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猛地一跳。
他在说什么?
只要……在最初那一次忍住么……?
他……知道?
可……如果他知道……为什么……
“陛下既然知道,为何还……”
“不知为何,那海王对朕十分照顾,但言语间总是有些反复无常。而且后来还出现了羽人,似乎跟他相识……”
“羽人?”
“对。此事朕之后会同叔父详说。朕当时,也是无法,担心他中途变卦,才出此下策。”
“这么说,陛下是有意……”
“不错。”
脑子里嗡嗡响着,那一句“不错”幻化成一圈圈的回音,从天上地下反弹回来,重重砸到脑袋上。
有意的?
无法,所以才出此下策?
怕我变卦,所以……所以……
不成言的话在头颅里横冲直撞,撞得我微微茫然。
那一夜的景象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所有的拥抱喘息,所有的痛楚欢愉……
我握紧拳头,心里不断想着,也许他只是故意说给轩辕沁听的,他只是想要劝他还朝而已。
“陛下此举也太儿戏了,若是臣解不了该当如何!”
“若是没有海王相助,朕怎么可能到达西关,被庄珂捉回去,还不如一死。”剪缨的声音里透出浓烈的恨意,仿佛酝
酿了百年的陈酒在开封的一瞬间喷发而出的呛人气息。
有人轻叹一声,“缨儿,你受苦了。”
“叔父。”他的声音坚定而执着,“走到这一步,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我的阻碍。”
阻碍?
我么?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个儿的胸腔里,还有东西会疼,而且疼得这么尖锐。
眼前的景象,忽然都成了空茫茫的一片。所有东西都在这空茫中销融,粉碎。
有人抓住我,带我一跃而起。我却不知道他在带我去哪里,做什么。
努力从脑海中理出一丝清明,就见碧风正带着我跃动着,四周景象不断跳跃,已经出了王府。
“放下我。”我说。
落脚的地点,是一片荒僻的地方,几间倒塌的茅屋,仿佛某种残缺的尸体。从狂乱的蒿草丛里传出尖细的虫鸣,撕心
裂肺一般。
我站在废墟之中,觉得寒冷一阵阵袭上身体,冷到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阻碍?我是阻碍么?
原来我带着他穿越半个轩辕国,用尽神力帮他唤醒神原,甚至……甚至放弃海王的尊严……得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评价
?
我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也许他只是想说给康王听。他说过的,他说过死在一起也无所谓,他说过他不希望蛊解开这
样我就不会走。
在没搞清楚之前,我不可以庸人自扰。
但当我想要压下胸口里那不断咆哮的痛楚,却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我听到一声压抑的低吼从喉际传出,力量从身体
里喷薄出来。耳畔响起残垣断壁倒塌的巨响,在寂夜里经久回荡。
原来只是怀疑,就已经让我如此害怕。
低头,望着一地粉身碎骨的瓦砾,我攥紧拳头。
洛卿……
你最好不要骗我……
不要再一次骗我……
第 20 章
回到康王府,天已经蒙蒙亮了,院中的树稍上站着两只比翼的晨鸟,明脆的叫声像被清溪的水浸洗过一样。
正急的团团转的无悲见我出现,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一口气,“陛下,属下还以为您……”
我说,“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陛下请吩咐。”
“去给朕弄一瓶寂静来。”
无悲睁大眼睛,“陛下,那种东西,在这边关小地的,恐怕找不到吧?”
“给鲛人用的大概找不到。朕要的是那种可以给人类用的。”
无悲恍然大悟一般,冲我一抱拳“遵命。”然后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随着他消失在大门外的脚步,树上的鸟儿也飞走了,院子里恢复寂静。
原本康王给我的仆役,都被遣走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人。我靠在卧榻上,理着脑子里扭拧成一团的思绪。
若不是碧风一定要偷看康王的样貌,我便不会听到剪缨的话。
他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想离间海国同轩辕的关系。
可如果是有意的,他又怎么知道康王与剪缨会谈这件事?
这说不通,除非他跟康王串通好了。
可康王总不可能帮着异族对抗自己的国家吧?况且他守在西关,要是跟羽民有串通,直接把大门打开让对方长驱直入
不就行了?
而且,说不说那些话,还是要看剪缨自己。总不会剪缨也和羽民串通,帮着人家来抢自己的江山。
或许,真的只是凑巧。
将近中午的时候,无悲回来了,双手奉上一只拳头大小的瓷瓶。我拿过来,看着那布满青色花纹的瓶身,牢牢攥紧。
“陛下,这寂静的配方是被修改过的,那个老板说,对鲛人是没用的,只对人类起作用。”
“药效是多久?”
“三个月。”
三个月,还真是挺久的。
我不用三个月,我只要一晚上就够了。
将瓷瓶揣进袖里,我看向无悲,“今天晚上请轩辕帝来朕这儿用晚膳。”
无悲怔了一下,望了望我收着寂静的衣袖,又望了望我的脸,“陛下……您不会是……”
“不要多话。”我瞟他一眼,走进内堂去。
日头向西即将沉入檐阁之下,我将房间里所有灯烛都点亮,罩上朱砂叠成的灯罩。轻柔的光线被染成绯红,胭脂一样
投射在墙面上。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我打开酒壶的盖子,将寂静倾倒进去。
液体相击发出叮咚的声响,仿佛能闻到一股血腥气。
好像很久以前,他也对我用过同样的招吧?只不过酒里加的不是寂静那么简单而已。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现在竟然轮到我用这招了。
做好这一切,我就坐在椅子上,等待剪缨的到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心中却是空空如也。
今天一天,我都尽力让自己保持在这种什么都不猜什么都不想的状态。
我要他自己告诉我。
“陛下。”无悲从外面进来,“轩辕帝来了。”
我站起来,拉出一个浅淡的笑。剪缨今日没有穿黑色的衣服,而是一身素色,外罩一层绛紫络纱,脸庞被烛火映透。
他笑着走来,如孩童一般纯真无瑕。
“没带随从?”我问他。
“跟你吃饭,为什么要随从?
无悲退了出去,把房门拉上。
“怎么忽然想起来请我吃饭?”他坐到我对面,直视我的双眼。
“庆祝咱俩逃过一劫。”我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壶,为他的杯中添上酒。
“是啊,确实值得庆祝。”他低低说着,凝望着眼前的玉杯,“你……可以再多留些日子么?”
我凝视他半天。他眼睑半垂,面上有些期待,有些不安,看不出任何隐藏。
半晌,我笑了,“再留,朕的王位就要被人给篡了。”
他吸进一口气,抬起头来,“对不起,连累你这么久。”
“怎么报答我?”
他弯起嘴角,“你要什么?”
我轻轻摇摇头,无声地笑笑,端起酒杯,“你喝酒么?”
“当然。”他也端起杯子来,四目相接,我却只看到一片坦然。
如果这都是假的,那他实在太会伪装。
玉杯相撞,澄澈的音色荡漾开去。酒液滑过喉咙,醇香中泛着丝丝苦味。
放下杯子,我站起来,“我去拿点东西。”
走进内堂,伸手把半开的窗户一扇扇关上,栓好。不断摇晃的树影映上窗纸,森森绰绰。我就站在窗户前望着那影子
,脑子里不断闪过从这两个月来的记忆中抽取出的画面:山洞,沼泽,湖畔,客栈中的天井,远方下落的夕阳。恍惚
中我已经走得太远,几乎把回海国的路都丢失了。
外堂里忽然传来杯盘掉落在低山发出的碎裂声,尖锐地划破安宁。我随着这声音震了一下,全身每一寸肌肉都紧紧绷
起。
走回外堂时,剪缨正伏在桌上,一只手用力捂着喉咙,身体瑟瑟发抖。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疑惑和慌张在他
脸上闪过。
“不用怕。”我说着,向他走去,“三个月后,你的嗓子会复原的。”
他双目忽然放大,黑眸中盈满了震惊。
我在离他最近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他怔怔地与我对视,一脸的不安。
“有些话要问你。我只想听你回答,是还是不是。”
“……”
“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
不理会他那种略带茫然的疑问目光,我径自说着,“刚刚服下锁情蛊的时候,其实蛊虫还没有被喂活,只要最初那一
次忍住的话,便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件事,你知道么?”
问完这个问题后,我便紧盯着他的表情。剪缨双眉微挑,嘴唇抿紧,这慌色只在一瞬间闪过,快得像个幻觉。
很快他便直视着我双眼,缓缓摇了摇头。
“你骗我。”
他抖了一下,急急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冲他冷笑,“昨天晚上,我听到了你和康王的话。若不是你说,我还不知道。”
他身形剧震,呆了一呆,随后慌忙抓住我,无声地动着嘴唇,似是想要解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那些都是说给轩辕沁听的,是不是?”
他点头,用力地点头,看得我几乎要信以为真了。
“可是康王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这件事。你若是不知道,怎么会自己说出来。”
他摇着头,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双目盈满焦急之色,伸手在桌面上写着什么。我不想看,只是盯着他,“第二个问题
,如果我成为你当皇帝的阻碍,你会冲我动手么?”
他似乎再一次被我的问题吓到,迟疑半刻,随即摇摇头,眉头都皱在一起。
“是么。”我低笑,然后站起来,一把拉过他手臂,“既然如此,跟我走吧。”
正想拉着他往外走,手上却传来些微弱的抗拒。回过头,他脸上有疑问,口中无声问着,“去哪里?”
我认真地看着他,“你不是说喜欢我么?我不当海王了,你也不要再做轩辕帝,我们远走高飞。”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个疯子。
疯子,呵呵,我早就是了。
不再看他,手上用力,将他往外拉。他踉跄着被我拽着前行,挣扎渐渐开始剧烈。他不断拉着我的手臂,希望我回头
。
可是我不想再听他说话。那会乱了我的心,蒙了我的眼。
走到院子里,我喊一声,“无悲!”
侍卫从阴影里走出来,默默地听候吩咐。
“把他带上,到涿鹿等我。”
说完这话,我用眼角瞟向剪缨看他的反应。见到无悲向他走来,他转头看向我,不断摇头,口中似乎在说着,“等一
下!”
等什么呢?没有什么好等的。
再等,答案也只有一个吧?
当见到我无论如何都不听他的话,他忽然闭了一下眼睛,一道浅金色的光华在他皮肤下闪过。
那道神力袭来之时,我听到夜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散碎了,只剩下无力的尘埃,被风一吹,就再也杳无踪迹。
他并不成熟的力量轻而易举被我挡住,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很陌生。
我怎么会觉得,他是我的洛卿呢?
他有些诧异地望着自己的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动作一样,然后他抬起头,傻了似的望着我。
我呵呵呵地笑起来,笑声是这院子里唯一的响动,在四方回荡着,最后砸回我自己头上。我控制不住,不断笑着,笑
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弯下了腰。
他还是没变啊……
不论他是禺强还是剪缨,不论他是鲛人还是人,不论隔了多少年月,他仍是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将我舍弃。
只要一个小小的伪装,就可以让他向我动手。
“呵呵,我问你两个问题……你全都在说谎……你还真是……”我摇着头,擦擦笑出眼角的东西,几颗小珠黏在袖口
上,被我甩入虚空。
他愣愣看着我,向前迈了几步,似是想向我走过来,又有些怯意。我看着他的动作,对无悲说,“你退下。”
无悲有些担心,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打了个转,但最终仍是按照我吩咐的,走出院子。
门一关,我便挥出一道力量,剪缨没有闪避,任那力量袭上胸口,身体向后飞出,重重摔落在地。
“不躲?”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不断翻腾的窒息感,抬步走向他,“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杀你么?”
他撑起身体,脸向一边偏着,看不到表情。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把他全身的每一寸都收入眼中。相似的面孔,相同的灵魂,我仿佛看到曾经的禺强,正用冰冷
无情的目光凝视着我,而我在他的面前,永远是那么卑微。
“你以为,我还是两百年前那个伏溟么?”我轻声问着,“你以为,你可以像以前一样耍着我玩,让我痛苦?”
他转过头来,仿佛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对了,他已经忘了。
因为他死过一次,所以他以前做过的一切,就都能一笔勾销。
所以他可以假装不认识我,给我设一个温柔的陷阱,再耍我一次。
我一把拉起他,将他拖入内堂,他没有挣扎,即使在我将他甩到床榻之上时,也只是皱了皱眉,惊喘一声。
我俯视着他,低声说,“看着个两百多岁的海王自愿被你上,很好玩吧?”
他目中现出哀色,不断摇着头,伸过手似乎想拉我的衣袖,却被我一把拂开。
我坐到床边,想做个邪笑出来,可脸上却僵硬着,每一块肌肉都不受控制,“看着我被你涮得提溜转,是不是很有成
就感?”
每说一个字,胸口就仿佛被刀子用力拉过,呼出的气都带上血腥的味道。
这都是我自找的,都是自找的。
是我太贱,送上门让人作践。
他一脸绝望,口中徒劳地说着什么。我抬起他下颚,柔声说,“其实,我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带你走。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
“你不过是个替身而已。你和禺强,都不配做我的洛卿。”
他的眼眸中盈满水光,凄切的任谁看了都要心软。我却只觉得好笑,明明是他主导得这一切,他为什么要难过?
他有什么资格难过?
抓住他的衣襟,一把扯开,他一惊,慌忙想拉住衣服,却抵不过我的力量。
“干什么这么小气?当初在沼泽里,我可是一上来就配合你了。”我在他耳边说,“告诉我,我当时是不是特别贱?
”
他痛苦地望着我,仿佛哀求一般。
不知为何,眼眶酸涩不已,我沉下气息,正想说点什么作践他的话,他却愣了愣,直直凝视我,忽然抬起手,手指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