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下——安迪

信，甚至包括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在内，每个人都低估了罗慕洛斯的力量。”

低估，每个人。

罗慕洛斯能只身进入克里特神奇的祭祀图画中，得到Apollo学院创始人、神的人间化身涅弗洛斯的信任，取回转移魔

咒。

能做到这些传奇的事，应该不像他自己轻描淡写的那样只靠幸运。

成功背后，还有很多人们忽略的因素？

满月光芒如水，悠然悬在暗蓝得接近黑色的天际。

清冷光线中，遍地郁金香和地水仙染上一层难言的美。晚风中，浓郁的纯正玫瑰芬芳，夹杂着不强烈但生机勃勃的气

味，应该来自茂盛的冬青树篱。

庭院是绿手指小精灵打理出来的，精致，却保留着造化的自然魅力。

高大的黑魔王负手卓立，低垂的兜帽，挡住他俊魅的面孔。

几步开外，跪着一圈黑衣人。众人脸孔都沉沉伏向尘土，表现出绝对的虔诚、顺伏，和……恐惧。

口音富有教养、声音华丽低沉的莱斯特正叩首禀报：“伟大的黑魔王，昨天我们已全部接手元老院，您面前的卑微仆

人已顺利当选首席元老，矢忠追随您的莱斯特家族同蒙荣光……仆人路修斯·麦沃尔战争和竞选中表现出怯懦，令您

蒙羞，我已把他投入魔法监狱，等候黑巫师之王处置。”

耶赫华不动声色听完，淡然随口答一句：“世界自有它的规律，身为黑魔徒，更应该懂得怎么建设新秩序，而不只是

毁灭。”

这些豪贵世家的子弟，都是真正效忠黑魔王的仆人。

在耶赫华最终的理想里，新世界主要由他们组成，为他们建设完美的家园。但依靠杀戮取得权势的道路上，真正有威

慑力的，除了耶赫华自身无与伦比的魔力，助力更多的，反而是被驱遣的僵尸军团、嗜血的狼人群、愚蠢但攻击力强

悍的巨人、吸走人欢乐与灵魂的噬魂怪……

贵族子弟们并不是不够狂热、不够忠诚勇敢，而是力量太弱。

古老的魔法十二世家传承几百年，荣光累积到今天，后代们大多是克瑞忒斯·斯图尔特这种徒有忠诚的柔弱庸懦子弟

。

其中少许优秀的，也各有遗憾：面前这忠诚细密兼具的莱斯特，独当一面的魅力实在不够；贵族风范、浅金美发的麦

沃尔似乎颇俊朗冷厉，做事的时候炫耀轻佻，不堪大用；而惊才绝艳的斯图尔特家长子珂洛斯，魔法天资卓绝、思路

敏锐深刻，是耶赫华能找到的最佳人才，骄恣富贵的成长环境令他缺乏成就大业的迫切。

沉沉的厌倦感涌上耶赫华心头。

一路拼杀着冲向绝顶巅峰，却发现苍穹之下、群山之巅，只有死寂冰雪。环顾竟没有类似的生命，才会油然而生无法

自遣的怆然和孤寂吧？

按捺下不该在信徒前表现的情绪，耶赫华轻挥魔杖。

随着魔影飞遁的尖锐啸声，又一个黑衣男人出现。他颀长的身型、优雅的面孔一出现，便引起众信徒们轻微骚动。

“我的主人、魔法世界最伟大的王，您的仆人珂洛斯·斯图尔特有幸谒见。”称颂的男人即使跪伏，也多少有些疏离

。漆黑柔亮的头发披垂在尘土中，带着难言的洒脱自在。

同样家世的人当中谁都知道，瓦尔波迦·斯图尔特一生维护纯净血统、死也不让她瞧不起的家伙进门，族谱上一个个

烫去的黑斑，就是她决心清洗家族耻辱的见证。而这个珂洛斯，就是古老家族一个耻辱的黑斑。

人们心思各异——

珂洛斯居然在全胜之际才施施然投效黑魔王，这么投机的行为，是不是能为门庭寥落的家族赢回些光彩呢？

他病重在家休养的幼弟、快被亲友们遗忘的母亲，还像从前那样把他当作瘟疫吗？

在场这些人，几乎都见过他情欲失控的狼狈情形，如果珂洛斯得势，会不会借魔王的宠爱报复曾经算计凌辱过他的人

呢？

……

世界上竟有人跪在尘土中，依然透出某种自由的气息。

耶赫华目光凌厉地盯着垂首的珂洛斯：“我忠诚的门徒们都认为，你来得太晚了。”

没等命令，已轻松抬头起身，珂洛斯耸耸肩，发出短促的笑声：“小麦灌浆时恰到好处的一场细雨，比收割时候不合

时宜的滂沱大雨有价值得多。再说，主人您也认为我来得太迟、导致丧失效忠的资格吗？”

片刻没有犹豫，黑魔王应声回答：“你是否真有价值，要看你将来的作为。”

珂洛斯竟敢在耶赫华面前言笑自若。

就这一点，已经令所有的人惊诧、惊叹。

人群中，顶着油腻腻的头发，腊黄皮肤、气味阴沉的男人，正欣赏地看着光彩傲岸的珂洛斯，眼底闪动着狂热的情绪

。

“可是我的主人，珂洛斯生性疏淡、闲废多年，并不是建功立业的材料。勉强可用的地方，不过是帮忙想些问题。也

许我对主人最大的价值，是引荐更能为您效力的人。”优雅地微微屈身，珂洛斯嘴角带着一丝隐约浅笑。

简单的表情变化，已经让更多的眼光粘在他脸上，不舍得移开。

“更能效力？”耶赫华眉骨一跳，“你不怕妄言的后果？”

这世上，值得耶赫华以平等姿态从容对话的巫师，也只有身世高贵、天赋超卓的珂洛斯·斯图尔特。不然，黑魔王也

不必花这么大的力气召唤一个信徒。难道世上真有比他更能效力的人才？

“珂洛斯并没有妄言。他是真心认为，我更能为您尽绵薄之力。”一个从容而温和的声音竟然主动接话，令所有在场

的黑魔徒和元老院长老们倒抽一口凉气。

“狼人泽克维尔？”一个嫌恶的声音正确叫出他的名字。

从容一鞠躬，罗慕洛斯沉静微笑。

凌厉的目光审视这个表情谦卑温和、神态从容自在的人，耶赫华问：“你为什么不好好跟着格雷伯克做事？”

“不是每个狼人都幸运地接受过完整奥林匹亚斯教育，他们只能在月圆之夜威胁一下可怜的人们。”跟黑魔王太熟悉

，珂洛斯当然感受到耶赫华的怒气，开口帮罗慕洛斯：“昨夜我很惊喜，没想到罗慕洛斯竟会愿意和我一起效忠你的

事业，我绝对相信他的执行力。”

太了解珂洛斯的傲慢本性，耶赫华决定纵容宠爱的门徒一次，终于宣布：“真正效忠黑魔王的仆人，总能得到意想不

到的奖赏。不过狼人，加入黑魔徒并不代表你就得到一切，你还需要展示实力，来赢得主人的信任。”

以谦逊的姿态深深鞠躬，罗慕洛斯的嘴角漾着他一贯的温柔沉静微笑：“抱歉，魔王阁下。卑微的狼人不敢投机在全

胜之际投效您，所以我感情上真正效忠的对象，是珂洛斯·斯图尔特。而行事中，将尽可能寻求热爱自由的魔法世界

和堕落人类的理性共处之道，制驭我们的炽情，正当地改善自由。”

“说你的见解时，有自信是好事。但是过分的信心，叫做僭妄。”耶赫华冷冷质询。

有一刹那，珂洛斯被狼人柔中带刚的宣言惊呆了。转念想明白他的立场以后，是意外的狂喜。

掉头看着沉思中的耶赫华，愉快地提醒：“主人是否允许我表达见解？”

看见黑魔王轻微的点头动作，珂洛斯开口：“魔法世界的问题不是没有秩序，也不是缺乏威权。原来的执政官和元老

院行动匆促无常而盲目，奥林匹亚斯也许能悲悯我们相互间的无知，但赫拉克勒试图用温和而正派的说服中除去这种

无知，他失败了。有别于低俗人类的混乱破坏，巫师的理想世界，总该在意见纷纭中维持平和吧？罗慕洛斯深知我们

内心的卑劣和勇气，也许他能用巧妙的方式做好。”

“你不信任你的黑魔徒同伴，情愿相信一无是处的狼人？”

带着明显的轻蔑与傲慢，珂洛斯再次风度翩翩地躬身微笑：“我的同伴？对不起，贵族们早就堕落得柔弱无能，包括

我自己在内。至于罗慕洛斯是不是一无是处——”

“我本来并不想用事实来证明我的力量。”向来沉静的罗慕洛斯突然打断老友的话，“但为了让珂洛斯的话更可信，

也许我有必要介绍一个事实，那就是，借助转移魔咒，我拥有了刚刚去世的赫拉克勒校长的全部魔力。”

全场皆惊。

窃窃私语全停顿了，陷入一片死寂。

四九、魔由心生，亦由心解

精雅庭园中一片诡异的静寂。

突然有一个金发的身影越过人群，跌跌撞撞冲进圈子，半疯狂地跪下，一边毫无章法地叩首，一边吻黑魔王脚前的尘

土：“请您饶恕路修斯，他效忠魔王的心意从来坚定……这次任务失手，只是意外……”

这美丽女子，是堂姐菏白。

此刻她失魂落魄，苍白如鬼。

每个天生背负世家荣誉、享受丰腴生活的继承人，都知道自己并不能真正算是活人，而是延续某种神圣血脉银锁链上

的扣环。为家族利益牺牲个人的欢娱、性命甚至尊严，都是天赋的使命。当年献祭身体任魔王享用的珂洛斯也好，今

天供奉灵魂来救丈夫的菏白也好，承担的是同样的诅咒。

贵族生命中世代传承的诅咒。

同样的沉重流转在体内。所以珂洛斯知道，自己转头对耶赫华开口的理由，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血缘：“黑暗巫师之王

，你已经取得对魔法世界的绝对掌控权，又何必对路修斯·麦沃尔犯下你意料之中的错误而重罚呢？”

耶赫华转过头，峭厉的眼光直直盯着珂洛斯。

这目光沉重而凌厉，旁观的黑魔徒核心成员们不禁开始颤抖。

承受着黑魔王的审视，珂洛斯依旧泰然自若，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手自然垂着，和并肩站立的罗慕洛斯紧紧握

在一起。

“解释清楚你投效的真正理由、你和这狼人到底想做什么之前，我不会接受你的任何请求。”耶赫华冷冷地。

珂洛斯轻松微笑：“好吧，假如解释是必须的……我可以请求单独谒见吗？”

这是个幽暗的山洞。

完全没有日月天光，一片奇异的惨绿微光中，岩石森森，暗沉沉的远处，似乎有无数走廊。若有若无的水声持续着。

仅有的些许空气，似乎也靠这些流水带来。

通常观念中的时空似乎已经失去意义。

四周太暗。

真正能看看清楚的，只是对面那张英俊绝伦，却依稀染了些许风霜痕迹的脸：漆黑瞳仁衬着白皙皮肤，五官轮廓鲜明

深刻。鬓边依稀几绺苍灰头发，更显成熟男人的气势。

多少年了，面前男人的执念，是非要控制珂洛斯，非要侵入心灵，逼对方服从、追随和效忠。可是被耶赫华关注和征

服的过程中，珂洛斯慢慢了解魔王，竟有些赞同他狂妄的伟业。

深吸一口气，珂洛斯试图把话讲得简单些：“人类历史早已证明，真实世界永远不能拒绝平庸的生命，所谓的高贵，

是在比较中显示出来的。最接近‘诸神之城’的组织并不是没有存在过，那就是梵蒂冈教皇治下的‘基于信仰的地上

天国’，运行一千年之后，教廷腐败、淫乱且黑暗，已堕落成罪恶的渊薮……人类从来没有建立成功理想的、一劳永

逸的完美社会，只能靠执行手段和监督机制的健全，试图一点点改善。”

“你说的是堕落的俗人。”耶赫华并不接受。

珂洛斯苦笑：“任何貌似理想与公平的社会，比如理想国或者乌托邦，都无趣的很。”

确实，黑魔王狂妄执著，但魅力惊人。可傲岸的珂洛斯不能接受血淋淋的暴戾手段，和他放纵门徒肆无忌惮杀戮——

被所谓“追寻理想的残酷手段”杀死的，是千千万万鲜活的生命。想想茜西，明知自己双手没有造杀孽，珂洛斯还是

觉得沉重到不能负荷。

公然对抗黑魔王，是流血最多的一种方式。

珂洛斯情愿用效忠，来争取事情有转机——也许那个建设起来的魔法新世界，同样适合所有人生存呢？

当初架构社会组织的理念固然是一切的本源，正确的执行似乎更重要。

明知这么做有些冒傻气，而且多半会被丹尼斯视为寇仇，珂洛斯还是不舍得放弃万一的希望。

幸好，有人理解他的狂想，并愿意投身进来支持。

罗慕洛斯……

信仰、爱情，究竟哪一个是心魔？

欲望、希望，救赎和堕落，究竟什么接近爱？

集中精神，珂洛斯微笑：“这里是奥林匹亚斯的密室？”

俊魅的男人眸子里掠过红光，从容一笑，微微昂首：“很多人都以为这里只是Ares的密室，其实，他们太无知。奥林

匹亚斯的四位创始人——赞许勇气的Apollo之子涅弗洛斯和追求荣耀与成就的Ares之子墨诺，加上欣赏智慧的Athene

与呵护真诚与自由的Artemis两位女神人间的祭祀者，四位伟大的巫师共同建造了这个密室，还留下了神奇的力量之泉

。那力量过于强大深邃，被层层叠叠魔法封印，只有不为达成自己利益的一流魔法大师才能启动。”

“不为达成自己利益……能开启这个密室，证明你对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比如说，你的杀戮的目的不是元老院首

席巫师，或者随意任命亲信作执政官的权力。”珂洛斯微喟，“可惜，不管魔法世界还是俗人的社会，都很难有人理

解你。智慧老人赫拉克勒，丹尼斯和他勇敢的巫战士同伴，还是追随你的黑魔徒们，离你真正想要的境界都太遥远。

”

“何必太多人明白？”耶赫华淡然一笑：“黑暗巫师之王探索生命的水准，也远远超过大多数人的想象。某些人自以

为，总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但是他们太无知或恐惧死亡，不敢面对事实……一旦个体生命不存在，你为之战斗、

牺牲、奉献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珂洛斯并不是太同意：“也许你说的是真相。但我还是觉得，有很多东西值得你为之去死。再说，如果没有人明白你

，谁来帮你建设？”

“你。”耶赫华的声音淡漠，却透出岩石般不容反驳的坚定。

笔直凝视黑魔王良久，珂洛斯突然微笑：“同意。我，和罗慕洛斯。”

淡淡的笑容像是会发光，照亮了这阴森潮湿的山洞。

“为什么是那个狼人？”耶赫华森然。

珂洛斯依然轻松地开口：“其实你一向知道，追随你的信徒中，有三种人。第一种是像我一样出身的纯血黑魔徒。他

们一出生就拥有古老荣誉和物欲享受，只是被伟业本身激励：立志追随你，要杀尽卑贱、不配活着的生命，建立只属

于纯正血统巫师的新世界。这种纯血黑魔徒非常非常少，却真正忠心耿耿。可惜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太养尊处优，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