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不一样了。
他就这样躺在自己面前,一伸手就能触摸到,总是笼罩在身边的隔阂也消失了,也许,失去了记忆也不是一件坏事,至
少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那场车祸唯一的好处就是成了改变彼此关系的契机。
正沉浸于伤感中,忽然感觉一条长腿从被子里探出,轻勾着他的大腿。
"喂......"
"别闹,这种身体还胡思乱想些什么。"弯身将雷厉不安分的长腿塞进被里,唐佐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在此刻尚无法动
弹的男人额头轻弹一记,微勾的嘴角满是压抑不下的温柔情意。
"胡思乱想的人是你才对吧?"雷厉促狭的看他,才被塞进去的腿又伸了出来,在床沿慢慢荡着。"我只不过是让你帮我
拿一下掉在地毯上的内裤罢了,谁知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又被这家伙耍了!
涨红着脸低身将落在床角的纯黑内裤拾起正要递去,却见那人抬高了一双缠满纱布的手,无声望来。看看他,再看看手
上的内裤,唐佐明长叹一声,只得认命地掀起被子。
看着他,雷厉突然想起一事。
"对了,你今天不用上班么?"
糟糕,他根本就把上班的事给忘了!一看手上的腕表,已是十点,倘若此时赶去上班也晚了,干脆就放自己一天假吧。
可惜,天不从唐佐明的愿,就在他刚兴起矿工,美其名为放假的念头时,一阵电话铃声从他摆放在房内小沙发上的外套
内传来。
"我是唐佐明,什么?好,我马上就赶回来。"放下电话,他回身正要说话,雷厉已先他一步开口。"是律师楼的事么?
反正我也想睡个一会,你就忙你的去吧。"
"那好,我下了班再来看你。"
"恩,路上小心。"
伏身在他唇上留下一个亲吻后,唐佐明便急匆匆的赶回律师楼去了。
摸着唇上残留的余温半晌,雷厉霍然拉开矮几最下格的抽屉,拿出一张软盘盯视片刻,再从同一个抽屉里取出一只手机
,毫不考虑就按下数个按键。短暂的等待后,电话被接通了。
"我是雷厉,我全都记起来了。"
第五十七章
那日之后,雷厉突然变得忙碌起来,一拨又一拨的人群直往这病房里进进出出的,有时候连着几天他都没个歇息,甚至
喝口水都成了奢望。唐佐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嘴上却是不曾说过半个字,他心里多少有数,雷厉突然忙碌的原因怕
是和恢复记忆脱不了干系,故此,尽管心疼不已,他也只是趁着人潮不接的时分来医院看一下他,待个片刻就又赶着回
去律师楼忙自己刚接手的案子。
乌怆屿在自己家中被枪击至死的事情于整个警界中闹得极大,由于当时仅只雷厉在场,所以尽管他也受伤进了院,但还
是免不了让警方派来的人做了好一番调查,口供更是录了不下数遍,一个简单的事发过程硬是翻来覆去询问了一星期才
告暂停。新闻传媒则天天把他雷厉的大小事情挂作头条,一时间,他倒成了埠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以往历任港督都没他
这么风光。
好容易等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些,雷厉便急着出了医院,也没和唐佐明打声招呼就搬去大屿山‘暗裔'的临时大本营,
一去就是大半个月,音信全无。
一开始,唐佐明还忍的住,逼自己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别的什么都不想。可后来,眼见只能从报纸杂志上知道那人的小
戏,而且还越来越荒诞,心里是怎么都忍耐不住了。丢下手上的案件开车到码头,买张船票直奔大屿山,找雷厉去了。
"少爷,有人找您。"
"不是说了我没空,谁找都不见的么。"靠在窗栏边的躺椅内,雷厉懒洋洋的翻着手上的闲书,心不在焉的问了声。"究
竟是谁这么不识相啊?"
啸低头,躬身往前面凑近了些,才道。"是唐佐明,唐先生。"
"是他?他怎么跑这来了?有说是什么事情么?"
"没有。属下不敢多问,只是看唐先生的脸色,象是不大好看。"
雷厉放下手上的书,自软绵绵的躺椅内撑起大半个身子,略略沉思了会笑起来。"让他进来吧,直接来小楼就行了。"
"是。"
啸才刚刚退出门外,雷厉放在上衣内袋中的手机就微微一阵震动,拿出看过,他立即消去,唇边的笑更灿烂了几分。唐
佐明随着啸进来小楼的时候正看见雷厉背对着他,负手立于窗前的背影。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他回过身来。
"你来了。"
一路上想了很多很多的话,明明打算一见了他的面就要全部倾吐的,却偏偏被这人一句平常的话语给埂在咽喉,怎么都
出不了声了。
‘你来了。'简简单单四个字,好似这大半月的分离不过小梦一场,又似雷厉只出去附近转转,十几分钟也就回家来了
。
仅仅大半个月,就连一个月都不足,但为何现在两人见面,心中但觉生份不少。是眼前的人变了,还是自己的错觉?
"恩,来了。"连日的思念与疑惑到此刻只能化作一句,唐佐明不禁冷冷笑起,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来,坐这里,"一转头,雷厉扬声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相对无语。
雷厉固然是不知道在想什么,唐佐明一时间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只能坐在雷厉躺着的软塌边的红木软椅上,思绪恍惚
。
"生气了吧?"
"啊?什么?"
雷厉微微一笑,伸腿将唐佐明坐着的椅子拉近些许,起身凑近他。"我什么招呼都没打就搬来大屿山,你生气了,恩?"
"有一点儿,但不是我跑来找你的最大原因。"唐佐明盯视着雷厉近在咫尺的眼眸,话有所指。
"是么?那你能告诉我,除了生气你还为什么找我来了。"
"这两天司法界里有一个传的沸沸扬扬的传闻,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也不想费精神去猜测,所以干脆就来找你,真假就
听你一句话。"
"......你是说,关于我接掌青帮和‘暗裔',并将在下一步与国际走私组织搭线的消息?"见唐佐明点头,雷厉忽然大
笑出声,边笑边起身,缓缓走了几步,回身看他。"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么?"
唐佐明毫不犹豫,"我信。"
看他半晌,雷厉又笑,笑的无情而冰冷。"你不该信的,那传闻是真的,一字不差。"他怜悯的伸指抬起唐佐明的下颌,
轻轻摇头。"我说过,有一天我会伤了你的,现在,信了吧?"
雷厉的眼,很冷,是没有点滴温度的那种冷,看一眼,就心都在瞬间被冰冻了,血液也失去了热度。
缓缓抓住抬着下颌的指,同样寒冷。
唐佐明不退却的回视,"我也说过,你不会的。现在,此时此刻,我依然相信。"
是的,我依然相信。因为你是雷厉,是我这一生唯一认定,唯一所爱的人,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来让我相信你
现在冷酷的模样是真的,我也绝不相信。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在做的,将要进行的究竟是件什么样的事情
?难道它的严重性已经大到你要将我推开,放置于安全的范围内才能安心了么?
雷厉!
冰冷的指一点一点,慢条斯理的从他的掌中抽离,带着他掌心的余温,被放在雷厉俊美的容颜上轻轻厮磨。雷厉笑着,
伏身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他的唇,同样冰冷且带着难以察觉的细微颤抖。
这个吻,唐佐明终身难忘。
"来人,送唐先生回去。"雷厉退开去,笑容依旧。"记着,得把唐先生送到家门口才能回来。"
"是,少爷。"一直侯在门外的啸应声进来,向唐佐明微微躬身,"唐先生,请。"
一直到唐佐明出了小楼,两人都没有对上一眼,谈上半句。
临出大门,唐佐明忍不住还是回头望去一眼。宽大的庭院内除了零星站着的几健壮大汉之外,就只能看见满庭的梅树迎
风怒放,雷厉的身影--半个都不曾瞧见。
"唐先生,请。"耳边是啸貌似客气的催唤,他暗暗叹过一口长气,无奈随着走出朱红色大门,渐渐远去。
许久许久,小楼的垂帘才由双颀长的手缓缓掀起一丝,细长上挑的凤眼注视唐佐明曾停留片刻的地方半晌,期间眸内神
色难测。竹帘轻晃,一声轻浅的叹息自内淡淡传出,于随后的轻风中越飘越远............
第五十八章
"他真这么做了?!"
"是的。"
"难道......"男人的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光影交错间,低垂的长睫遮挡了暗蓝眸子内所有的怀疑。"真是我多心了?"
从雷厉失忆的消息传进他耳中到亲眼看见雷厉对他视若无睹的态度,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指明雷厉失忆已是一个不争的事
实。但是他不信,他不相信电视剧里的情节会在现实中发生,他更不相信雷厉,这个自八岁起就在自己身边生活的孩子
会这么轻易让一场车祸夺去他与用生命来保护、来爱着的恋人间所有一切的记忆!
所以,他试探了。
用一个生命的消逝来试探所谓的失忆究竟是一个事实,亦或是雷厉拿来隐藏某些事情的一种手段。
乌怆屿死了,就在雷厉的面前,与当年那个女人一样,子弹洞穿太阳穴,当场死亡。
雷厉永远不会知道,当他在那间头等病房中睁开眼的瞬间,他的窗外、门外都埋伏了枪手,如果当时他的神情上有一丁
点不对劲,那么今天他坟头上的草大概也有几寸高了。
令人值得高兴的是,雷厉有的只是茫然,乌怆屿的死并没有让他丧失理智,甚至用旁人的话来说,他简直冷酷到了极点
,一点都不象刚刚死了外公的人。对此,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雷厉的确才是当年跟在他身边,用微笑掩藏一切的雷厉
。
但即便是这样也无法完全消去他心中所有的疑虑,特别是那个叫做唐佐明的律师的存在,他总是围绕在雷厉身边,雷厉
对他的态度也很特别,不象对待别的陌生人。他害怕,害怕再让这两人相处下去,雷厉迟早有一天会想起车祸前到底发
生过什么!
不行!绝对不行!他绝不能让雷厉想起那些,唯一的办法就是清除掉雷厉身边的隐形炸弹,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只是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不知道该说那个律师的运气太好还是他派去的人不够机灵,连着三次暗杀都被唐佐明看似偶
然的避过了,为免引起雷厉怀疑,他只有暂时停止清除命令,等待更有利的时机再动手。
然而事情的发展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雷厉对唐佐明的特别渐渐冷淡了,就象他以前的任何一个交往,热情的有限期一
旦过去,他冷静的比谁都快。
搬来大屿山,将时间都投进专心处理‘暗裔'与青帮的大小事情当中,期间据他派在他身边的暗探回报,雷厉一次,不
,连半次都不曾和唐佐明有过联络。直至今天白天唐佐明来大屿山找他为止。
长指间所夹的粗大雪茄渐渐燃尽,常人所不惯的刺鼻气味充塞了整个空间,与窗外飘来腊梅清香混杂一体,怪异的很。
指节轻扣,灰白的烟烬便纷撒落下,于朱色的栏杆上印染点点白色,风吹过后消逝。
"唐佐明走了以后,他有什么异常的反应没有?"
"没有,还是和平常的作息一样,除了翻阅两帮历年来的帐目就是接见青帮内的大小头目。唐佐明走的时候他连送都没
送一下,只交代了啸送他回去。"
".................."教皇略略沉吟,而后挥挥手。"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是。"
"等等。"教皇稍微犹豫片刻,断然道。"从现在开始,撤去唐佐明身边所有的明桩暗哨,清除行动也彻底宣告终结。"
"是。"
仅剩一人的房间里,被灯光拉长的男人的身影孤单而寂寞,在向内伸展出的栏杆上斜斜坐着,他掏出怀中珍藏多年的相
片--与那人唯一一张的相片,微笑。
"长青,你会怪我么?会怪我吧,因为我对你儿子做了很残忍的事情,但为了‘暗裔',为了这个曾留有你影子的组织,
就算再残忍,我也绝不后悔曾那么做。"食指轻抚照片上神采飞扬的笑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惟独你才值得我付
出一切。"
遥遥相对的另一栋小楼内,雷厉正躺在床上,握紧的手里是一根唐佐明遗落的发丝。
记忆就象潮汐,每每涌来一阵,空白就被填补一些。但惟独与唐佐明有关的过往却始终空白。如同写满了黑字的白纸,
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浮现,‘唐佐明'或牵涉到这三个字的地方都被完全抠去,不曾留有一丝半毫线索供他追寻。
记忆,仿如满是窟窿的纸张,始终不能完整。
现在,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教皇--父亲的爱人,自己八岁起跟随的师傅,从他到来香港的那一天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已被注定按着这发展而进行。
先是与青帮结盟,而后借着青帮首脑洛醒渊的退隐对自己提出重新继承的要求,再而后,便是拿那人的安全来作威胁,
想让自己彻底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沉沦。
教皇老了,‘暗裔'更是需要年轻的血液来激活它逐渐老迈的脉络。他很清楚,教皇会不惜一切来逼他,直到他接下两
大组织,并忠诚的效忠于它们。而唐佐明的存在,是一个太大的变数。虽然他想不起来了,但从醒来后每一次的相处中
他可以了解自己以前与这个人有多么相爱,那份爱的程度足以影响自己对两大组织的忠心。
继续对他好,继续留他在身边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他知道教皇曾三度派人去杀唐佐明,所幸他都安然避过。但下一次
、再下一次呢?他还有这样的幸运么?幸运之神不会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如果再放任事情发展下去,也许他就会永远失
去他所爱的人了。
为了保护他,还有他们的以后,他狠下心,硬是对他摆出一副无情的模样叫人送客。当唐佐明说着相信他,眼内满是认
定的眼神的时候,他只有努力掩藏内心狂然的欣喜嗤然冷笑,对他越发的无视。
他知道唐佐明受伤了,可是他心中的痛绝不下于他的一分一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可以,他真想当场就追出去
,狠狠的抱住他,告诉他谢谢他对自己的相信,还有--他爱他。然而理智告诉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可以留在书房里,可
以继续翻那些该死的帐目,可以接见那些该死的帮派头目,但就是不可以走出门外,甚至连走到窗边,目送一下被他伤
了心的恋人都不行,因为一旦他这么做了,所有痛苦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付诸流水。
他翻身下床,慢慢走到窗边,目光遥望小楼右前方开的最盛的一株腊梅,幽蓝的夜空下,金黄的腊梅开地正艳,晚风袭
来,清香阵阵,沁人心脾,五脏六腑都在那一瞬被洗涤得干干净净。
那时,唐佐明就站在树下,眼带依恋的回眸望着他书房的窗子,望了很久很久。
他知道,他都知道!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趁着身边没人于帘后匆匆一瞥即回去桌旁,继续连日来千篇一律的日程。
待全都退去后才能借着透口气去窗边歇息,凝望早已不见那人踪影的空荡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