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笑————水寒萧

『凡儿，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他跑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你没事回来就好，只要你回来……』

『只有我回来，才能继续你的布局，是吗?』我冷冷地答，伸手推开他，注视着他那双幽深的眼睛。

冷漠的眼底，看不出任何人的影子，没有波动，没有感情。

『凡儿? 』

『圣心难测，但请皇上容许我猜测一下你在想什么，可以吗?』冷冷地笑，我退后几步，直直地看着他，『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和独孤非相识，对不对?你不说破，只不过是想利用我来牵制他，对不对?你一直期待我回来，是想把我作为筹码，对不对?那天你放任我们逃脱，却还让独孤非中了『幽梦』，是故意的对不对?』从最初开始，他就想着这样一个布局，把我作为棋子，推我入棋局，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

沉默。他无言地看着我，我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他的心思，却是枉然。手有些抖，害怕从他口中诉说的答案，微茫的希望，想听他的否定之词，想要听到他说一切不是我想的这个样子，告诉我只是我在胡思乱想，告诉我一切都不是真的，告诉我……

『是，朕的确是这么想过。』

破碎的声音，在心头响起。空气突然变得好稀薄，竟然让我无法呼吸……浑身上下开始痛了起来，却说不出到底是哪裹在痛!

『朕的确是想用你来对付独孤非，利用他对你的感情，来铲平整个飞天门……』龙子弈幽幽叹息，『所以当朕知道你与他有来往时，朕没有出言阻止，所以那曰看到你们一起逃脱，
 朕故意使用『幽梦』……朕相信，你是一定会回到朕身边的。所以朕想过，若是独孤非动了你，必然对你有所愧疚和顾忌，而若你在朕手上，朕就可以用你来牵制他，继而对付整个飞天门。』

如此平淡的语气，似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痛痒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话语比任何一把利剑都锋利，直接割裂我的心。

『可是你知不知道，做这样的决定朕有多心

痛!』他突然冲到我面前，用力抓住了我，『当朕想到你在他身边，在他的怀裹的时候，朕有多痛苦?

朕甚至后悔过，但……』

『够了!』我大叫了起来，用力推开他，
 『早就知道你对我无情，又为何在这个时候对我解释?每一次每一次，你乐此不疲地进行这样的游戏，伤的人总是我!伤我就真的那么有趣吗?我就真的如此不堪吗?从最初开始，从你在我面前诛杀我的家人开始……』崩溃的感情，所有噩梦般的回忆瞬间溯回。

那一夜，血色漫天，哀嚎不断，诉说着一切的毁灭，尹家的毁灭……他只是冷冷地看，冷冷地笑!想到这样的场景，隐藏的真实感情全都侵袭而来!

『凡儿!』他又冲上前来抱住我，如此地用力，『朕没有骗你，朕真的在乎你，朕真的为你心痛!』

『放开我!』拔出袖间的匕首，割断了他的袖

袍，我的脑中只有那一夜的记忆，什么都想不了，『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凡儿! 』

『龙子弈，我恨你!』恨，真的很恨。恨他，

也恨软弱的自己!恨他毁了我一生，恨自己这六年来都无法对他下手!好恨!一切感情到了极限，我猛然对着他，一刀插了过去。

血溅了出来。明黄色的龙袍上，泛上了殷红的血迹。我呆滞了。手中还握着那把匕首，那把已插进龙子弈胸膛的匕首。猛然被拉回理智，呆呆地望着他。为什么……他没有躲开?只要他侧身避开，就不会让我伤了他，为什么……

『如果这样，能减轻你的痛苦……如果这样，能让你相信我，我无悔!』他淡淡地笑，却灼伤我的眼睛。为什么原有的恨意，在这一瞬间去无踪影?他突然凑进我，温柔地吻我，轻轻在我耳边细语——我真的很在乎你!

『龙子弈!』他的身形突然向后倒去，惨白的

唇，微微颤着，令我感到心口一片空白。

『凡儿，快走……若是被别人看到了，就麻烦了……』他极力出声，用力推开我。我茫然无措，只是拼命摇头。恍然的思绪中，只觉得有什么人突然闯了进来，拉着我就走。

『攸凡，快离开这裹!若是被人发现了，就算是他也保不住你!』

『……独孤非?』没有能力去想为什么他会在这裹，我呆呆地望着他。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马上带着我一路逃开。迷离的思绪，只听到『有刺客』的呼声，回荡在周围……

第七章

茫然地跟着他走，思绪仍停留在原地。寒光的匕首，火红的鲜血，突如其来的一切，我难以负荷!

头好痛!

『攸凡!攸凡你清醒一点!』身体正被摇晃，空白的头脑中总算有影子在眼前晃动，忧虑的神情，心疼地看着我。

『独孤非……』我喃喃地念着，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攸凡，你总算回神了!』他轻呼一口气，却仍是忧虑地看着我，『你突然不见了，害我好担心。

猜想你有可能去见他了，所以我也潜进了宫，没想到……』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没想到。没想到我会真的对他出手，没想到他会甘愿承受一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的发展!他一向孤傲冷漠，可以彻底无情，为何会在那一刻对我如此纵容?为什么?

『攸凡……』他突然上前抱住我， 『攸凡，你不是一个人，我会一直都陪着你，所以，你不要有任何恐惧!』

我什么也听不懂了。轻轻推开他，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一步步向前走，一步步……突然疯狂地跑了起来，不在乎身后焦急的呼唤声，只想逃离眼前的一切。

雨。

下雨了。

我仰头看天，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到。雨飘落在我脸上，身上，我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麻木的感觉，犹如十岁时看着亲人死在面前。那时决定冷漠，却也习惯了冷漠，不会再以物喜，
 不以物悲。只是龙子弈，却能轻易让我失控，让我烦乱。他犹如一道印记，深深印在我心底，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悲哀的毁灭，惨败的记忆。只是久了，刻意遗忘了，这种波动便被压倒在冷漠之下，再见他时，是完全不同的滋味……

他的确哄我，宠我，但在他的眼底，我找不到真正的温柔。

他一再怜我，护我，但在他的心底，我看不到真正的在乎。

这种有情还似无情的感觉，总是折磨着我。

以为不在意，装作无所谓，却总在午夜梦醒之后，感到空虚寂寞，害怕黑夜的寂静．然后，就会更沉沦在他不知是真是假的温情中。

想想，我真是傻呢……头好晕!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烦乱的思绪逐渐迷糊。突然觉得周围好静，好静，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醒来的时候，窗明几净。屋外雨声不断，屋内，独孤非守在我床前，疲惫地闭目而憩。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只觉得心底很凉，很冷。我想从床上坐起来，却惊动了他，他看到我清醒的样子，舒心地笑了起来。

『攸凡，你醒了?你别乱动，你得了风寒，应

该要好好休息!』他说着，扶着我坐起身，靠在床上。

『……这裹是哪裹?』眼前的是陌生的景象，我问。

『飞天门 的一个落脚处。现在除了你我，什么人也没有。』他回答， 同时端起桌上的药碗来到我身边， 『你先把药喝了吧!』

难闻的味道，非常不舒服。我偏过头去，无视他的温柔， 不再搭理他。纵然身体的伤好了，心裹的伤永远都无法磨灭。

『攸凡， 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来，把药喝了。』他俩是很有耐性地轻柔低语，将药递到我面前。

『我不要……』压抑地低叫一声，倔强地避开，突然之间厌恶他对我的温柔，那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攸凡! 』

『我说了我不要!』突然之间爆发出来，我挥手打翻他手中的药碗，激动地推开他。他的眼中分明有着受伤的苦痛，但望着我时，仍是那么地温柔。

该死的温柔!

『为什幺你要对我这么好?你以为你这样对我，我就会感动得对你投怀送抱吗?其实我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温柔来逃避，来养伤，仅此而已!你明明知道，又为什么踏入这个陷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我讨厌这样的你，我讨厌你!』

闪电划过长空，雷声隆隆作响。泪水模糊了双眼，我仍是冷然地对着他，伤害着他的同时，伤害着自己。独孤非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任我发泄，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雨水敲打着房屋，窗子。他慢慢走近我，仍是如此温柔。

『你身体还很弱，还是躺下休息吧。若是你讨厌看到我，我会如你所愿不再出现在你面前。只是，请你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为我拉了拉被褥，他凄凄地笑，双眼如履薄冰，仿佛一触即碎，看在我眼裹，我好……心碎……

『我走了……』他缓缓转身，沉重地向门口走去。身影是那么地单薄，凄楚。我……

『独孤非!』我再也忍受不住，跳下床，从身

后抱住了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让你伤心，我不是真的讨厌你……』

我讨厌的，只是我自己，讨厌自己如此卑鄙，一再利用他对我的好。我宁愿他对我不屑，对我厌恶，他却对我始终如一。只是他的好，让我感到自己的罪恶，因为我，无法响应他对我的感情!

『攸凡……』他握住我的手，紧紧地握住。

『对不起，我没有讨厌你，对不起，你不要离开我……』就让我继续自私卑鄙下去吧!我真的觉得此时此刻若是没有他在我身边，我会崩溃的!

『只要是你的意思，攸凡……』

『对不起，对不起……』而我，只能说对不起，很可悲地只能说对不起。为什么这样的温柔不是在另一个人身上?为什么我就是无法用同样的感情响应他?

为什么他与我一样，明明受伤，却仍然放不开，依然不悔?为什么我们之间的感情，只能互相伤害?为什么……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苍天有泪，为这凡尘中的痴子哭泣吗?

天若有情天亦老。地若有情地已荒。然而纵然天荒地老，情关难渡!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都留在这裹。独孤非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只是我明知他在身边，还是会不自觉地神游，想着一直搁在心底的事情。就像此刻，待我意识到而回神的时候，他只是对我淡淡地笑，什么也不问。

连下了三天的雨总算停了，那件事也过了三天了。宫裹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这应该是最好的消息吧?

『攸凡，你不要担心了。』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 『他已经没事了。』

『你调查过?』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别忘了朝廷和飞天门誓不两立啊!』他笑了起来，『我们自然一直都留意着皇宫啊。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叹了口气，『只是当日我带你离开的时候，有侍卫认出了你。所以，即使现在宫中道是飞天门进宫行刺，恐怕你也被牵连在内了。』

牵连?我不禁感到好笑。到底是谁牵连了谁啊?

明明是我，拖累了你啊……不过确切地听到龙子弈没事的消息，真的觉得仿佛一直不安的因素沉淀了下来。我，还是无法漠视他的存在啊，尤其是那一刀以后……

静静地看着窗外那片小小的天地，想要刻意不去想某些事情。

外面突然有一阵喧闹声，独孤非警觉地向屋外探去，脸色有些变了。

『发生什么事了?』不好的预感袭来，尤其见到他这样的神色。

『……是御林军。』

『御林军?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找到这裹来?』

我们一路逃开，这几天的行踪也极为小心，为什么会……

『这个……』他似乎有些犹豫， 目光有些闪烁。

『因为我的缘故?』我苦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独孤非这样闪躲，我还是能猜出一些端倪。

『不关你的事．就算没有你……』

『我想听实话。』我打断了他。

『……你的身上一直都有牵引香。我那时虽有怀疑，但发生了太多意料外的事情，反而忽视了这个问题。所以，是我的疏忽，与你无关。』

牵引香?是了，龙子弈一开始就打算利用我来对付独孤非，
 自然在我身上花了不少心思。牵引香是即使遇水也不会淡却的追踪香，是直接融入身体的香味。冷笑一声，没有什么感觉。

『我带你离开这裹!』他拉着我就向外跑去。外面的御林军早已杀了进来，多了个我这样的累赘，独孤非的行为也很受限制，只是他始终把保护我放在首位。

真是一片混乱啊!熟悉的服饰，陌生的人影。环顾四周时，竟碰触到一道熟悉的目光。

『……凌月昭?』我不由惊呼出声。独孤非护着我，和对方冷战僵持起来。

『攸凡!……你果然在这裹。』他蹙着眉，有些烦乱。手下的御林军也暂时静了下来。我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次的领将。

『我当然在这裹，你们早知道的不是吗?』嗤笑一声，撞头望着他，『那么你们这次，任务是什幺？』

『诛杀行刺皇上的乱党。』

『……包括我?』

『包括你。』他手中出示皇上的金牌令箭，来证明他的行为。

……龙子弈，为什么总在我以为你对我无情的时候，来让我感觉到你对我的感情；偏偏在我认定你对我有些许在乎的时候，再用无情的事实来打击我?我到底该如何来看待你?真的好累!

『攸凡!』独孤非一把拉住我，带着我与眼前的人继续周旋。我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道独孤非是如何带着我逃开那些御林军的追踪的。脑中一片混乱。

他真的要杀我吗?真的决定，要舍弃我了吗?既知的答案，却好不甘心!

『攸凡，你没有受伤吧?』似乎已到了安全的地方，独孤非终于停下了奔跑的步伐，紧张地审视我。

我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见我消沉的样子，他似乎也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大叫了起来。

『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即使要我死，我也想亲口听他说出来。

『攸凡，你……』独孤非显然看透了我的心思，马上一把抓住了我，『不行，我不让你去!他这次是真的要杀你，你去见他还能活命吗?』

『如果他真的要我死，我怎么逃也没用啊。』我平静地诉说。

『我可以保护你!』

『可是我只想要亲自问问他。』我已经无暇再去考虑独孤非的感受了。此时此刻，我只想见龙子弈。

『……我明白了。』他永远都不会拒绝我，即使是要他的命，他也不会拒绝我。为何，我爱的人不是他呢?!

『我陪你去。』他坚定地看着我。

『不用。』

『不行，让我陪着你!』他难得固执地望着我，眼底有着不容拒绝的威光。

『…… 好吧。』半晌，我开口。他满意地笑了，跨步时却不稳地跌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攸凡，为什么……』

『我不能再让你为我冒险!』我淡淡地笑，将手中残留的粉末收入袖口。这是独孤非给我的迷药，是让我用于万一的手段。只是我却把它用在了他身上。

注定我这一生欠他，只是不想欠得太多，多得我生生世世也还不清。他悲哀的眼神望着我，终是失去了知觉。我俯身轻轻触摸他的脸，想把他的样子牢牢记住。也许今日一别，将会是天人永别。
 ’第八章湿气弥漫在宫中。

我望着明黄色的背影，慢慢走近。眼前的人似感觉到了什么，蓦然回头，脸色仍自苍白。

『凡儿?你怎么会在这裹?』他惊诧地望着我，忘记了如何移动。

『那我应该在哪里?黄泉吗?』我讥笑一声，走近了他。

『凡儿，你在说什么?』他似乎总算反应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