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下——安迪

第四卷 o be and not to be

三一 承诺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珂洛斯慢慢睁开眼。

豪奢房间依旧看不见天光，各种魔法小器具依旧丁丁当当旋转摇曳喷吐烟雾，清新空气中绿色盆栽郁郁葱葱……恍惚

中回神，看清楚与自己紧紧拥抱的男人，和他那张英俊得有点不真实的脸，突然觉得惊骇：身为斯图尔特，居然躺在

耶赫华的怀中安眠？

猝然弹跳起来。

做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身体传来的讯息，让珂洛斯的诧异中混合了惊喜：全身活力焕发，力量流转得生机勃勃。舒

爽伸个懒腰，皮肤散发着淡淡木叶芬芳，爱欲放纵的痕迹被清洗得很干净。

自从受重伤逃离国王广场12号，四年没有这种良好的感觉了。

感受着身体状况带来的舒适，回头面对嘴边一抹懒洋洋微笑的男人，沉声：“你帮我洗的澡？”

“某个家佣小生灵……服侍人的工作，当然是家奴做得最好。”耶赫华似乎有点疲倦，但神情很愉快。

身为天生被人服侍的贵族公子，珂洛斯从来不认为奴隶是有独立思想的生命，也就不太在乎是家佣小生灵清洗的精液

和汗水。他问题的重心，在于绵延数年之久的承诺：“看来我必须正视，你曾使用我的身体。这算不算履行了对你的

承诺？”

情欲高潮是男人内心动物本性的炼狱，与爱无关。

珂洛斯不愿多想，为什么“身体被使用”居然会这样轻松，而不是像罗慕洛斯承受自己的情欲，次晨会步履艰难；为

什么情欲满足后，睡一觉醒来，人会变得这么神采奕奕——所谓的“取悦主人”，会这样接近享受情欲吗？

好吧，就算人们通常不会这样对待俘虏，既然是黑魔王在主导所有动作，已经发生的接触就应该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

昨天被引导旁观的某些历史，足以帮助他解脱纠缠入骨的罪恶感：就算得不到丹尼斯的爱，就算今生只能忠诚地远远

守护，起码不会觉得某些龌龊的心思将亵渎情谊和信任。

这份轻松，令身周的一切像焕发出光芒，心也轻盈得快要飞翔。

彻底离开尘世喧嚣、静默修炼的那几年，探索灵魂力量源头的寂寞间隙，耶赫华已经想通了很多事情。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有了洞见，知道该怎么走进珂洛斯心扉：有些人生来拥有物质享受，因此有资格蔑视现世得失。

就像斯图尔特，生来就拥有一切享受和荣誉，他真正追求的，不会是金钱地位之类的鸡虫得失。珂洛斯渴望的不仅仅

是肉欲，不是任何一种庸常的感情，甚至，他向往的已经超越了他自以为沉迷的爱情本身。

是的，珂洛斯也需要亲人、朋友、情人的爱，需要感情的交流，身体的厮磨，但是他竭尽心力苦苦追求的，是可以升

华的伟大激情，是一种值得为之奋斗流血、为之效忠尽瘁的高贵情操。

之前，珂洛斯选择追随丹尼斯和赫拉克勒，为巫师元老院提倡的所谓公平奋斗；还加入凤凰社，秘密对抗黑魔王越来

越无法阻挡的势力，正体现了所有古老贵族家庭最优秀分子的理想主义。

这种执著足够高贵，值得尊敬甚至膜拜。

耶赫华自信，灵慧过人的珂洛斯只接触了部分真相，才会相信凤凰社说起来温情脉脉振振有词、骨子里愚蠢的那一套

。一旦了解魔法世界的本质，珂洛斯就会发现，彻底净化过去的污垢、建设新的秩序是光辉的伟业，黑魔王正带领着

古老世家的子弟们为之奋斗着，也只有这伟业，才值得真正的才智之士去努力。也只有为这世界的蜕变和新生效力，

才能真正焕发斯图尔特家族血脉深处的豪情——他们随时预备为荣誉、为永恒光辉而血战。

高贵骄傲的斯图尔特，不管需要我花多少时间来开导，你早晚一定会懂得。

因为，你——魔法世界里最高贵古老的真正纯血贵族，就是我渴望成为、我正在竭力拯救的那种人。

“没什么需要问我？”欣赏着珂洛斯身体完全康复带来的愉悦，耶赫华微笑。

他不认为昨夜模拟做爱游戏般身体接触，就可以算是斯图尔特做到了承诺。即使他可以同意，没有真正的插入动作，

只要有欲望的蒸腾，一样可以算是用身体取悦了魔王。

耶赫华向珂洛斯索要的承诺是一生，不是一夜。

“提问没有意义，因为你不会回答，什么时候还我自由。”珂洛斯语气冷静，却掩饰不住一丝渴望。

尽管聪慧敏锐，他毕竟还年轻，潜意识还会期待奇迹。

耶赫华看穿面前俊美青年的忐忑，从容微笑：“我要珂洛斯·斯图尔特毫无保留的忠诚，但我喜欢你自愿效忠，所以

，你是自由的。一直都是，也永远都是。之前黑魔徒们令你不快的那种误会，以后永远不会再发生。”

“难道你这是算想说，我可以自由离去？”一挑眉毛。

——会这么容易？

珂洛斯不太敢相信。

“是，不会这么容易。”读懂没有说出的句子，耶赫华平静地与他对视：“你需要那些愚蠢朋友的信任。你被我的信

徒抓来，这是实施；不是我命令他们那么干的，信不信由你。可以神秘人居然肯主动放你走，这实在大大超出无数蠢

才的想象力——他们宁愿认定你是个间谍，或者叛徒。”

珂洛斯眉骨突地一跳。

凤凰社同仁都喜欢坚定热情、嫉恶如仇的格林，勉强同意一个斯图尔特加盟凤凰社，多半是为了敷衍丹尼斯。

有很多同伴并不信任他——古老高傲的纯血家族太赫赫有名，谁会真的相信，有一位天生的黑巫师竟会为平民、俗人

们的卑微愿望而付出生命？

坦诚一点说，连珂洛斯自己都不是真正相信。

他加盟凤凰社，不过是因为四剑客曾誓言永不分离。

不过是……为了每天都能看见丹尼斯。

该死的神秘人，总精确攻击人性的弱点。

珂洛斯懊恼了一阵子，想到赫拉克勒的长长白须发和湛蓝眼睛，想到罗慕洛斯温和但异常坚定的笑容，信心似乎又回

来一些：“信任我的人，不只是丹尼斯。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些，只是我的烦恼，不需要你替我操心。”

“一个足够好的主人，从不让效忠的人烦恼，不让追随的人失望。正因为我做到了，纯血黑魔徒们才以奉献身家性命

效忠黑魔王为荣。”恢复了成年形貌的耶赫华英俊摄人，少了雷文·史密斯的寂寞韵味，流露不容置疑的权威。

珂洛斯耸耸肩，不说话。

耶赫华淡淡地继续说：“莱斯特派家佣小生灵来服侍你，顺便送来了你的衣物。其中，有一面神奇有趣的斯图尔特通

讯魔镜。镜子里，四个人不停呼唤你，他们是那对新婚夫妇，还有你宠爱的狼人，和小耗子马可。”

高傲青年的心跳顿时变得凌乱狂猛：

茜西·阿格丽帕已经变成了茜西·格林，在丹尼斯心中，值得同生共死的人选还是珂洛斯吗？是不是已经很自然地换

成了最亲近的妻？

自己惨兮兮地突然失踪，罗慕洛斯会怎么想？表面超级冷静、内里相当重感情的罗慕洛斯，会为一个拒绝过他深情的

男人伤心和担忧吗？

“你不妨告诉他们你现在的位置。先让凤凰社勇敢的斗士们努力攻击，然后，你被救回去。我可以帮你弄出点伤口—

—看起来很吓人，很快就能恢复。”耶赫华彬彬有礼地建议。“他们会乐意相信这种热闹的戏剧场面。”

忍不住承认，如果想保证所谓名誉，这是个很不错的计划。然后，珂洛斯难过地：“我讨厌手段。”

耶赫华笑得更愉快：“如果你不想用点小手段，保证可以继续留在凤凰社里，那么，很欢迎你选择效忠黑魔标记——

我很乐意要你。”

“斯图尔特向来不屑欺骗。是，我不愿离开丹尼斯，怕过去付出的一切成为笑话。但即使不得不放弃他，我也不会效

忠你。”珂洛斯傲然，“斯图尔特的灵魂只属于自己，不会属于任何人、效忠于任何人。”

宠溺温柔舔敏感处的唇舌、两腿间湿润高热的摩擦……珂洛斯并不讨厌那些动作，但这不代表会改变什么。骄傲到骨

子里的男人，因情欲享受或折磨，都只默默忍受，绝对不会向它屈服，更不会被原始欲望控制。

“是的，这当然。我并没有要求你效忠我才能自由离去，不是吗？”

抗拒没有被粗暴拒绝，也就没有了悲壮的狂澜。

珂洛斯奇怪地问：“那……你要求什么？”

“记住你当年的承诺，继续履行我们之间的协议——我是你的主人，你要服从主人，取悦主人。”

“即使我加入凤凰社跟你做对，你也只要求履行前约而已？”珂洛斯有点不敢相信，居然这么简单。

“我会随时找你。”

有了这次意外遭遇，珂洛斯不得不承认，根本不可能抗拒耶赫华轻松使用自己的身体——用任何方式，诱惑，强迫，

或者仅仅要求履约。既然真相是两个人实力悬殊，根本不必所谓誓言的约束，那么，是否同意耶赫华的要求，还有什

么不同？

再次捕捉到珂洛斯的思绪，耶赫华微笑：“不同的。珂洛斯·斯图尔特主动承诺要取悦我，和强迫你接受黑魔王使用

你的身体，有非常根本的不同。”

谁也不喜欢在另一个人面前透明——剥衣服是一回事，所有思绪被看得清清楚楚，这可叫人更受不了。

珂洛斯有点恼火：“你明明知道，斯图尔特承诺的就不会反悔，只好同意你该死的建议……现在，我可以跟丹尼斯说

话了吗？”

耶赫华柔和地回答：“我会常常来找你。你需要更多的指引，需要人帮助你了解自己，驾驭欲望，懂得生命的本质，

然后认清世界的根本法则。”

珂洛斯忍不住笑出来：“生命的本质，世界的法则……你真比我懂？就算你权势熏天，不过是用恐怖弄来的。拜托，

有点空去教自己的门徒练熟那些不可饶恕咒好不好？”

“你被营营役役的现实蒙蔽得太久，习惯了盲目公众的混乱暴政，愚人的慈悲。但你有高贵的血，它会在深夜唤醒你

，倾听恒久的呼唤，向往不朽的勋业……杀戮，是为了拯救。否则，就是共同毁灭。”

珂洛斯狂笑：“难道你想告诉我，你的残暴比巫师元老院更正义？”

“正义不是简单的你对我错。正义这个词的本义，是万事万物遵循最根本的原则，做好本分，就像火向上升，水往低

流。某些时候，人们把它叫成命运。”

某一瞬间好像产生了错觉，耶赫华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怜悯，和耐心。

但珂洛斯不会轻易相信这种不可思议的幻象，镇定一下心绪，勉强回答：“好吧，我答应，将来见面时，我会好好听

你说这些。”

“只有真正了解我的目的，你才会真心追随。相信以你的灵气和悟性，会懂得。”

“可以走了吗？”

耶赫华呵呵笑：“难道你没听见门外幻影移形的尖锐破空声吗？……他们来了。”

三二 为了拯救的杀戮

线条优美高贵的脸，苍白得令人担心。

优雅的黑发被汗水血水凝结，有几丝凌乱地粘在脸颊边。黑色巫师长袍草草裹在身上，湿漉漉的，散发着浓郁的血腥

气味。

痴痴盯着这令人揪心到极点的画面，罗慕洛斯像被抽空了理智，恍恍惚惚的，平时那么精明细密一个人，此刻却脑子

里空白一片，只间或机械地沾点水涂在干燥的唇上，试图滋润失血过多引起的脱水。

平时那个魔法水平超卓、性格冷傲强悍的珂洛斯，从不对朋友炫耀什么，总是温暖呵护他认为值得关切的人。多年以

来罗慕洛斯知道，对珂洛斯任何牵念都只能是妄想，被命运捉弄的狼人只能卑微地付出对方偶尔需要的，希望换来那

个人暂时的轻松。而此刻，面前重伤昏迷的人像冰晶，脆弱到了极点，似乎最细微的呼吸就能让他转瞬融化消失，却

又流转着纯美的光彩，令罗慕洛斯不敢逼视。

心突然狂跳：假如珂洛斯是女孩子，全世界都会冲上前保护，决不舍得让他受到些微伤害。或者他有一个妹妹……这

种无聊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吓坏了自己。罗慕洛斯不由暗暗恨，舍身拯救自己的人命如悬丝，怎么还能胡思乱想？

心乱后，感官反而格外敏锐，清清楚楚听见不远处，丹尼斯的呼吸也变得粗重，失去平时舒缓悠长的节奏……那位敏

锐的巫战士新明星，看出了狼人无耻的动摇吗？

脸涨红一刹那，又变得苍白如死。

这边，罗慕洛斯和丹尼斯为重伤的病人忧心如焚，聚集在一起认真讨论重要事项的凤凰社成员们，想法却似乎有根本

的不同。

珂洛斯昏沉沉的，似乎听见丹尼斯焦急的呼唤，茜西的抽泣声，还有熟悉苍老的声音在说：“他流了很多血，不知道

还会昏迷多久，但并不危险……斯图尔特家族神奇的遗传帮助了他，他体内有强大的魔法力量，保护住要害——原谅

我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这状况虽然奇特，但值得欣慰。”

“太好了，校长。”由衷欢呼的声音是丹尼斯，但依然担忧不已，“他一直没醒过来……”

“他一定会没事的。”这个声音近在耳畔，柔和而坚决，多少参杂了一些祈祷的意味——是罗慕洛斯。

马可有点尖锐的声音亟亟插进来：“当心你自己的伤……丹尼斯，不要再这样冒险了，看看你流的血，真危险……当

时，连茜西都差点受伤。”

“这确实太冒险了，不值得。”沉重的声音很粗，更有着不加掩饰的直率，肯定是阿拉斯托·穆迪。

在一片喃喃的混乱同意声中，这位著名的老牌巫战士、元老院授权管理巫战士组织的现任领导，不顾丹尼斯的恼火，

坚持表达意见：“对任何一位普通巫师来说，能从黑魔头面前逃生，就算是英雄了。这次我们居然不管不顾，组织人

手从他手里救斯图尔特，为什么？你看看，好几个人都在流血，丹尼斯的脸……茜西你别这么生气，我不是说自己的

同伴可以不救，我是说……”

“你认为不值得冒险救珂洛斯？”茜西的激动不加掩饰，“凤凰社战斗，是为了自由、平等和民主，抵抗血缘和出身

的歧视。认为俗人卑劣，和认定斯图尔特家的人不可信任，前者比后者更正义吗？”

“阿拉斯托，向茜西道歉吧……她是对的。”须发皆白的老校长似乎还要再说点什么，想想，又顿住。

大家不再争论，沉默中，气氛并没有变得更好。

甚至没有人试图欢庆小胜一仗——凤凰社正面击败了刚刚回到英格兰的神秘人，救回斯图尔特，只有两个人受伤，外

加丹尼斯脸上被划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