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的一生——小魁

伴随著木板刺耳的摩擦声，客栈大门露出的小缝打断了万佳襄的问话。

「今日客满。」

门内幽暗无光，一盏提灯的烛火只照亮了对方前襟。

「我们有订房。」万佳襄望著面前黑暗的脸庞如此说道。

那个人怎麽会选择这种客栈？他来了多次也没适应这店家的诡异。

听了万佳襄所言，对方没再多问，只将枯黄的右手伸出小缝。万佳襄见状急忙掏出怀中的白色蜡烛交上前。

门板閤上又再打了开，万佳襄暗自深吸口气，率先踏入漆黯的客栈内。

「你还真好眼光。」走在後的林清水张望了周遭摆设，如此说道。

客栈大厅彷若废弃般挂满蜘蛛丝线，墙面也有许多树藤穿长入内，桌椅阶梯木头面上遍布更著陈旧裂隙，四人走在

客栈内，目光所及只剩前方店小二手上那盏光亮。

「……这是友人……」以为林清水在调侃他眼光，万佳襄本想反驳，但一句未说完便住了嘴。

「友人？」万秋御闻言疑惑道。

他直觉得他这弟弟今晚说话都欲言又止，但又不觉佳襄会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因此困惑不已。

「店小二在前面等著，有话稍後再聊。」林清水清冷地接话，眸光望向不远处柜台。

他也意识到万佳襄话语中犹豫之意，但想著应与他无关，出个声帮忙掩饰倒也无妨。

这才注意到早在前方柜台候著的店小二，万佳襄加快原先缓下的步伐走向前。

「住在『水葬房』里的公子今晚未回来。」店小二手里翻著缺角破损的灰本，向面前的万佳襄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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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是吗？」压低著声，万佳襄如此回道。

「他」又跑哪去了？

「是枯陆路吗？我还以为你这次留他在儒青派。」万秋御听了万佳襄两人对话，直觉说道。

「……不是，」话一出口，万佳襄就想咬自己舌。自己何必如此老实……「……是近日刚结识之人。」

万秋御闻言不疑有他，便没再深究。

「请问三位公子想都住『土葬房』，还是分两房睡？」等万秋御两人

话毕，店小二才用著凹陷深黯的双眼盯著万佳襄问道。

「分两房。」眼下时辰也过午夜许久，想来对方应是先离开，若一房空著也是浪费。

「我睡『水葬』吧！」林清水率先说道。

从前住过土葬与天葬，这会儿不正巧可以睡过水葬！？

「大哥你跟我同间是吧？」虽认为理所当然，但万佳襄还是一问。

「当然。」总觉房名听来有些熟悉与古怪，但万秋御也没多想。

他本想与林清水同房而住，但又怕自己做了什麽逾越之举。

当日让清水受伤的痛，一次就够……

即便後来我家妓院众人硬是塞了堆不堪入目的书予他，也不时对他说些他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的床第技巧，桂娘

更常灌输他「第一次总是不小心」的想法，但他依旧为那日的冲动懊悔不已。

在柜台登记片刻，他们便跟著店小二上楼。万秋御见到门前挂牌时，才了解不久前对房名那股熟悉又诡异的感觉从

何而来，还未来得及向自家弟弟问明，就见林清水面色平静地推门入房，接著快速地将门带上。

「大哥，我进房再解释。」看自家大哥表情与自己当初来时如出一辙，万佳襄如此说道。

对於林清水那副冷然的面容，他倒是没多在意，反正也没见过对方的其他表情。

一入房，林清水便细细打量这弥漫著霉气的房间。每一件家具摆饰都像浸过水般散发著腐败气息，墙上的白鹤挂画

更是泛黄卷曲，最特殊的莫过於床板类似厚实竹舟漂浮在一小池水中。

「果然独具心思……」他走上前，用手往床板用力压下。

床板四周皆用铁鍊固定，因此即便一人躺下，也不会因此没入水中。

观赏完自己住房後，他坐上看似潮湿实际乾燥的石椅，动手打开行囊。

他的包袱本该只有几本书与笔墨，不久前匆忙带著离开，现下他才觉重得有些怪异。

布巾一解开，他便见到几本不该存在的书籍与物品。

「……」桂娘……

早没体力动气，他直接拿起不属於他的东西走往窗边，手一伸便想丢出外。掌还未松，他思绪一转又将物品收回。

现下他身无分文，而桂娘给的东西必定价值不斐……

想了想，他还是又将它们留下。

趁夜赶路，他也因此清醒到此时辰。不知是否因前些日子早早入睡的习惯，才让他现下涌上无限的疲惫感。

在床板上躺下，他望著斑驳的房顶，脑中蓦地映入万秋御面容。

「你到底想如何……林清水……」闭上眼，他幽幽念道。

何必弄成如今这进退不得的局面？不是真断不了，而是狠不下心罢了。

这麽与这人牵扯不清，真的好……？

万秋御对他……明眼人看也知是对情人的态度……这关系，对他而言太亲腻，也太沈重。

「喂……林清水，你怎麽在这儿……？」

熟悉的语调在一旁响起，打断了林清水思绪，他惊地睁开眼，一抹白色身影倏地映入眸内。

看清眼前之人，林清水在心内想著，他较想回问「『他』怎麽在这儿！？」

「……无潋，萧普月呢？」林清水冷静地问道。

他们该不会又入错客栈？

听了林清水问话，无潋面色尴尬地轻扯嘴角，「……路上……不小心走散。」

这次他真不是故意！只不过在萧普月去找食物时遇著几个夜鹰教众，打著打著……就不知打到了哪儿。他找了几天

还是找不著原先与萧普月夜宿的湖边，循著循著，就又回到了圆州。

「……不小心走散？」林清水想再次确定。

虽然他曾想再与无潋谈谈，但独自见到无潋总是最糟的情况。

无潋又乾笑了两声，轻轻点点头，「你也知我识路不清……」

谁晓得那条笔直的小径走了几遍，每次都通往不同地！？他也不是故意没知会萧普月那家伙就闹失踪，哪个人迷路

会预先知道？

「所以他现下不知你在这儿？」他开始有些同情萧普月这人，爱上了运气极差的无潋。

想著想著，他不禁轻笑了声。

「……虽然他现下不知我在这里，可我有在各大酒楼外花钱挂了大布幕，说我在这城内，他看到该会知道！」

笑他娘的！他路痴是他娘生出来的，又不是他自个儿愿意挑这缺陷！

「不……我不是笑你识不得路。」林清水使了个抱歉的眼色。

他只是方才才发现，他担心无潋时，倒是暂时忘了那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话说回来，无潋你怎会在这儿？」林清水疑问道。

如此问著，但他又似有些不知哪来的头绪……

「嗯……刚进城就碰上那个万秋御的弟弟，想说身上也没银两，就借了钱住在这儿。」

萧普月那家伙，上次一逮到他便将他身上全数银两搜刮了回去，害他只身一人时穷得连个铜钱都没！

早知平时该偷藏些……

林清水此刻闻言才知脑中那些怪异的头绪是由哪来，但这万佳襄何必瞒著他们？

「你叫万佳襄别告诉我？」

「那人叫万佳襄啊……」他实在记不太得。「我是叫他别说。到时萧普月找来又刚巧碰上你可不好。」那时他下场

会更惨。「况且……你不会武。要是那个『万家香』被萧普月碰上，我帮他挡几招他还跑得了。」

这段时间萧普月不在身边，倒给了他练功的机会。虽然他不爱练武，但看著自己与萧普月武艺的差距愈来愈大，真

觉得自己翻身之日遥遥无期。

自从萧普月上次在灸楼酒楼忽然良心发现，开始带他游山玩水，他练武的时辰一日比一日少。

风光明媚，山景秀丽，可他常常只能全身酸痛著躺在一旁远望。萧普月去找食物时他在腰痛，萧普月在洗澡时他依

旧腰痛，萧普月在练武时他仍是在腰痛，萧普月睡著时他有时也会腰痛！

他奶奶的！被折来折去，凹来凹去的是他不是他！那家伙閒来无事就拉著他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每次他躺在那儿痛

得说再玩下去，他会从此半身不遂，那家伙竟然笑著说会照顾他一辈子，接著又硬是玩了几回！结果他体力一日比

一日差，山水也没真玩多少，萧普月那恶人反而一日比一日神清气爽，看得他心头真不痛快！

林清水心下叹了口气，「……那麽我们该庆幸萧普月没现下找来？」

第三十七章

「是啊！这时找来就惨了！」

但他还满想他的……只是「想」而已！

笑著看坐在床沿的林清水，无潋脑中又闪入一问题：「你还没回答我，怎麽在这里？」难道那个「万家香」没守约

？

「一时间找不到地方住，万佳襄便带我们来这儿。」林清水顿了顿，「……原来店小二说今夜没回来的住客是你。

」

林清水这一提，又扯到他老毛病，无潋心里低估两声才回道：「这酒店太隐密，我找了一晚才找著。……不过这地

方还真奇特，若不是以前听你说过，我还真不知圆州有这地方。」

怪得还真有林清水风格！

「……是颇奇特。」林清水不禁失神地环视了一圈室内。

当初……离开我家妓院时，他茫然地不知该往哪去，正好这店新开张，就顺道让招揽生意的店员拉入店内，这麽住

了起来。

想是店内有股莫名的死亡气息，那阵子总觉心里平静异常。如今重忆起，些许这也是他後来爱找些特别事物的源由

。

「那……就你一人来？」对於林清水神游表情早习以为常，无潋也就自顾自找起桌上的茶水，吃起用冥纸包的糕点

，随口问著。

被这麽一问，林清水不禁想起临房那人，心下一紧，口气却依旧平淡地回道：「万秋御与万佳襄在隔壁房。」

「你怎麽老跟他们一起？」嘴里塞著半口甜糕，无潋又灌了口水顺顺气，「难不成你那义兄要护送你回月月村？」

好在他买的大布幕上，与萧普月约在别家茶馆相见，不然这次又见他们三人，那家伙不更怒火冲天？

这麽想……不知那夜鹰教众是否把这消息传开了？那家伙收到没？

「他们不与我回月月村。」察觉手心冒起汗水，林清水微垂眼帘思量著如何换个话题。

「我就想你怎可能忍受得了万秋御那种迂腐过头的人。」那类人在身边绕，光想就烦。

「你与萧普月的事，现下方便谈吗？」

「可……可以。」

身後响起林清水轻幽幽的声音，在充满阴暗气息的房内颇有诡谲之感。再者，提到萧普月让无潋有些紧张，一不小

心脱口就应了下。

「你对萧普月这人了解多少？」林清水不想浪费光阴，既然早无法入睡，乾脆与无潋谈谈这问题。

「过去的夜鹰教教主。」无潋直觉地回道。

「其他……？」林清水直视著无潋再问道。

「……性情不好。」左思右想，无潋得出这结论。

萧普月就是萧普月，他从来也没想过他是什麽样的人。

「他哪性情不好？」

这无潋看来的确没细想过这些事。

「……老生气，动不动就说要废我武功，也不爱让我见其他人。」这麽想著，一股火又浮上心头。

「你有没想过，也许他只是怕你离开，怕你心里有别人。」估计会是个长谈，林清水乾脆也坐到桌边，为自己倒杯

水。

「但是我一直与他在一起啊！」想起上次林清水听见萧普月与他的对话，不禁有些困窘。

「你有说喜欢他？」

这儿的水倒是甘甜，有趣！

「有啊！都说不知多少次，他还老追问！」反正林清水也知道了，他乾脆豁出去地说。

「也许他真的很喜欢你，却不确定你的喜欢同他一般。」

「……」

无潋这时才想起，萧普月时常搂著他，在他耳边说爱他。可他老因这情话太露骨，总不愿回予同样话语。

……但他真的喜欢那家伙在身边的感觉。

「……喜欢一人，真会想这麽紧紧抓著不放？」

怎麽有人会想把另一人镇日锁在身边？

「若有日萧普月喜欢上他人，你放不放？」

话回得镇定，无潋那句话，却点到林清水痛处。

自己也该放手……

「当然不放！况且那家伙怎可能喜欢上别人！」他的东西当然不放！

……萧普月何时变成他的……？

无潋不禁为自己这想法有些吃惊。

「你怎知他不可能喜欢别人？」又灌了口水，林清水发现这次顺著无潋的话接，谈起来倒没多累。

果然别人的事看得清，自己的……倒是甘愿浑沌不明。

「他……」他总不断说爱他，怎可能……

无潋不禁语塞，他这时才了解到，些许是萧普月从不间断对他有所表示，他才始终心情安适地从没有过其他杂想。

那家伙曾说这世上只喜欢他，想想也是，夜鹰教那群人哪个让人喜欢！？这麽说起来，他还有他太师父，……林清

水也算的话……

「让我先想想。」

朝林清水挥挥手，无潋皱著眉开始回想过去这些日子，萧普月与他的相处。

「嗯。」有想比没有要好。

也不打扰无潋，林清水乾脆在桌边支著头闭目养神起来。思绪快入弥留状态时，他听见身边传来轻浅的咳声。

「病了？」睁目见无潋掌捂著前胸，皱眉想著事，林清水问道。

回过头，无潋轻点头，「也许，近日常胸闷，大概是体力大不如前，休息一阵子就好。」一定是被那家伙弄到过於

劳累害的！

还想再次闭眸休息，门口便传来叩门声。

望著窗外微亮天色，林清水叹道：「这麽快便天亮了……」

第三十八章

林清水还在犹豫是否起身开门，无潋已早他一步走到了门边。

「是『万家香』？」应该也没别人？

无潋开门一看，一名身材削瘦，两颊凹陷的青年正站在门外。

「今日早膳……」

林清水没听见青年话尾，便看无潋迅速将门带上。当疑惑浮上心头那刻，他便被无潋一把拉起，腰一环就被提著走

。

「娘的！他们怎麽找到这的！？」边碎碎念，无潋边踏上窗框，「林清水，小心别撞到头！」

萧普月没找来，一群夜鹰教杀手来也没较好！

半身卡在窗台，林清水瞄见房门被劈成两半，早已残破不堪的门板瞬时半化为粉末。

任由无潋拖自己离开出了窗户，林清水蓦然想到隔房不知如何的万秋御与万佳襄，一股强烈的恐惧涌上心头。

与无潋离开房间的瞬间，他忍不住拉开嗓子一喊：「万秋御！」

不一会儿到了栋空屋，无潋才松开紧抓林清水的手，揉著一耳抱怨道：「林清水，你刚干嘛大喊？」他耳朵在一旁

差点聋了。

林清水沈默半晌才语气平静地回道：「……只是想提醒他们。」怎麽说，对方也似高手。

此刻心口还狂烈地鼓动著，他的确感受到自己对於那个人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