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的一生——小魁

狠些，清冷温吞的语气搭上讲白的话反倒有股坚决的意味，因此万秋御终是妥协。

四人一入门，数名衣著上等的仆役婢女快速地走向他们。

「老爷、公子您回来了！」站成了整齐一列，各个面容姣好的人一同对他们喊道。

枯陆路因这一喊而有了苏醒之兆，万佳襄赶紧又点了他的睡穴。

见万秋御两人一脸尴尬，林清水在旁低声解释道：「『我家如你家』是他们开业宗旨，走亲切路线，因此客人们各

个都是老爷公子。」

万秋御一路来面色未曾转好地问道：「……你来过？」心中那股蚁蚀感缭绕不去。

他总想知道林清水过去，但了解这风花雪月之地也与他有关，依旧有些难受。一个平常男子曾到过青楼不是什麽怪

事，连他年轻气盛时也曾去了那地方几次，而现下……自己对林清水这份独占欲实在是太过而不合理。

「嗯。」本想说他曾在这儿待过一段时间，但就说不出口……

到底……怕伤他还是伤自己？

「爷……您今日回来得可早了！」

万秋御与万佳襄还没全了解情况，轻柔娇嗲的女声蓦然由不远处门廊传来，一身织锦细缎的妇人携著两名貌压众人

的少女缓步向他们走来。

妇人见到林清水面容那刻脚步顿了下，但很快地维持笑容朝他们走近。

「今日想住哪种厢房？」酥麻入骨的嗓音带著笑意问道。

「无人打扰的那种。」林清水淡淡回道。

「四间？」带媚的凤眼朝万佳襄怀里的枯陆路看去：「咱们也有嬷嬷帮顾孩子。」

「……我俩一间就好。」连自家大哥都飘来质疑的眼神，他还是严守本分得好。

「那……爷们要这儿挑还是回房挑？」

「挑……？」万秋御有些不解。

挑什麽？

「那些人看了顺眼可以带回房。」林清水用眼光示意万秋御看向入门後迎接他们的众人解释道。

「……」蓦然理解林清水言下之意，万秋御脸色又糟了些，「我们单纯住房。」

「……这儿也接受自备外食。」掩嘴轻轻一笑，接著说道：「可儿、乐儿！两间房！」

闻言，换林清水脸色转差，他幽幽地说道：「三间。」他现下的情况实不想与他人同房。

「三间？」妇人看向万秋御，似早知金主为谁。

林清水冷清地看向万秋御，他也知自己身著单薄里衣又赤脚在地，怎看都落魄至极，实没资格做决定。看万秋御表

情，该是没听懂妇人前言，他自然不想多解释。

「……」万秋御心下挣扎万分，论礼节他还是依林清水意分房住，但想到林清水前几日对待自己成那般样子，他实

在……

不同房，林清水锁门挡他在外，他也无可奈何。想日日看著他正常作息饮食，但同房……是否做得太过……？

「……三间房。」算了！他再想法子劝劝清水吧……

「都听爷的！」言毕转身又与身旁换可儿与乐儿的女孩说道：「『一柱擎天房』与『七次郎房』准备一下。」

「清水，你还好吧？」见林清水脸色更惨白了些，万秋御有些担心。

他该记得要先找吃的给清水才对！

「没事。」数日进食少，听见房名时心头又一股火升起，身体却没这体力负荷，让他有些晕眩。

她根本就抱著看好戏的心态……

「请先帮我们准备些食物。」见林清水脚步有些不稳，万秋御一个心急又伸手将他抱起。

「……」此时两股火在心中烧，林清水顷刻心中涌起满满无力感，胸闷难耐，只能一手抓上万秋御衣衫，费力地缓

缓吐出几字：「放我下来……」

万秋御看林清水脸色极糟，哪肯依言照做，「你身体不好，我先抱你进房，吃些东西後该会好些。」

心知反驳无用，林清水无力地沈默著，说服自己过不久就能摆脱这种生活。

第二十六章

桌上摆满彷若满汉全席的佳肴，连酒壶都没位置摆放而搁在不远处小几上，但林清水实在无胃口。不觉恶心想吐，

但也没食欲。

想起这房间规格他又头疼起来，算算他们四人的确住了三间房，万佳襄与枯陆路一间，他与万秋御一人各一间，但

……他与万秋御的房间是打通的，中间只隔了个小厅，连房门都只有万秋御那间有，实在可恨……

他也知这里隐蔽的房间其实都藏在正常房与房间的隔间差异中，连进出都是由正常房的暗门进出，因此房间形式难

免怪了些，但这两间房摆明就是那人故意安排……

「都不合胃口？」万秋御坐在一旁问道。

林清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看得他都心急。

「合……」万秋御一脸忧心，看得他心头压力遽增，只好使劲嚼著无味的饭菜，塞更多食物进肚里。

想说狠话赶万秋御走，却每每在对方夹菜进他碗里时开不了口。

愈发在意一人不是件好事……

「今日在灸楼酒楼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咽下嘴中的嫩豆腐，林清水问道。

无潋他们怎麽了？

「……昨晚开始酒楼内的夜鹰教人有了些骚动，我与佳襄没探听出来。今早半数的人都撤出了酒楼，因此才决定闯

出试试。」看来他还是挺担心无潋……

「嗯。」微微应了声，林清水又夹了口饭入嘴，嚼了吞下後将筷放下，「……我吃饱了。」其实也没饿过。

一碗白饭外加无数配菜够了吧！？

「不再多吃点？」万秋御定定看著林清水问道。

「不了。」站起身，他整理了下袖口，「我想找人去。」

「找谁？」难不成这时找无潋去？

「找这儿的旧识。」

他换上送来的衣物，熟练地开启机关步出暗门。走上回廊就见等在外的可儿，对方见他随即一笑，转身领他走向别

院。

「几年没见，你怎没半点长进？」

林清水前脚才刚跨入门内，就听见娇滴滴的嗓音在前方响起。閤上房门，他朝桌边一手支著头，一手搅玩著丝绢的

妇人点头示意：「桂娘！」

「坐吧！」纤手举起便往一旁空位指了指。

林清水谨慎地坐下，为对方添了杯酒。

「还想你信怎断了，原来是来到圆州。」一口把酒灌下，桂娘又为自己加满一杯。

「有事来办。」

林清水简短带过源由，太过琐碎之事他也不愿再回想。

「经过这儿也不来探望我？」

「不想再麻烦您！」林清水微蹙眉头回道。

当初最遭的时期就在这儿待了许久，这人情他实不想愈欠愈多。

桂娘浅浅地叹了口气，勾人的媚眼含了些忧郁：「虽然你还是把所有人都隔在你心外，但今日见你还是觉得你比当

初往外走了许多。」也许是时间会冲淡心中伤痕，也或许是因她今日见到在林清水身边那男子。

林清水沈默著，他自个儿知道比起十年前，现下的状况是好多了，但……还不够。

在万丈谷底和在千丈谷底有什麽差别……？

「有空再来找我聊吧！」桂娘勾起豔红的嘴角朝林清水说道。

也许还不是时候将话说尽，错的时刻说再多只是枉然。

「清水先回去了。」他想敞开心胸，但始终做不到。

林清水起身时，桂娘开口想说什麽，但顿了顿才发出声：「给他个机会吧！」

在这儿场所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她也看得出林清水态度也不是无意。

听见此言，林清水手心冒出汗水，不知该不该开口。

「既然关起自己伤口好不了，何不试著找能帮你疗伤的人。」

「我……不懂。」他不想懂。

面容平静，但他的声音却微发著颤。

他曾经持续抱著微弱的希望，结果只是让自己受更重的伤。

「……他和你爹娘不同。」

「……他们没什麽不好。」不好的都是他……

「喂！别乱跑！」低声吼道，万佳襄已准备伸手点前方小人的睡穴。

「我明明见清水哥走这儿的！」枯陆路站在水榭长廊尽头左顾右盼。

「我说……先回房找我大哥问，你这样闷著头找有用吗？」所以说带小孩真累。

「你们在这儿做什麽？」刚走到长廊另一端的女孩惊讶道。

「找人。」万佳襄回身说道。

问人还比较快！

「姊姊……」一见女孩，枯陆路马上泪眼汪汪地扑上前，在後方的万佳襄暗自翻了个白眼。

「怎麽了？」女孩温柔地对抱著她大腿的枯陆路问道。

「我和我家清水哥哥走散了，姊姊可不可以帮我找？」他的哭功以前可是百战百胜呢！

「你家清水哥哥啊……」女孩又轻声笑了笑，「你不会自个儿找？长这麽大还哭个什麽劲！以为还在吃奶啊？」轻

柔的嗓音顿半晌，又开口：「我这月可不接客的，不然你这一抱得要十两银呢！还不放开？」

踢到铁板的枯陆路只好把眼泪收回，故意吸了两下鼻子，才自对方腿上离开，「谢谢姊姊！我会自己找的。」小气

鬼！帮个忙会少块肉啊！？

「别客气！」回枯陆路後，女孩朝万佳襄欠了个身，临走前补道：「那儿可是我们老板娘住的地方，你们找的人不

可能在那儿的。」

第二十七章

「我吃饱了。」放下筷，林清水说道。

强迫进食与万秋御紧迫盯人的态度令他有些不适。

「那休息一会儿吧！」早吃饱的万秋御开始收拾，打算将碗盘先清到他房内的桌上，再到外边找人来收。

「夜鹰教的事打听得如何？」林清水蓦地开口。

都过了几日，该有眉目了吧？t

「江湖上传言夜鹰教教主失踪，可能是因内讧……有人反叛。」将一叠瓷盘在桌上放下，万秋御有些担忧地看著林

清水，「……那日酒楼内他们大乱该是因为此事件。……但江湖传言真真假假难以确认。」

「嗯。」林清水表情依旧冷淡，像与他无关紧要。

那世界太遥远，遥远得他连「想」为无潋他们做什麽都无力。

有萧普月在，无潋不会有事的……至少他是如此想著。

「对了！」他迎上万秋御双眼说道：「既然夜鹰教没再找我们，躲这儿也没必要。」

这几日他总想著要远离这地方，太多回忆愈来愈压得他喘不过气。

「再在这儿待一阵子吧！佳襄前日才带枯陆路回儒青派一趟，说不准会探得更多无潋的消息。」说得平静，万秋御

心下真怕没理由留下林清水。

「……我再考虑考虑。」清幽地回道，他起身往外走。

他想和桂娘借些盘缠上路，但那晚後再没机会见到她，像是有意避他不见般，这一晃眼就过了好几日。若不得已，

就算身无分文他也想走……不想再和那些回忆与这人纠缠不清。

「你……上哪儿去？」

「……散心。」林清水蹙眉回道。

每日饭後他都会到外边走走，怎今日特别管了？

「抱歉……我多事了。」感受到林清水有些不悦，万秋御忙道歉。

他竟一时因方才的话题有些慌。

林清水转身缓缓走往门口，一句话含在嘴里片刻才说出：「我没怪你。」

林清水离开没多久，万秋御便跟著也出了房门打算找人来收拾空盘剩菜，然而他才踏出暗门，平常定时守在外边的

仆人却换成了另一女孩。

「老爷！大夫人有请。」女孩恭敬地欠了身，柔顺地说道。

「大夫人？」万秋御问道。

脑中搜寻半晌他才忆起，眼前的人是第一日见到名唤乐儿的女孩。

「你们老板娘？」他推测那日见著的那妇人该是掌管这地方的人。

「爷说是老板娘就是老板娘了。」乐儿轻轻点了点头，「请往这儿走。」

跟著女孩，万秋御一路走过别院，绕经两座庞大假山景，再穿过长廊水榭後终於停在间漆黑的房门前。

「夫人，老爷来了。」乐儿轻扣了两下门板。

万秋御因这称谓心头升起些不悦。

漆黑的木门忽地打开，里边竟是光亮异常，想是烛火充足。万秋御又瞧了一旁窗口，那窗纸上没透半点光，想是内

侧有些玄机。

「怕我这儿有什麽鬼怪？怎还怔在那儿不敢进来？」房内的妇人酥柔娇软地笑道，「清水想来可都给挡在外边呢！

」

本就没顾忌他人心怀不轨，加上听见林清水名字，他便往桌边坐下。

「可儿，把门带上。」

叫可儿的女孩应了声便与乐儿一同閤上门，留下房内两人。

妇人见万秋御一脸正经，不禁笑了出来，「你这样竟也能缠上他。」

看对方面有尴尬之色，她弯著嘴角伸手示意桌上酒杯续道：「喝吧！这可是圆州上好梨酒。」

「多谢！」万秋御端起酒杯一口喝下。

「我想清水这几日应该就待不住了，早些找你谈谈也好。」妇人也端起杯啜口酒，顿了顿才续道：「清水都唤我桂

娘，你要这麽叫也行。」

「这几晚你与清水住这般近，可有听见什麽？」桂娘一手支著头，妩媚万千地笑道。

可别说她特意安排的房间都没用？一个人的习惯该没这麽容易改变……

「……可以告知晚辈清水以前到底……发生过什麽事？」想起对方所言，万秋御心底阵阵抽痛，问出他在林清水面

前忍了许久的问题。

从前两人相邻而住，他却没多注意到另一房夜里些微的声响。现下两人寝床正好只隔个小厅，又没门墙阻隔，晚上

林清水梦里痛苦的低喃清楚地传入他耳里。夜夜他坐在林清水床侧，想听全对方所说，却又心疼对方被梦魇折磨，

最终只能不忍地点林清水穴道，希望对方有个无梦的深眠。

「他都说些什麽？」她很好奇是否与十年前一样。

「……多是听到清水说『对不起』、『是我的错』之类断断续续的句子。」他实在想弄清到底梦里是谁让清水感到

如此愧疚，更让他这麽折磨自己？

「相较起来，倒是少了些。」以前说得可多了，想来是有些改善。

「……少了些？」万秋御听了这话有些讶异。

清水从前到底……？

「要说起来，以前他最常说的大约就是『我会努力的』、『不够好』这些话，有阵子我听都听腻了。」顿了顿，她

又续道：「要不要听听我认识的林清水？」

万秋御点了点头没回话。

「你听过方州的林家布厂吗？」桂娘问道。

「没听过。」万秋御摇摇头。

虽说各门各派总会建立些自己的生意门路来维持一派生计，但他从未插手管儒青派财源，因此对於外头的商事所知

有限。

「没听过也好。」要有听过，可能连留在清水身边的机会都没。

桂娘先啜了口酒润润喉，才道：「林家布厂在国内算是有名的制布产业，虽说不及华原布厂庞大，但也说得上有点

名声。」

「林家布厂由林桂竹白手创起，据闻林家数代前都为官，不知为何近几代没个人再入仕为官，直到林桂竹转而从商

，才有了今日成果。林桂竹有两子，一子名清禾，一子名清焰。长子清禾一岁识字，两岁能读孔、孟，未及十岁过

府试，十四岁为生员，当初在方州、圆州一带可是人人知的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