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男一女见势不妙,两人面面相觑,兵分左右,一人抗了麻袋向东,一人施展出万点星光,利用障眼法混淆了众人
视线。赶至的问天谴肩头一动,剑气划空,尽除障目之术,进而直透那抗着麻袋的蒙面人之肩,待要再追,被四非凡
人给喊住了步伐,「老二仔!」
问天谴略一迟疑,错失了时机。
十二
四非凡人越过屏障,来到鬼伶仃跟前,接过了受制多时的三口剑,发现他脸色铁青也吓了一跳,拍拍小脸蛋:「喂,
小子,别吓唬三叔,你是安怎了?」
「三哥,别碰侄儿的手……」与此同时阵法也被解除,鬼伶仃轻喘一口气,提醒兄长:「上面有异。」
「吾来看——」问天谴一手还抓了那不晓原理落入埋伏的蒙面者,「似乎与刚才逃走的两人手法有关,三弟,正好大
哥还在殿中陪仙灵地界的大神官议事,带侄儿去给梅仙子看。」
「好,那这里交给你们!」四非凡人带小三口剑匆匆赶往前殿。
问天谴反手点了那蒙面人的穴,然后仔细审视了一下鬼伶仃:「四弟你——」
「我无事。」鬼伶仃摇了一下头,「二哥处理此事要紧,有人闯入岛内,鬼伶仃须赶回禁地以防变数。」
问天谴皱了一下眉,说道:「也好,自行小心。」走两步,察觉些许异样,「是四弟启动此阵?」
地狱岛的牢狱如此隐蔽,旁人根本无法得知,竟有人深入至内,还对阵法驾轻就熟,简直是匪夷所思。
鬼伶仃摇头,毫无血色的唇越发黯淡,「是侄儿。」
「嗯……这阵法的破阵法与吾上次告诉你那阵法相反。」说完,问天谴带那被抓之人先行进入地牢。
鬼伶仃闭上眼,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踏出一步。只是一步,彷佛已是艰难之极,冷汗涔涔落下,滴落青板。好
不容易回到古颅海岸,鬼伶仃没有如以往守候在外面,而是先进了自己的住处,坐下刚要去脱靴子,门边突然出现一
人,默默望着他,神态很是凝重。
「二哥?」鬼伶仃愕然地睁大蓝眸。
「回古颅海岸竟需这么久。」问天谴双手环在胸前,挑起了眉,「吾安置好人犯在此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四弟去哪里
了?」
「我……不曾去别处。」鬼伶仃别过脸,轻轻地说——实际上他也没有太多力气张嘴解释什么。
「四弟,你在敷衍吾。」问天谴走上前两步,盯着他的举动,「对兄长有所隐瞒可是大错。」
「二哥多虑了。」鬼伶仃微微垂下额前蓝发,「鬼伶仃只是一路逡巡四下,故此有所耽搁。」
「真的无事?」问天谴又问了一遍,声音也有加重。
「无——」
「那与吾现在切磋一下功夫如何?」问天谴话锋一转,兀地一扣鬼伶仃的脖颈,长腿攻向下盘。
鬼伶仃身形后仰躲过上路,下盘本欲腾身跃过,奈何膝盖一弯,牵动小腿,宽大衣袍下的隐患立即发作,下身支撑无
力,跪了下去。
问天谴一看不出所料,从后一抄,适时将鬼伶仃拦腰抱起,很是生气道:「吾该为你的欺瞒而欣慰?」
鬼伶仃一言不发地靠在他怀里,搭在他臂弯上的手慢慢握紧。
问天谴见状,涌现出一股复杂的情绪,两步走到床边,将他轻轻放置在上,然后直接去脱鬼伶仃的靴子。
鬼伶仃刚要阻止,便被问天谴点了上身穴道,「二哥——」
问天谴抬眼看了他那隐现不安的脸庞,虽有不忍,仍是置之不理,掀开下摆,毫不意外出现了骇人的一幕——在鬼伶
仃修长的腿腹上一侧灌入一根钩子,那钩子是遵循旋转力而入,又从腿的另一侧冒出锋利的尖。
问天谴一抿唇,「强行抽旋转钩只会加深体内旋转的力度。」
鬼伶仃明白,他在指责自己自作聪明,不过……此刻说什么也无意义,只有静静听下去,又能如何?
问天谴挽起了袖子,起身来到桌边,点燃烛台上的蜡,拿起随身的小匕首在上面烤了又烤,再回近前,顺着钩子所在
的位置,将附近贴身的裤管一点点划开,只剩下黏着在血肉上的零星碎块。本是十分漂亮的小腿曲线,偏是穿透钩子
,怎么看怎么吓人。
问天谴的掌心抚过那层肌肤,鬼伶仃下意识缩了一下腿。
「忍,下面比之犹甚。」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鬼伶仃听,问天谴心中也有些许难以言喻的躁动。
「哦。」鬼伶仃还是一样的回答。
问天谴几乎要叹气了,大概就算说要切了两条腿,他这位四弟也是如此应声。问天谴开始慢慢拿烤过的匕首挑碎布,
伤的是一人,受罪的却是两人,鬼伶仃一再咬牙,口腔里已充满了腥甜,问天谴也出汗了,因为有的碎布粘得紧,一
掀就是揭掉一层皮,岂能不引起痛楚?好不容易这些都做完了,问天谴深深地瞅了瞅鬼伶仃,「或者打昏你——」
鬼伶仃的倔强脾气也上来,「不必。」
问天谴刚要动手,门外走进一大一小,大的是四非凡人,小的正是三口剑。
三口剑见到鬼伶仃腿上的状况,赶忙凑过去,着急地快要掉泪:「四……四叔……我……」
鬼伶仃留意到三口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淡淡地道:「一点皮肉伤。」
什么皮肉伤?
四非凡人很想翻白眼给他,「大哥说,让剑儿亲自帮你取这钩子,他会晚一点来看你。」
鬼伶仃一怔,「嗯?」
问天谴也很意外,「三弟,你说让剑儿——」
四非凡人点头,按了按那个小脑袋瓜,「梅仙子已给他的毒解了,现在该他来孝敬一下长辈。」
「三哥。」鬼伶仃忍着腿上的伤,想要挣起,奈何动作徒劳。
问天谴拉来一旁的软褥盖在鬼伶仃的腿上,替他说:「剑儿太小了,不妥。」
「我也是这么说,可老大坚持。」四非凡人无奈地摇摇头,「剑儿也不是不熟悉这个钩子,料想大哥是要他面对这后
果吧。」
受伤的痛,连累身边的人看他痛,其实也是一种严厉的惩罚。
「四叔——」三口剑抹抹小脸,握紧拳头,「你相信我!」
「嗯。」
鬼伶仃答得几乎不假思索。
四非凡人望着这一大一小,不知怎么的,有种莫名的感叹:是该怪这世上多冒失的人?还是怪有如此义无反顾愿担后
果的人在后结帐?
事实证明,最受煎熬的确实是三口剑。
每转动一次钩子,摩到鬼伶仃的骨头,刺激得都是他小小的神经,那双小手分明还在抖,可转动钩环的刹那又强行镇
定,生怕再多给鬼伶仃多加一分疼,等到两边都抽出钩子时,他也受不了压力瘫坐在地上,失声哭泣来。
四非凡人蹲下身来,搂着三口剑的肩,笑道:「小子,知道习武重要了?如果可以自保,你四叔就不必受累,而你也
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保护想保护的人?
脑子里闪过阴暗中啜泣的小女孩,又在瞬间模糊起来,彷佛有什么被抽离,不管怎么想也想不出,头疼得要命。
「三弟带剑儿先离开吧。」问天谴有些顾虑,「过会儿吾去查看一下,好像有点问题在里面。」
「嗯,也好。」四非凡人给鬼伶仃示意了一下,拎着小三口剑的手走出屋。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鬼伶仃略微地动了一下,问天谴低头看看床上乱七八糟的一堆,轻叹道:「都被血染了,吾稍后带走让人清洗。」顿
了顿,打量一圈,「四弟在桌上先坐一下,吾把这些卷起来。」
鬼伶仃半身还被点穴,能有拒绝的余地么?身子又被腾空抱起,转移到凉冰冰的桌上。刚包扎好伤口的小腿不敢裹太
紧,晃悠悠搭在桌边,本就虚弱的神情夹杂了一丝纠结,眼巴巴瞅着问天谴。
整理床铺回过身看到这副灵姿,问天谴的心头被狠狠撞了一下。定了定神,他在鬼伶仃的穴位上一敲,以无声的方式
询问他的意思。假如鬼伶仃愿意,就算双足暂不便落地,手臂一获自由,想回床铺上去也是可行,无非吃力一点。
鬼伶仃低下头,卷睫动了动,须臾,一双手臂伸出大袖口,递向对面的他。
问天谴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接住他手的那一刻,已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本质上起了变化——
不该存在的东西存在了,不该发生的自然也会发生。
十三
问天谴不止一次想,若当初鬼伶仃没递过来那只手,也许很多事都会不同。
交握的手似乎抓住了彼此的命运,不过,指缝间还是会留下粒粒细砂,真正留下的是最初的感觉,而无法永远把握。
鬼伶仃靠在他胸前,呼吸匀而轻,一绺飘忽的发丝凌散得附着在前襟,也挡住了一根根美丽的长睫与细致的肌肤……
印象里,四非凡人刚见四弟时,还向大哥开玩笑,说他们何时多了一个「四妹」。
容貌秀气,性格内敛,也难怪会被大而化之的三弟误认,但就是这个四弟,一旦认准了什么事,作风比任何人都果决
。不管是大哥、三弟,或是他皆得承认,以四弟的体制能有今日之所成,全赖那骨子里的丝丝韧性。
「二哥?」
已来到床边,问天谴还没有放手的意思,鬼伶仃疑惑地抬起头,正迎上那双视线专注于自己的眼眸,不禁呆了呆,可
又留意到那眼神很飘渺,显然心神恍惚。鬼伶仃有些担忧地伸手在问天谴面前摇了一下。
被挡住目光,问天谴自然而然地拉下了那只手。
鬼伶仃的手骨被勒有些疼,眉毛蹙了一下,没去挣脱,仍是关切地唤:「二哥?」
问天谴顿了顿,仓促地要把鬼伶仃放下来,动作急躁了些,前襟的扣挂住怀中人头上一侧的髻钩,甫撤身就扯紧了钩
下的发,鬼伶仃难受地闷哼一声。
「四弟!」问天谴赶紧将他扶坐起来,轻轻托住鬼伶仃的后脑,另一只手慢慢抽出卷入自己胸扣盘轨的发。
一直紧紧抿唇的鬼伶仃突然开口:「二哥——那阵法很多人会吗?」
问天谴的手停了下来,并不应声。
鬼伶仃凌厉的指甲一伸,反手一划,当即揪在扣内的发丝齐刷刷断开,清晰地说:「如果只是个别人,岛内——」
问天谴望着他幽澈的眼眸,两指点住那微张的唇;「可答应吾不涉此事?」
他深刻的眉睫下袒露了一抹请求之意,渗入鬼伶仃的心扉,不觉动唇轻应。
又是那种柔软濡湿的厮磨——
不由自主勾起了潜藏在灵魂深处的颤悸,问天谴托着鬼伶仃后脑的手渐渐滑了下去,隔着柔韧的里衣顺脊梁落在腰上
,本就近在咫尺的两人已喘息可闻,在问天谴收回鬼伶仃唇上的手指时,依稀也将什么抽离。
鬼伶仃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像呢喃,像低吟。
问天谴的理智在瞬息被瓦解掉一角,微俯了一点身,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举动,便与眼前所扶之人额鼻相抵,唇与唇,
似触非触最是撩拨心湖。
他想吻他……这是无法视若无睹的渴望,可当初,既将所谓爱恨纠葛没入沧海,对四弟之念,又算什么?
原来,罪剑也是自欺欺人,终究无法洒脱地斩断私欲!
「哈……」
短促自嘲之笑使鬼伶仃颇为介怀,不禁皱眉,一扬下颌,覆上了问天谴的唇。
四弟,你不过是毫不知情——
问天谴没有动一下,只有挺直的身躯泄漏了那极不协调的自持。
鬼伶仃从问天谴复杂的眼神中读出了那则告诫。有一瞬,修长的手指攀上他的肩,几乎要以那不曾告知任何人的指法
探视他的脑识,可临到最后又改变了决定——人与人,谁该对谁如何,谁能对谁如何,皆是甘愿。
什么都知与什么都不知又差多远……无非是变了瞬间,断不了执念。
这——或许是天意?
卸去了杂糅在内的迷离,鬼伶仃的吻与他的怀抱都很纯粹,如三口剑那小家伙为少练一个时辰的剑,扑到他跟前的一
顿口水洗礼。
不过,鬼伶仃到底不是三口剑,擦枪走火定是难免。
当克制不住反吮两片若即若离的淡唇时,鬼伶仃嗓底微小的惊呓令他差点深入翻搅!不着痕迹地拉开彼此,问天谴往
后退了一步,不知碰到什么,有东西落在了地上。
有点晕萌的鬼伶仃听到这一声,神色也清醒了,「钥匙——二哥帮我捡起来。」
尚有几分哑意的迟缓语调仍在问天谴心里缭绕,镇定了一下,弯腰捡起落在凳脚边的一串大钥匙,托在掌心掂量,忽
觉有几分熟悉,「这个好像是大牢的钥匙。」
鬼伶仃颔首,「是。」
「怎会在你身边?」问天谴不免疑惑,「这该由三弟保管。」
「先前大哥让吾处刑死囚时一并交付的。」鬼伶仃看了问天谴一眼,仍对他先前听到自己以指爪处死犯人的一脸凝重
有所顾虑。
问天谴把钥匙递过去,并没说别的,「既是如此,四弟小心收好。」
鬼伶仃接过钥匙后随眼一瞄,不由得容色更变,「啊!」
低低一呼却是惊心。
问天谴愣住,「有何不对?」
鬼伶仃缓缓说:「钥匙被人动过,顺序有变。」
问天谴眼盯钥匙却在想牢狱外出现的人,「四弟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那阵中?」
鬼伶仃微有迟疑——
「跟侄儿有关?」问天谴推测道:「是你跟踪他到了那里?」不然,四弟若去牢狱,该走正门,何故去选那条偏僻的
小径,只有三口剑那小子平时在地狱岛四处拱,发现了许多原不该让他这么大就知晓的埋伏。
「嗯。」既然说到这一步,鬼伶仃也没有遮掩的必要。
「钥匙可有缺失?」
「没有。」鬼伶仃清点了一遍,回答道。
问天谴点头,倾身把鬼伶仃受伤的腿抬起,膝盖下放了一个枕头,「四弟休息吧,此事吾去调查。」
鬼伶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直到门被关上,他抬起手,下意识在泛起一丝水泽的唇瓣上轻抚了一下,继而
靠在枕边闭上眸子。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又响脚步声。
鬼伶仃敏感地睁开眼,回头一看,竟是夜帝圣阎罗!他想要欠身施礼,被圣阎罗抢先一步拦住,「此时无须拘礼。」
「大哥不是在陪仙灵地界的神官?」鬼伶仃坐直身子,「伶仃已无大碍。」
「吾那孽子……」圣阎罗长叹一声,浓眉紧锁,「四弟若为他有所闪失,阿鼻地狱岛则受折臂之痛。」
鬼伶仃摇头,闻言不无动容,「既与大哥结拜便如手足,侄儿亦如子。」
「是大哥委屈你了。」圣阎罗拍了拍鬼伶仃的肩,「二弟面严心软,三弟又嘻笑不羁,对剑儿皆过溺爱,将来他若有
你三分沉静,吾就放心得多。」
又笑又闹的小侄三口剑浮现脑海,鬼伶仃不觉神态柔和,「侄儿是性情中人。」沉吟一下,又想起牢狱外遭遇的蒙面
人,「大哥,关于那几个入侵地狱岛的人,可有头绪?」
圣阎罗转过身,不知在考虑什么,许久,开口道:「吾想听听四弟的想法。」
「那三人该是两伙,有一男一女深谙阵法,对地狱岛也熟。」鬼伶仃眨了下眼,「另外一个则是铤而走险,不过他有
抗着麻袋,就不知装了何物——或是人?后被那对男女占了地利上之便才失手,虽走脱两人,既有一人被抓,而他们
目标相同,大可从此追查。」
圣阎罗沉沉地吐了口气,「四弟分析得不错,但吾已先去狱中查过,不曾少过人犯,而被抓之人,死活不肯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