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寿笑意更深,袖子一挥,徐半仙的表情顿时僵住了。秦寿动作轻缓的从他内衫的隔层中取出纸包:“道长莫急
,明日我便将全京青楼的地契统统送到道长手上,道长爱怎么享用便怎么享用,道长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可以提,
即便是皇后我也可送入道长房内。”
徐半仙依旧僵着,眼睁睁瞧着秦寿将八颗金玉续命丹一颗颗倒入楚笙口中,又饮了水一口口替楚笙灌下,轻抚着
楚笙脸颊,满眼柔情:“道长可以说话了。”
徐半仙又气又急,痛心疾首的怒瞪着秦楚二人,看样子像是想冲上去将药丸统统抠出来,却又不敢妄动。许久才
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像我这样的,遇上强盗也是迟早的事。我也不要青楼窑子,公子答应替我做件事,不会
反悔吧?”
秦寿点头:“自然作数。”
徐半仙一咬牙,上前依着秦寿的耳朵如此说了这般,秦寿有些诧异:“道长就这些要求?届时可莫要反悔了。”
徐半仙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决不反悔。公子应了便要替我做到。另外这件事我希望公子做的暗一些,莫要告诉
其他人。”
秦寿点头:“好。我送道长出去。”
秦寿起身时淡淡扫了我们三人一眼:“今日之事不必同外人说起,也不须向侯爷禀报。”
有些话说的客气,听者却不能将它当客气话听。我干笑着点头:“自然。”丹慕生同白墨亦颌首。
待秦寿与徐半仙走了,白墨伸了伸懒腰:“哈欠,早上还未睡够,我回去再躺躺。”
我一把揪住他的发髻,疼的他哎哟叫唤:“你这只死狼崽子,方才若是激怒了秦寿,你指望谁护着你么!”
白墨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我不过是看你们一个个木板脸,想说些轻松的话。就许他做,还不许我说说么。”
丹慕生轻轻拍了拍我拽住白墨的手:“没事就好了。”
我悻悻松了手,白墨连连点头:“就是嘛,你方才不是也笑了么。”
丹慕生笑着替白墨拢了拢被我捏散的发髻:“你哪……”
白墨与我既是一怔,丹慕生的口气听着实在教我不太舒服,他却仿佛并未察觉什么异样,柔声道:“你不是困了
么,回房去歇息罢。”
第二十六章 妖患
楚笙当日夜里便醒了,胃口也好了些,喝了两碗姜丝白米粥,由秦寿推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又回去躺下。
第二日早上竟推开了轮椅,由秦寿搀扶着自己走了一圈,虽说面色还是苍白若纸,嘴唇多少回了些血色。
楚笙止了欲去向楚成侯通报的家丁:“我正巧想去院子外头走走,稍后亲自去爹那里请安,也好给他个惊喜。”
楚笙要出院子,我们自然跟着。他走起来还是有些吃力,步子缓慢,精神却是十足的好。
这一路过去遇见的下人见着了楚笙,十个中七个揉了揉眼睛,三个呆若木鸡的杵在原地连眼睛都忘了揉,能回过
神来行礼的更是稀少。楚笙也不介意,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心情不错。
走到一处花径,前边有个着了件红罗的女子半跪在罂粟丛里轻抚花瓣,听见脚步声骤然回头,瞧见了我们惊得退
了几步,踏歪了一片花苗。
楚笙顿了片刻,淡然的点了点头:“殷夫人。”
殷夙犹是一脸不可置信:“楚……楚笙?你……怎么可能……”
秦寿见了殷夙先是蹙眉,复又勾起一丝冷笑:“这不是殷夫人么。小侯爷的病好了,夫人可别忘了送一份贺礼。
”
殷夙的表情已由惊转怒:“你,你竟然好了?!”
楚笙语气淡淡:“叫殷夫人失望了。”
殷夙咬牙切齿的摇头:“不,不可能。你明明就快要死了,你早就该去陪那贱蹄子!”
秦寿瞬间闪到殷夙面前狠狠一个巴掌,将她煽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倒在地,又迅速回到楚笙身边,身手之快若是
常人根本看不清楚。
秦寿冷冷道:“殷夙,这么久以来我懒得同你计较,你倒是越来越不识抬举。我今日再放你一回,你若敢再说一
句……”秦寿一扬手,那一片原本绚丽极致的罂粟霎时枯萎,花色死黑。
殷夙捂着肿起的脸颊,偏脸不语,却掩不住眸中的怨愤。
秦寿扶着楚笙径直走了,未再看她一眼。
丹慕生走过时望着一片萎靡的花田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快步跟上走了。
再见到楚成侯时我不禁一惊,他的脸色较以往更黑,双眼浑浊,形容憔悴,妖毒已侵入骨髓了。
他见到楚笙时,黯淡的眸子骤然亮了亮,抬起已瘦的骨骼明晰的手将楚笙握住:“笙儿,你怎么来了,秦公子不
是带你去苏州游玩了么,你何时回来的?”
楚笙一怔:“爹……”
楚成侯慈祥的笑了笑,抬头摸了摸楚笙的头发:“回来了也好,你都去了一个多月了,可把爹想死了。你好好同
爹爹讲讲你都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么?”
楚笙的脸色瞬间僵了,楚成侯眼下分明已是神智不清了。
秦寿皱着眉头将脸色难看的楚笙搂了搂:“侯爷,小侯爷刚刚回来便赶来看您,还未来得及歇息。不如待他回去
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来同侯爷细说。”
楚成侯连连点头:“好,好。”
秦寿几近强硬的将楚笙拉出了房间,楚笙眼神空洞,声音梗咽:“爹……爹他……”
秦寿咬牙道:“此事交给我处理,你莫要担心。”
丹慕生见他们走了,又折回屋子,从袖袋里取出一粒药丸塞入楚成侯口中,将他下颚一抬将药丸咽下,又赶了出
来。
我轻声道:“那罂粟花妖实在过分了,妖毒已开始侵蚀楚成侯的魂魄,若按此下去恐怕楚成侯撑不了多久了。”
丹慕生道:“我喂了颗仙丹暂时抑制住他体内妖毒侵蚀的速度,只是眼下使不出仙法,很难收了那花妖。”
我道:“我们又不可放任不管,若是请其他仙僚下来又怕惊动了秦寿,或者寻个机会将那花妖引到远处,请老君
下来帮忙。”
丹慕生颌首:“我们回去后再细细商量罢。”
晚上用过晚膳之后,我们在屋里商议了许久,我烦躁的摆了摆手:“自来了此处之后烦心事不少,与慕生独处的
机会少了许多,便是难得同你在一间屋子里,说的也都是他人之事,实在无趣。”
丹慕生往椅背上一靠,好脾气的笑着:“那你想说些什么?”
我涎笑着往他身边凑了凑:“自然是说我们的事。”
丹慕生挑眉:“噢?不知我们之间有什么事可说?”
他这样问,我反倒有些语结。我习惯在言语上占他些便宜,在他闪躲中步步逼近寻些乐趣,自然,若是他避的狠
了,我也有些失落,却抑制不住一回又一回的重蹈覆辙。
丹慕生见我不答,垂下眼眸看着桌面:“惠杞……”
我忙答道:“嗯?”
丹慕生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你陪我出去散散步罢。”
我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点了点头:“好。”
眼下已入了夜,星辉洒在白墙上莹莹发亮,我们藉着星光月光能将眼前瞧个大致,也顶多是瞧见树影不至撞上去
而已。
我们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路无语,他似乎已不打算再说什么,我心里纠结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四下安静的有些诡异,我忍不住咳了一声打破沉默:“慕生。”
他侧过头来看着我,脸色突然一变,视线直直盯着我身后看。
我莫名的转过头,不远处似乎有两人抱着,两颗脑袋亲昵的凑在一道,实在令人遐想,莫不是哪房的小婢小厮趁
夜跑出来偷摸鬼混罢?
突然一阵风刮过,丹慕生已如箭一般冲了过去,两枚银钉更快的飞去,只听背对我们那人闷哼一声,将怀中人松
开。
我忙赶上去看个究竟,只见殷夙神色痛苦的倒在地上:“你们,是什么人?”
方才同她搂在一道的竟是白墨,眼下像是已经迷昏,被殷夙放开便向后倒去,丹慕生眼疾手快的将他接在怀中。
丹慕生满脸焦急的探了探白墨的鼻息,脸色愈沉,轻轻将白墨的身子在地上放平,面无表情的站起来。
夜色蒙住他的脸,灰蒙蒙的瞧不出情绪,我却从未听过他的声音如此阴沉,一字一顿:“你自寻死路!”
殷夙已从地上站了起来,拔去肩上的银钉:“嗬,没想到那小畜生身边聚的竟都不是简单的货色。你身手倒是不
错,长的也颇有几分姿色,若是乖乖的让我收你做个佞僮,还可多留你几年。可惜你一个凡人竟敢不知好歹,就
莫怪我不留情。”
丹慕生已冲了上去与她打斗起来,那花妖的身手远在他之下,连着吃了几招亏,忙使了一道妖术,将丹慕生弹了
出去。
我大惊,快步冲到丹慕生身边:“慕生,你怎么样?”
丹慕生强撑着摇了摇头:“不要紧,她修为不深,尚且伤不到我。”
他嘴角分明已有血水溢出,我怒极攻心,乱了神智,拔出腰间的佩剑便冲了上去。
殷夙吸人精元吸到一半之时被打断,又挨了丹慕生的暗器,本也伤的不轻,再施妖法已是艰难。见我又攻上,只
得又与我打斗起来。
她的身手与我差不多,纠缠了一阵渐渐落了下风,捻起手指又欲施法。我见形势紧迫,顾不上许多,妄图强催仙
力暂且解决眼下的困境,却听身后急促的喊声:“不可!”
我动作一顿,殷夙趁势将剑架上了我的脖子,冷笑道:“哼,就凭你们也妄图与我斗么!莫着急,待我解决了你
们,吸光了他身上的仙气,便叫那小畜生与那该死的蛇精一同来给你们陪葬!”
她手上一发力,我脖子上顿时火辣辣一热,剑却突然止住了。
丹慕生不知何时已站到我身后,伸手握住了剑身,我暗道不好,正欲开口,殷夙惊讶地抢先发声:“你身上,怎
么会有仙气……”
我满心焦急:“你怎么这么傻,我修为原本就比你差,这种事便该让我来做。”
殷夙突然甩开手中的剑,一道蓝光直直朝我们射来,丹慕生轻轻一挥手便将它弹了回去,殷夙躲闪不急,哀嚎了
一声便倒在地上。
丹慕生丢开手中的剑,不急不缓的走了上去:“我对妖族并无偏见,你若安安分分的处事,我本不想收你。眼下
你非但用妖术蚀人魂魄,还妄图吸人精元来提升自己的修为,我便不得坐视不理。”
殷夙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撑着身子妄图站起来,丹慕生使了个定身法,她便顿在原地再动弹不得。
丹慕生道:“楚家的几条人命都是你害的么?”
殷夙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丹慕生继续问道:“连楚筝也是你杀的么?”
殷夙的神色动了动,满眼怒意的直视丹慕生:“不是!筝儿一定是秦寿害死的!我是真心将筝儿当亲生儿子来待
,又怎会害他!你既然是神仙,便去将那蛇妖收了,这侯府所有的人命都是他害的!”
丹慕生依旧面无表情:“莫非你要说楚成侯中的妖毒也是他下的么。”
殷夙神色又怒又哀:“若不是他太狠心,我又怎舍得伤他……我用罂粟花毒迷了他的情智,只是为了让他忘记那
女人和她养的孽子,若他一心装着我,我又怎会……”
丹慕生冷笑:“你这也算是喜欢么?你明知这样做会侵吞他的魂魄,若他魂飞魄散了你便高兴了是么?!”
殷夙咬着下唇不语。
丹慕生继续道:“你说那些人的精元不是你夺去的,那你今日又在做什么?难道方才我还看差了不成!”
殷夙不情愿的答道:“是那蛇精欺人太甚,我方才出此下策。那个白墨……他身上的仙气是纯阳之气,又像是外
人强行附上的,极易夺走,我便想借来一用。”
丹慕生又怒:“你为一己私欲便如此逞恶,果真是留你不得!”
说罢念起一道仙诀,殷夙的身子顿时被一个光圈罩住,她神色痛苦,身子越蜷越紧,脸色愈白,竟缓缓变成了一
支罂粟花。
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只灰狐狸,冲进光圈衔起那枝罂粟花又冲了出来。
丹慕生皱眉看着它,它摇身变作一个男子,手持花梗跪了下来:“大仙,你已将她打回原形,就留下她的魂魄,
饶她一命罢。”
丹慕生看了他一阵:“也罢,她日后已难作恶,我便饶她一命。但你须答我几个问题。”
狐狸精连连颌首:“大仙请问。”
丹慕生道:“这楚府里的人命当真不是她害的?”
狐狸精道:“我说了大仙许是不信,但就我所知,的确不是她做的。就说七日前的楚家明,那时她正同我在一起
。她是真心疼楚筝的,这点全侯府也都知道。”
丹慕生道:“连楚笙的生母也不是她害的么?”
狐狸精愣了愣,沉默了一阵才道:“我……不知。”
丹慕生蹙眉,挥了挥手道:“你走吧。若是还有什么问题,我会让土地来找你。”
狐狸精感激的磕了个头,摇身又变作一只灰狐狸,衔着花枝三两下蹿上墙头,消失在夜幕里。
我走上去还未说什么,丹慕生身上的仙气骤然散了,瘫倒在我怀里。
我心痛的将他搂住:“你强撑做什么,以我那些修为,即便是散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你这是何苦。”
丹慕生睫毛颤了颤,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头一偏,倒在我怀里昏死过去。
我看了看一旁同样昏迷不醒的白墨,再看了看脸色惨白的丹慕生,强摁下繁杂的思绪将慕生抱了起来打算回房再
说,却听见由远及近的响动,我苦笑一下,停住了步子。
秦寿闪到我面前,看了看昏迷的丹慕生与白墨,又看了看我淌血的脖颈,眉头挤作川字:“怎么回事,是谁打伤
了你们?”
我鼻子有些发酸,垂下眼睑道:“方才……殷夫人突然闯进来说要为难秦公子和小侯爷,我们抵挡了一阵,皆不
是她的对手。突然天上闪了一道金光,有个神仙踩了朵祥云下来,说……说殷夫人是妖,为恶四方,便将她收了
……然后就不见了。”
秦寿皱眉看了我一会:“难怪方才外头有仙气……那该死的女人,我便不该留她到今日!你们……不要紧吧?”
我摇了摇头:“他们只是被打晕了,我方才探过鼻息,并未伤及性命,我正打算将他们抱回房去歇息。”
秦寿抿了抿唇下唇,过去将白墨抱起,一言不发的向我们的屋子走去。
我看着毫无知觉的丹慕生,又是一阵痛心,眼睛酸涩的发疼,强忍着偏头不看,将他抱回了房里。
若是早知今日,这该死的差事我定然不接,不做神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