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笑————水寒萧

 目光落到我的身上。我一怔，未及反应，他已蓦然对着我出手，将我挟持在手中。

『你们别再乱来!』他退回到同伙身边，虽是懊恼着要用这样的方法才能解除危机，却也是无他计可施，『龙子弈，看你刚刚那么护着他，我想你也不希望他出事吧?』

『是吗?』龙子弈的脸上丝毫没有恐慌的神色，扬手一拍，原本寂静的岸边突然冒出大批的弓箭手，所有的箭头全都指向了那群人，『你以为，你们还有机会逃脱吗?』

那刺客一定震惊不小，从他挟持我的颤抖的双手就可看出。只是，我也同样讶异。我根本就不知道，龙子弈是何时安排了这样一出戏码。

『……应堂主，骆堂主，现在怎么办?』身后

的人乱了起来，为了这意料之外的局势。

『这……这果真是他的诡计!早知道我们就应该听从门主的劝告， 不该这么鲁莽地擅自行动!现在……』懊恼的声音琐碎地响起，却没有任何权宜之计。

『怎么样?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望着被困的人群，龙子弈的嘴角微扬。高傲的眼神扫视着他们，碰触到我的目光时，没有丝毫变化，令我的心猛地沉痛起来。

『你妄想我们会对你投降!我们现在虎落平阳，随你怎么样。反正有这么个绝色美人陪着我们，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那人猛地拉住我，身形一动，
 自以为是地认为龙子弈总会对我有所顾及，有欲逃离的意思。只是……

『放箭!一个也不许放过!』

耳边是瑟瑟的风声，还有那人熟悉的声音，伴着漫天的箭雨，弥漫我的双眼。那刺客早已没有余力来顾及我，放任我在这一片混乱中。我呆呆地立在那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艰难地撞头，寻找着那人的身影，那人的眼神。如同六年前那般的绝望，但不容许自己懦弱!胸前一阵刺痛，我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低头看着鲜血泊流。恍然之间，湖水掀起轩然大波，水光迷漫，打上画舫，几乎令船倾倒。身上顿时湿透，只听得耳边不断的『门主』的呼声，一阵暗器在空中飞舞，岸边的弓箭手一批批地倒下，眼前似乎飘过记忆中的身影。情势陡然转变，凌月昭跨步上前。我支撑着身体，蓦然倒在他身上。他虽是急于对付那些人，却也没有办法放任我不管，片刻的犹豫，再撞头放眼而去时，人影已无踪。回头，龙子弈不甘地看着四周。心裹没来由得一阵幸灾乐祸，思绪便一片空白……

身上很痛。奇怪，只不过是胸前中了两箭而已，为什么会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都那么痛?吃力地睁开眼，胸前难受，我轻咳了起来。

『公子，你醒过来了!』凤儿冲到了我身边，将我从床上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殷御医刚离开不久，我……我去找他回来!』

『不用了!』我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 『我没事……还死不了……』

『公子，你不要说这种话!』凤儿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蒙上一层雾气，『殷御医说了，你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只要好好调理一阵子，马上就会没事的。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无言地笑笑。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或许真正关心我的人，就只剩下凤儿了吧?其它的人……其它的人，只是……我扶在凤儿的肩头，觉得头很痛。虽然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局，早就料到他不会在意我的生死，发生的一切记忆已融入我的身体我的血液，仿佛在我体内撕扯，很痛很痛。

『公子，皇上刚才一直都在你身边陪着你，只是后来朝中有事，所以……』

我不禁一怔．我的心思就这么容易被看穿吗?还是我已经无法再来掩饰我对他的情绪?到了这一步，想在凤儿面前否认，却想不出什么说辞，唯有苦笑。

冷漠的命令，漫天的箭雨……我承认，我伤了，我的心理防线几乎崩溃。只是早有的认知，还是让我承受住了这样的事实。何必再去在意那多余的感情呢?

我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什么也不在意地活下去……

『公子……』凤儿抑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扯开一抹像往常一样的笑容，平静地看着她。

『我没事， 真的没事。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

凤儿摇了摇头，温柔的神情抵过万千的安慰之语。我看着这样美丽的神色，缓缓闭眼睡去。没事的，只要睡一觉，一切都会回到原点的……

夜寒风细。微微的凉意刺激着我的神经，我转个身，本能地缩了缩身子。迷茫的神思中，感觉到有什么人为我拉紧了身上的被子，轻轻碰触着我的脸庞。缓缓地睁开眼，明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你怎么来了?』夜已深，跳动的烛光昏

暗。他的脸上明显有着疲态，在床边坐下。

『放心不下你。刚刚处理完一些事情，就直接赶过来了。』俯身在我脸上落下一个吻，他温和地笑者，动手为自己解衣，竟钻入了我的被窝，将我抱在怀中。

『伤口还痛吗?』他的手探入我的衣内，轻轻抚摸着我胸前的伤口，我直觉地抓住他的手，不喜欢这样亲密的接触。

『……痛。』没必要说谎让他安心，我如此回答着。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紧了我。我没有拒绝这样的怀抱，闭着眼，却完全没有了睡意。

『凡儿，你……真的没话要对朕说吗?』许久，在我以为他可能已熟睡的时候，他开口了。

『那皇上又希望凡儿说什么?』轻轻的一句话，却如五味陈杂在心裹倒翻，难受得很，不由话中的语气夹杂着哀怨。

『凡儿，那时朕会下令放箭，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

『皇上又何须向我解释?』我任性地打断他的诉说。他的解释只会让我更加不堪，更深深地认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他手裹的一颗棋子。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只是利用我做诱敌的借口，故意引出飞天门的人来好一网打尽……只是他的如意算盘还是失败了。心中隐隐有着复仇般的快感。

『凡儿……』

『凡儿的命是皇上救回来的，就算是为了皇上而丢了性命也无可厚非，没什么大不了的，皇上……』

接下来的话被堵在喉间，因为龙子弈突然在我颈间轻轻咬了一口，令我浑身僵硬，一时不知所措。

『舍得停下来，好让朕说句话了？
 』他笑得古怪，让我无法再开口，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凡儿，伤了你，朕实在是很心痛。』他幽深的眼注视着我，令我沉醉不已。细细的吻落下，是无尽的温柔。『相信朕，其实朕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你受到伤害。』

他的温柔，却让我落寞，热闹感我悲哀。我垂下眼帘，对他的话不予置评。

『夜了，睡吧。』掌风一起，讲那烛光熄灭，他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抱住我，便当真倒头睡下，唯有我，黑暗中，他的怀里，如何也无法平静。

笑。笑自己的无能。

天气渐冷，落叶满地，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发出脆脆的声响，似是细说着淡淡的遗憾。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

『恨』之终，又会是如何的景象？会恨，是否就说明了心底的不甘，心头的凄绝？会恨，是否就说明了心中的在乎，心下的执着？最近真是越来越伤感了啊，总会有意无意地想很多莫名空洞的事情。自嘲地笑笑，无奈地叹息。情感的波动，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平定自己，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天色转暗，我点上灯，却意外看到墙角站了一人，一时木然。

似曾相识的面容，是不会被我遗忘的。我愣愣地站在一边，没了分寸。

『你回来了。』那人温柔地对我笑，仿佛与我已相知甚深。

『你……又进宫做什么?』他如此轻松自如的神态，轻易站在我面前，我真的觉得上次救他，是多此一举的行为。

『来看你。』独孤非笑着走近我，伸手欲抚上我的脸，终是垂下了手。来看我?我不记得我们之间有转变成这样的关系。况且宫中守卫重重，他冒险进来只为看我?想想也不可能。

『是真的，我只是为了来看你。那曰在画舫上看到你受了伤，我一直都放心不下。』他似是从我眼中看出了我的怀疑，轻飘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其实自从我第一次看到你……』

『你就想杀我。』我顺口接了下去。那是实话。

我与他的初相识，是在谁也不清楚对方的情况下，混乱的相识。那时，他的确是把剑架在我脖子上。

『你何必不让我说出口?』他意有所指，动手挑动我的发丝，凑到鼻尖细细地闻，『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看着他，用眼神这样回复他。我也不想知道。他想说的话，会毁了他自己。我宁愿选择逃避。他看着我眼中的决绝，也不再执着，退开一步，笑了起来。

『也罢，我不勉强你……攸凡。 』他温柔的眼神让我无法抗拒，我望着他，眼中的漠然悄悄淡去，不介意他这样叫唤我。

『你的伤如何了？』他担忧的眼神扫视着我。

『都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自然已经没事了。』

『那日我们得知龙子弈会出宫游湖，我就知道定有什幺陷阱，他们却还是十足十地踏了进去，连累了你。』

连累？他这样的说法显得十分好笑。『……你在宫中有内应？』突然转一个话题，我问。

『是啊，否则我怎敢一再入宫来？』他宠溺的目光始终对着我，不曾离开片刻。

『……看来上次是我多管闲事就了你。』我淡淡地笑，在一旁坐下，为自己倒一杯茶。

『当然不是。，没有你，我或许已活不成。』他说着，也在我身旁坐下。

『你认为你杀得了皇上吗？』

『不管杀不杀得了，我必须这样做。』他的神情有苦涩，『我是飞天门的门主，这是我的责任即使杀了他们得不到任何东西，即使为了杀他而丧命，我都不能放弃。」

「何必呢?」我轻笑一声。

「先人的不甘而已。他们不甘心为龙氏江山做了那幺多，只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

我有些愕然地抬头看他。果然，各人执一词，他的说法和龙子弈告诉我的，完全不同呢。

「什幺外戚夺政，只是堂皇的借口而已。他们只是容不得比他们更强大的力量。这点，我想你一定比我更清楚。」

心一惊，手中的茶杯落地。迎上他突然幽深的眸子，我无言。

「忠心有何用?一旦你的存在威胁到了他们，他们会毫不犹豫除去你。就像你爹——豫郡王尹靖!」

心有一瞬间的停止。手在发抖。想让自己冷静，手却不停地抖，连心也抖动．他说的这些话，是我如何也不愿更不敢去想的。想到了，会不甘，会愤恨，会让一切变得不可收拾。所以，我一直都不去想，不去想!
 !

「攸凡!」他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将我拉入怀中，「你不要怕。」

怕?我怕!我怕我埋藏在心底的感情突然溃决，我怕我无法再压抑心中的苦痛，我怕我的仇恨会突然汹涌而来，我怕我承受不了这些感情的侵蚀!我真的怕!独孤非紧紧抱着我，想用他的体温让我止住不断颤抖的身体。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记忆深处的画面。我在心中一千遍一万遍地告诉自己，不可以崩溃!不可以崩溃!!不可以崩溃!!!

「攸凡，攸凡……」他一遍遍地叫着我的名字，用他的温柔平复着我。我不排斥他给我的安慰，窝在他怀中，说服自己要平息下来，平息下来……

「攸凡，对不起。」他抬起我的脸，擦拭我脸上的泪痕，我才意识到自己落泪了，[对不起，可是……我想你跟我走。」

「跟你走?」讶异。

「是的，跟我走。这个皇宫不是你停留的地方，这裹太危险了。虽然龙子弈六年前放过了你，但你始终是尹家的人，你无法保证他以后也不会伤你。」

走?能走到哪裹去?六年前他冷漠的目光便已圈住了我，注定我再也无法逃离他。

「你不想走?」他从我脸上看到了迟疑，试探的声音响起，「你要留在宫中?……是为了报仇?」

报仇?曾经强烈地有过这样的念头，但终发现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已。我什幺也做不了。父母家人生前被冠上不忠之名，死后却连个安息的地方也没有。直到那一天龙子弈告诉我说，他悄悄地，为我的家人建了墓冢，我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我能反抗吗?我这幺苟且偷生地活着是为了什幺?只是为了保证家人不会尸骨无存，保证家人能有安息之所。若是我有一丝一毫的异动，我的家人将至死不得安宁，将失去这最后的安宁。所以，我不能反抗!而我也逐渐，从这个深渊，落入另一个更可悲的境地。想让龙子弈爱上我，想以此来伤他，却发现更早以前，我已经……爱上龙子弈了……而我，在清晰地意识到这样的事实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应该恨却恨不了，不该爱却爱上了。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时常恐惧地缩在角落，惊恐地对着这样的事实。可是龙子弈，他冷漠的眼底不会有任何人，不会有我，这才是我真正心痛的地方!

『攸凡，凭你是报不了仇的!』我的沉默在他看来是一种默认，他抓住我，轻轻摇我，『跟我走吧，我会为你报仇!』

我摇摇头，轻轻挣脱他。『你不会明白的。』我知道这样的说法很没有说服力，但我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攸凡， 我……』

『独孤非，你走吧。这裹很危险。』我的手挡住他的唇，打断他的话。深深重重地看着他，告诉他我对他的担心。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脉脉回望着我。唇上一热，他的吻落下。

『保重。我会再来看你的。』他轻轻在我耳边说道。

『不，不要再来看我。』我目光坚定地望着他。也许是对他与我颇为相似的遭遇有着须的怜惜，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他为我涉险。他但笑不语，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走了，我却乱了。可以淡忘的人事物，书简统统向我袭来。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佳人物理地倒在我面前耳边好象又听到了他们的哀号，身边好象又感觉到了他们喷洒出来的热血……

夜晚，我失眠了。

第五章

正午时分，我懒洋洋底坐在亭中，享受着阳光的温暖，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我干脆趴倒在亭中央的石桌上，闭目休息着，恍然之间，有脚步接近，熟悉的声音自头顶而下。

『哪里来的小懒猫？』

『皇上……』揉了揉有腥睡的眼睛，我抬头笑对着他。

『怎幺脸色不好？』他身下来，托器我的下巴对着他，『不舒服吗？』

『不是，只是昨夜没睡好。』噩梦不断，午夜惊醒，折腾了一晚上，几乎没有合眼。直到阳光射入屋内，才真正放下心来，只是想睡又睡不安稳。

『做噩梦了?』他在一旁坐下，拥我入怀。

『嗯。』鲜明得似乎是发生在昨天的噩梦。

『只是梦而已，不要再去多想了。』他轻抚着我的背，声音似乎带着魔法一般，『对了，本月初七就是你十七岁生辰了，有什么愿望吗?』

对啊，我的生辰快到了呢。每一年都是他提醒我我才会想到，每一年他都会问我想要些什么。即使年复一年，我什么也不要，他仍会每年问我。以前或许不要，但今年……

『什么都可以吗?』我轻轻问。他似是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意外我会突然与往年不同。

『只要你说出来。』

『我……想要去祭拜我爹娘。』

沉默。

我知道说出这样的话来，必定是天翻地覆的后果。只是压得太久，一旦外泄，连我自己也无法控制住这样的感情。

『你答应过朕忘记尹家的事，你答应过朕再不提尹家的事。』他的目光倏地锐利，魄人的气势对着我。

是，我答应过他。六年前进宫时，我便答应绝不在宫中再提尹家，决不在宫中再起风波，绝不在股肱中引人话柄。所以这年来，即使是家人的忌日，我连偷偷击败他们都没有，试着让自己遗忘，试着让自己平静，试着让尹家随时间而消亡，将他们当作南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