愤恨地甩开车帘,再次坐回车头继续埋头赶路。
马车经过桐云,一路驶向安国的边界,沈绌清的病始终不见好,他瑟缩在车厢里,不知道云征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