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
鬼伶仃低低应声,带着司命拘役史上了船,下令开船之前不由自主回头望向地狱岛的一个方向——四非凡人隐约察觉
到那丝异样,挥挥手:「其它的不必多想,交给我们,你自己保重。」
「是——」
此番来去仓促,无法向问天谴辞行,一想到很有可能下次见面再难如前,鬼伶仃心中隐隐抽疼,眼见四非凡人带着三
口剑往回走,他才转身进了舱内,坐在小窗边望着一盏熹微的烛火,陷入沉思。
东方破白,孤船渐朝阿鼻地狱岛外驶出。
「还是不对——」
问天谴一边说一边步入琰摩冥殿。
坐在正座上的阎君似乎在翻阅名册,听到他飞来一句,也挑起眉,「二弟,你说什么不对?」
问天谴面色凝重,单手搭在腰后,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阎君,仙灵地界与地狱岛发生之事太过巧合,怎会那边出
现反叛之人,这边就多出一个被囚禁的孩子?」
阎君放下名册,深沉的眼眸闪了闪,「二弟怀疑地狱岛的人对地界下手?不过,地界被劫持的是灵之子,剑儿所说的
是名女娃。」
问天谴颔首道:「不错,但……这里只有大哥与我,不妨直说,两界已多年不曾出现双胞男女,梅神官既言封书叛乱
尚有接应,而今封书宁可自尽也不吐露真相,忌惮者定是另有其人。即使与地狱岛无关,牵涉灵之子,恐怕日后也会
掀起风波。」
「二弟是担心有人以此造成两界猜疑?」阎君接过他的话,「女神眼明心细,派梅仙子前来说明,便已表达诚意。」
「灵之子会继承地狱岛的事为两界秘密,知晓者寥寥无几,问天谴相信女神是非分明却不能不提防暗中操纵一切的人
。」问天谴皱眉不已,「何况,剑儿如何确定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是男是女?如今孩童踪迹不见,剑儿那段记忆似
乎又被搅乱,只有从被抓之人身上入手,他若再不肯说,可让四弟一试。」
「四弟?」阎君微微一怔。
「是,四弟练就一套不伤性命不损功体就可探视脑识的功夫。」脑海浮现出鬼伶仃那双澄澈秀气的眉眼,问天谴的脸
孔不觉柔和,「他很努力。」
阎君仔细留意着问天谴的细微神态,嘴角一勾,竟叹息起来,「哎,二弟怎不早说?」
问天谴听胡涂了,「大哥是说——」
「吾已安排他前去岛外捉拿嫁祸地狱岛之人。」
「此事可由吾代劳。」问天谴还以为阎君说的是之前的安排,「再说四弟新伤未愈,也需要休息一段日子。」
「恐怕来不及啦。」
问天谴一回头,发现四非凡人正靠在殿外的柱子上,「三弟此话何意?」
四非凡人搭在胸前的手臂耷拉下来,回身来到近前,一勾问天谴的肩,「老二仔,你要知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有好
收益。」
「所以——」问天谴有不妙的预感。
「伶仃应该已在海上。」阎君淡淡地说道:「二弟,你晚了一步。」
「这么急?!」问天谴心绪一阵烦乱,很多是交织在一起,还没有理清头绪,「四弟的伤还没好,而外出拘役之事并
非燃眉——」
「四弟本该今日启程,他不愿耽搁任务,这份心情二弟你不难体会。」阎君偏过头,叹气道:「事已至此,只有等四
弟回来再探那人脑识,这段日子,不要间断盘问。」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
鬼伶仃能回来。
「是!」四非凡人拉了一下问天谴。
「请容许吾先行告退。」
问天谴侧步离去。
「老二——」
四非凡人不大放心,想要跟上去,却被阎君拦住。
「让他去吧。」
「老大,如果老二知道你有意让四弟针对寂寞侯出手……」
「你认为他会想不到吗?」阎君哈哈一笑,「那未免太小看问天谴。」
「老大,你让我说什么好!」四非凡人没好气地哼了哼,「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能做。」
「正因如此,你旁观即可。」阎君别又意味地说:「四弟不涉前情而涉其中最为合适。与其让二弟直面寂寞侯左右为
难,四弟出手如地狱岛纲律加持,那么,吾可以保证罪剑还是罪剑。」
是吗……
四非凡人眨了眨眼,仍有诸多顾虑。
十七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潮声,眼前是千层雪般的浪花。
鬼伶仃走出船舱,重新来到甲板上,剧目所及一片苍茫。半空飘起的丝丝细雨,濡湿的蓝贴在额前,睫毛也沾染了水
泽之气,朦胧如雾。
「四岛主。」
听到司命拘役史毕恭毕敬的声音,鬼伶仃回过身,「何事?」
「底舱进水……」
嗯?!
鬼伶仃听他说完,眼底的确有所诧异,表面却不动声色,恍如未闻地稍稍向左侧移了半步——如果不是腿上有伤,这
半步之距甚至无法看出。手指从腰间慢慢抬起,宽大的袖子恰好挡住了一连串的细微动作。
「那——该如何是好?」一字一字的温吞,好似很是困扰。
「四岛主不认为如此甚好?」司命拘役史卡在枷锁内的手竟轻易地抽了出来,那张死寂的脸上也浮现出诡异的笑。
「是的——」鬼伶仃也说道:「那就照你说的吧。」
如此一来,本处劣势的他倒让对方迟疑起来。
两个人站在甲板上,你看我,我看你,虽有千钧一发之势又无一触即发之危,显然是陷入了难测的拉锯——
也许,变量就从这里开始。
而地狱岛那边,则是另一翻光景。
问天谴拿起一个橙子,又开始慢慢拨。四非凡人宁可看到问天谴气势汹汹驾船奔去追回鬼伶仃,也好过哪里都不去,
偏偏待在他的住处拨橙子……橙子,为什么他没事要在屋里放这么多橙子,为什么老二这么喜欢他屋里的橙子?!
「只是拨你一个橙子,不用一脸苦大仇深。」问天谴眼皮也不撩一下,手上的动作依旧进行,「坐下,你来回走了一
个时辰。」
「我说老二——」四非凡人终于忍不住,拉了一个凳子坐在问天谴跟前,拿走了他手上的橙子,「你有什么打算,直
说吧!」
「什么『什么打算』?」问天谴瞄了他一眼,「你知吾不喜欢哑谜。」
「那是因为你老猜不对。」四非凡人的鼻子都要歪了,「四弟出岛也是大哥一片苦心,你我面对寂寞侯,不管是出手
还是不出手,都没有所谓的决定性『优势』。」
「四弟的优势指什么?」
「呃——」
「四弟单独出岛的?」
「有司命拘役史。」四非凡人掐指算算,「照理说他们差不多该登岸了——」话音未落窗棂响动,一道精巧的卷轴破
空划过,落在四非凡人的手中。
「有消息了?」那是地狱岛特有的飞书,问天谴看到了司命拘役史专有的记号。
四非凡人点点头,把橙子还给问天谴,打开一看,大大的「啊」字脱口而出。
「怎样?」问天谴挑眉。
「他们已入中原。」四非凡人磨蹭了半天,「一切都正常。」
「是吗?」问天谴狐疑地问:「四弟现在何处落脚?」
「呃——这不是重点。」四非凡人闪烁其辞。
问天谴抓过卷轴,打开一看,脸色铁青起来,晃了晃手中的东西,「这就是你所谓的一切都正常以及四弟的优势?」
四非凡人苦着脸对手指,「是很正常嘛——四弟大了,人一大就会有各种需求,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好吧。」
问天谴很想把卷轴丢出去,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司命拘役史没有这个胆子,四弟鲜少出岛,这种花红酒绿的场所他
如何得知?」
「你——你你——」四非凡人手捂胸口,「老二仔,你这是指控我么?」老大第一个被排除,老二是质疑人,岛上其
它人不敢,那不就只有经常出入地狱岛的他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问天谴冷冷地说:「事实摆在眼前。」
四非凡人无语问天——
冤枉,他可没有教小四去逛窑子啊!
次日,四非凡人收到第二封飞书后,不由分说把问天谴从古颅海岸拉了回来,并且拿了一个事先整好的包袱丢给他,
催促道:「赶快走,追上伶仃,再这么下去我怕我也忍不住跑去看个究竟!」
「三弟你——」问天谴一头雾水。
「反正你原本就打算亲自解决寂寞侯的事,顺便把四弟拎回来。」四非凡人捂着脸,无奈地叹息,「世道越来越乱啊
。」
「把话说清楚。」
问天谴弹开他的爪子,把包袱也放回原处,轻轻抖了一下身后的剑袋。
「四弟在一间青楼。」
「昨日就已知晓。」问天谴略有微辞,「你不是说四弟大了,进出风月场所很正常?」
「是啊,入青楼赏美人吃豆腐是正常,被人赏被人吃豆腐就不正常了!」
「什么?!」问天谴紧锁的眉宇快要拧成麻花,沉声道:「三弟,玩笑适可而止。」
「你看我像开玩笑么?」四非凡人哭笑不得地拍拍自己凹凸分明的颧骨,「如此有诚意的脸都被怀疑,没天理啊……
」
问天谴抿唇不语,脸色十分难看。
「别再想了,你去看看就知具体情况。」四非凡人后悔不已,「司命那个直线思维报告起情况一向只有几个字,大哥
让他跟随四弟实在是失误啊!哎……你去哪里?」
「如你所愿。」
当四非凡人跟出门外时,不只是问天谴的声音渐消,他的身影也无影无踪。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朱门酒肉路有冻骨,声色入眼皆迷离。杯酒间尽是尔虞我诈,温柔乡成为致命之毒。鬼伶仃一点一滴渗入其中——险
些忽视了的靡靡世界,终有一套与海阔天空的地狱岛相悖的生存法则。
如今,对方还没有动静,说明暗中之人也在窥视着司命与他的一举一动,要瞒天过海引蛇出洞,势必付出一番心力。
这倒是其次,他最担心的是耽搁了大哥所交代的任务。
如果,二哥先他去找寂寞侯……
脑中还在千回百转,冰冷的酒杯递到了唇边,强迫他饮下那刺激咽喉的酒。伤未愈,实在不该饮,不过,若与别人有
太多异样也是不妥,微蹙两弯蓝眉,他忍下不适仍旧一饮为敬。
轻佻的掌声毫不入耳,鬼伶仃还在思索下一步的对策。
忽然,一只不规矩的手搂住了他的腰肢,顺着脊背往后颈上摸索,不仅如此,置于桌下的腿上也有令人齿冷的触碰。
鬼伶仃的眼中透出一抹寒光,薄纱下的唇轻轻一扬。
「坏了规矩,须罚。」
十八
饶是被如此轻薄,鬼伶仃纹丝不动。
酒气熏天的男人浑然不觉身处何等境地,犹自沉迷在「佳人」的神秘中无法自拔,恨不得挖空心思博「卿」一笑,听
到低低轻轻又有一丝沙哑的嗓音,心如火燎,接过绿玉杯也仰头喝净,反过来匆匆再行劝酒。
鬼伶仃一敛眉睫,强行压下掀桌的冲动,静静地一杯一杯饮,眼神却在不断打量那缭绕的层迭纱幔下各有何人,就算
是最不起眼的角落也逐个扫过。
男人渐渐不瞒鬼伶仃的淡漠,伸手一抓他修长漂亮的双手,享受着清凉触感,乐不可支道:「小姐初出道,尚不知情
,跟吾一遭是富贵荣华享受不尽……来看看,整座『温柔乡』是靠大爷在后撑腰,嗝……你就免陪酒了,跟吾走!」
鬼伶仃偏过首,也许沾染了酒意,隔着面纱溢出一声轻笑。
全然的嗤笑却在男人眼中、耳里有着迥然意味,立即幻化为勾魂利刃,令人不由得心猿意马,一搂鬼伶仃的肩就往楼
上的厢房拽。
鬼伶仃腿腹上甫结痂的伤口被这么剧烈一扯,又裂开半寸。为避免横生枝节,他快速一点血海穴,暂抑即将涌出的鲜
血,等身子被安置在榻上,侧身向内,缓缓调和体内流动不畅的气息。
男人反手甩门,迫不及待丢开外衣去扑那倚在枕边的佳人,不想腿脚一麻,全身随之失去知觉,只有大脑还保有最后
一丝清醒。
鬼伶仃正打算在这男人过来之时小惩大戒一下,哪料半天没有动静,心中也有困惑,轻轻转了一下头,下一刻,飞快
地又转回视线,胸膛急促地起伏——会是幻觉?那坐在桌边一言不发盯着自己的人是……
二哥?!
「你最好有一个合理解释。」
他……真的是他。
鬼伶仃倦然地闭了下眼,缓缓一拉蓝色的面纱,露出真实容颜。撑在两侧的手彷佛泄了力道,软软地耷在瘦削的腰间
,松了口气。
问天谴没有听到回答,嗓音越沉:「招呼也不肯打了?」
鬼伶仃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还是不肯开口。
问天谴的怒意在一点点攀升——四弟向来懂事,何以突变如此?还不及再说什么,骤然察觉到屋外流动了一股不同寻
常的气息,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接触过,立即引起他的注意。
鬼伶仃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终于出声:「请坐。」
问天谴听得出其中玄机,默不吭声地回到桌边坐下,拭目以待。
鬼伶仃低着头,隐约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挪动双腿往床下走,刚一碰地面,先前压抑的伤口又有迸裂意象,不
由得暗中咬紧牙,运气使血液逆流,快到问天谴身边时歪了一下,手疾眼快的鬼伶仃敏捷地扶住桌子,膝盖又直了起
来。
问天谴的目光有一丝审视,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意味杂糅在里面,不是没有注意到鬼伶仃的吃力,不过是权衡之下
须搁置在旁。
鬼伶仃没有抬头,主要是不知如何面对他——此刻一身女装想是狼狈之极,若然三哥看了他这打扮,定要笑到前仰后
合,毕竟多年前他就说自己有一副女儿家的容貌,虽是难堪却也无法否认,这么多年他苦心习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
与三位兄长并肩作战,而不是只能受他们保护。
眼下情况特殊……二哥,怕是无法跟他说清。
鬼伶仃倒了一杯茶,双手递上。
问天谴看了他低垂的脸庞一眼,接过茶杯,没有喝,也没有放下,只是那么举着,如同在等什么。
「请。」鬼伶仃幽幽动唇。
问天谴扬眉不语,盯着他将茶饮净,杯身向下一叩,示意一干二净。
鬼伶仃点点头,倾身坐在问天谴的腿上,双臂一攀他的脖颈,俯身低声道:「二哥,外面有人。」
问天谴的身躯猛地一僵,桌案上的那只手慢慢收紧成拳,听到怀中人的耳语,眉梢轻轻动了一下,另一只手勾住了他
细瘦的腰肢,同样低声在他耳边回道:「要如何?」
鬼伶仃趴在他胸口,又闻那浑厚干爽的气息,心神一漾,轻轻说:「引他出手。」
问天谴注意到鬼伶仃的视线落在那个被自己点穴的人身上,思绪飞快一转,很是默契地一托鬼伶仃的膝盖窝,将人抱
到床榻边的古琴架前。一手撩开上面的绸缎,一手扶着鬼伶仃冰凉的手搭在一根根弦上,温言道:「吾教你弹曲。」
「嗯?」心知是做戏给别人看,鬼伶仃还是难免惊讶。
他见过指挥地狱岛大军操练水战时的问天谴,也见过秉烛伏案的问天谴,还见过教导三口剑悲欢剑的问天谴……不管
是哪个他,似乎都是责任多些,意趣少些,常年紧锁的眉头其来有自,几曾见过风雅一面的罪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