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偶之皓兮 上——伏汐

二人于是转身向天白的地方走去……那是东方，皓要去的地方……

茫茫浅草原上，小屋寂寂地凝视着两个背影越来越远……皓始终没有回头，就如他所说的那样……

‘然后我就去长安，再也不回头了……’

和前日不同，这次文休与皓走在路上，似乎多了许多话……

“长安是什么样子的？”皓也不再叫哥哥。

“有很多人，很多房子……”文休回道。

“有女孩子吗？”

“啊……当然有。”

“皇宫大吗？”

“很大。”

“是吗……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吧……”

“当然不是。”文休连忙说道……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那个少年说：

我觉得……我再也回不来了。

说完，看着文休笑了起来。

文休说：胡说，你父王一定会接你回来的，他不接你，我也去接你。

少年又说：那时，我都已经死了，接不接还有什么意义。

现在想想看，其实那人执拗起来，说出的话不比金子川软上半分……

你放心，哪怕你只剩了一把灰，我也把你捧回楼兰……

那时，他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那真是谢谢了……”皓大声笑了出来，“我才不会变成一把灰，我也不会死的。”

文休于是也跟着笑了出来……然后，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金子川和进……金子川对着文休又是哭又是打，而进也紧紧拥住皓不松手……

文休一边招架着金子川，一边偷偷去看皓，恰恰发现皓也正看着自己……二人相视一笑……文休觉得皓的嘴轻轻动了动，似是喊了声……

哥哥……

第三章：追不回

我有一枚钱币，你猜我放在哪个杯子底下了？……

你放在手心里，别以为我不知道……

文休笑笑，摊开手心，伸到皓面前道：“你又猜对了，这枚钱币送给你，当作纪念。”

皓装作不屑的样子推开道：“不要，我有很多了。”

其实皓没有说错，文休也不明白，像他这样一个傲视赌坊的人，怎么到了皓这就逢赌必输了？

金子川拉拉文休的衣袖：“今天手风不顺，就先别玩了。”

进则凑在皓身边笑道：“不是手风的问题，王子是不会输的。”

文休抬眼看了看进，不由得冷笑一下：“话可不能说死哦。”

“进没说错，”皓拦在进身前挡住了文休眼神，“我有读心术……”他故作小声地在文休耳边说道，呼出的一抹热气熏上文休耳梢，让文某某不禁打了个激灵。

“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金子川连忙说。

“小事不猜，这个耗神的。”皓说罢，懒懒躺下闭上了眼睛。

“你耍我们哥俩玩是不是啊……”文休大手一伸，用力揉了揉皓的头。

进要是在以前，见到文休这样做，早就要抡袖子动手了……可是这段时日下来，大家相处得融洽，年龄又相仿，少了很多见外的东西，他也不知不觉将文休当成大哥……因此这会儿，他只是看着埋头趴在那的皓一头揉乱了的头发傻笑……

就在此时，车外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似是伴着马车跑了起来……

“老爷！”车外的人喊道。

“什么事？”金子川掀开车帘问道。

“前面过了玉门关就是敦煌了，我们是否先去走了玉门关的货。”

金子川看向文休，文休点点头。金子川于是对车外人道：“到了玉门关，你们先清点货物，然后安排住栈，我们要在玉门关停留数日。”

车外人应了声知道，夹紧马肚，向商队前端奔去。

到玉门关了……

文休和金子川互相看了看，他们奔波了大半年，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国界，可是却有人，离家越来越远了……

皓依旧趴在那，没有动静。

文休于是道：“进了玉门关，我和子川带你们到处去逛逛。”

进听了，露出无邪的笑容道：“好。”

此时皓翻身坐了起来，摇了摇腰间的小荷包：“我要把从你这赢的钱都花光。”

文休点着头：“好，好，随便花。”

金子川不禁捂嘴笑道：“这些铜钱，别的买不了，烧饼可以买很多。”

不过……事情总是偶尔会偏离欲想的轨迹，就连说自己会读心术的皓也没有料到……

当文休的商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玉门关，便见到有人在城门外结队迎接。

没这么大张旗鼓吧，他们也只不过是和玉门关的守军做些兵器买卖……不过文休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就在他看见苏哈翻身下马迎了上去，承上通关文牒的那一刻。

“金子川，快下车。”文休捅了捅身旁的金子川，先他一步跳下了皓的马车。

“出什么事了。”金子川跳下马车，张望着，想看个究竟。

“朝廷派人来接了……”文休低低说道，有种莫名的情绪萦绕开来……

金子川看到了城门的阵势，也不再说话，而是恭敬地站在一侧。

苏哈在前面引路，紧随其后着官服的，应该就是朝廷派来的使臣……从苏哈口中，文休知道那人姓柳，长得一张蚱蜢的脸……精瘦的样子。

“这位是……”柳大人在文休面前停下了脚步。

“是与西域诸国都有往来的大商贾，这商队就是他的。”苏哈笑道，他答应过文休要帮他入朝廷生意，总算没有食言。

“草民文休，拜见大人。”文休说完，抬起头看着那柳大人自信的一笑——他对他的微笑还是很有信心的，魅力和震慑力都具备。

这一看，这一笑，却似将那柳大人惊住，只见他一个踉跄，险些倒在苏哈身上……

“你说你……你叫什么？”柳大人显然对文休有些不一般的“情愫”。

“文休，大人。”文休低头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姓韩吗？……韩，韩嫣是你什么人？”柳大人不依不饶。

“不是什么人。”文休的回答明显冷淡了下来，鬼知道韩嫣是谁！但是看到柳大人那不可置信又略带几许期待的眼神，只好又道：“草民不认识、也没听说过这个人。”

“多大了……”柳大人的声音开始瑟瑟发抖。

“十八。”文休想尽快结束这个对话。

“十八”二字一出，柳大人似乎恍过神来，念念地多看了文休两眼，才转向白马车道：“王子可在？”

“在。”苏哈道，“王子……”

“王子不舒服，已经睡下了。”马车中传来进的声音。

文休金子川在一旁同时皱起了眉头，这样做可不大妥啊……

“那好吧，下官便不打扰王子休息了。”柳大人也没露出多少不满，转向苏哈道：“我们稍作歇息便返长安，皇上说路上不可耽搁。”

苏哈有些惊讶这赶路的仓促，却也只好愣愣应道：“是。”

然后，文休就看着苏哈和他们匆匆作别，驾着那辆白马车随着迎接的柳大人入了玉门关……皓甚至没有掀开车帘和他告别一下……

“结束了呢……”金子川看着远处那扬起的尘土，淡淡笑了笑。

嗯……文休沉沉应道，顿觉胸中空荡荡起来……不久前，他们明明才说好要一起去逛街市，去花钱的……

金子川瞧出了文休的心思，故意问道：“文老爷，现在怎么办？”

“先做了买卖再说。”文休说罢，向自己的马车走去，可就在他要登上马车时，金子川拖住了他的腰带……

“干什么！？”他吼了起来，情绪不佳的缘故。

“有人过来了。”金子川道。

文休顺着金子川注视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人策马疾驰而来。

“哪位是文休文公子。”马上的人问道。

“在下。”文休皱眉应道。

那人打量了下文休，随后道：“柳大人问文公子是否愿意随他去长安做些买卖，价钱方面，自是不会亏待了文公子。”

文休总算听到了句入耳的话，笑道：“多谢柳大人，文某荣幸。”

“那么文公子现在便随我走吧。”马上的人扯了扯马缰，准备转身离开。

“慢着！”文休喊住他道，“可是在下在玉门关还有些事情，待事情办完，再去和柳大人会和可好？”

马上的人低头想了想道：“那么文公子办完事，速速赶上来，柳大人路上耽搁不得。”

“一定，一定。”文休笑答，目送着那人离去……

“我们走运了是不是！子川！”文休见那人消失在视野，终于忍不住去抱金子川——他梦寐以求的大买卖啊，马上就可以做成了！

金子川也很高兴，笑道：“是啊，这会儿不仅能做生意，还能多陪皓一段路呢。”

文休听到金子川这样说，放下手来道：“那我们更要赶快……赶快！”说完噌地钻进马车厢，催促道：“快走，快走！”

金子川无奈笑了笑，坐上车头，扬起了马鞭……

人有时候真是奇怪，上次明明是能周旋就周旋的，这回，居然早早就抽身，一刻也不愿久留……要不是金子川在这陪聊、陪笑外带陪酒，生意就黄了……

“你不怕买卖做不成吗，要赔钱的。”金子川问着文休，而被问的人，正在街市上饶有兴致地挑选小玩意儿。

“有你呢，我何必担心……再说，就算做成了，也是个赔钱的，你把关系打通就算大功一件了。”文休转身拍了拍金子川的肩膀，“这个怎么样？”他从身旁的小摊上抓起一个布偶，放在金子川眼前摇了摇。

“送给皓的？”金子川眉梢一挑。

嗯。文休轻轻应了声，放下布偶，继续挑选着。

“你不要这么奇怪好不好，不是送野菜就是送布偶……”金子川嚷嚷开来，“人家好歹十六了，还是男的。”

“可我觉得他会喜欢。”文休再次拿起那个布偶看了看……弟弟小时候也有个布偶，但是被堂弟抢走了……弟弟很伤心，他于是对那个孩子说，哥哥以后给你买个更好的……可是，他有钱了，却再也找不到买布偶的理由……

“我要这个。”文休扔下一串钱，拿着布偶就走……

“你……”金子川连忙抓起那串钱，对摊主笑嘻嘻地说道：“不好意思，那布偶多少钱……我来付……”看到文休撒钱，他就哽得慌。

文休自从买了布偶，就似在玉门关呆不住了，勉强看在随行人要休息的份上，撑了两日，第三日清晨，便赶着金子川，急急上路，追着皓的车队而去……

“金爷，我来帮你驾车吧。”

金子川一震，睁开眼睛……啊，自己居然握着马鞭睡着了……

“劳烦，我去车里睡会儿。”金子川将马鞭递给身旁的黑衣人，钻进了车厢。一进车厢，就看见文休似乎飞快地将什么藏在了身后。

“你藏什么藏，不就是个布偶吗，我还会抢你的不成。”金子川今日看到文休就有些火大——睡眠不足的缘故。

文休笑了笑，又将身后的布偶拿了出来——他其实不怕某人抢，只是怕某人笑话自己而已。

布偶其实很普通，粗布缝的，圆圆脸上，象征性的缝了几个近乎好笑的五官，四肢还有点长短不一……这种做工，也只有兴头上的奇人文休才会买。金子川绝望地瞄了那人一眼，摇摇头，冷哼一声，倒下睡了……车厢里，只剩下文休还在那里轻轻把玩着布偶，脸上笑意正浓……

暮色来时，商队不见停下，继续踏着黄沙向那暮色深处奔去……

文休和金子川睡在马车中，互相倚着，突然马嘶声传来，二人同时向前倒去。

“出什么事了！”金子川摔醒后，张口第一句话。

“老爷，前面有马车停在那，似乎是那楼兰王子的。”车外的黑衣人伸了个头进来说道。

“什么！？”金子川正在怀疑，文休便已经冲了出去。

高高的赤色篝火……隔着火光的是那熟悉的白色马车……还有苏哈，以及柳大人……

没想到一日便追上了他们……文休笑了起来，握紧了别在腰间的布偶。

但是……怎么感觉怪怪的……文休不禁皱起了眉头。

“真是他们，出什么事了？”金子川走出来，站在文休身边道，“苏哈和柳大人看起来……神色不太对。”

文休轻轻点头：“我们过去看看。”说完，二人向那白色马车走去。

苏哈远远见到文休走来，面上掠过惊喜，随后又皱起了眉头；至于柳大人，一直都是那样看着文休，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另一个人来。

“文公子果然快。”柳大人淡淡笑道，皮笑而已。

“柳大人关照，小人又怎敢怠慢。”文休也皮笑着答道。

然后几人无关痛痒地寒暄了几句，文休的笑越来越深……金子川知道他开始不耐烦了。

瞄了眼停在不远一旁的白色马车，静得如同死物，金子川提了提胆，问道：“大人这三日莫不是有事耽搁了？否则，我们即使日赶夜赶，也不会……这么快就赶上……”

然后金子川就开始笑，慢慢笑，慢慢观色——苏哈低下头，抿紧了嘴，而那柳大人明显露出了不悦……

文休看在眼里，心下开始不安起来，一双拳握得指节泛白……面上却仍是一副恭顺的模样。

“啊……是小人多虑了，不过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差遣我们，我们的车队就停在百步之外。”金子川笑着弓腰抱拳说道，然后转身，拉着文休就要退下。

文休没有见到那个人，此时也只得躬身行礼，然后跟着金子川转身离开——进了玉门关，很多事，逾越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