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川,我们去喝酒,顺便为自己洗尘。”文休忽然身形一挺,侧身拉动马缰。
金子川笑着点了点头。
那年长安城,两个俊挺少年,只是淡淡一笑,便策马离开了那深锁的宫门,剩下宫外沉寂一片,马蹄声也踏不破。
文休和金子川吩咐好随行黑衣人各自归家打点后,便一同到了城中长乐阁,要了楼上的座儿准备好好慰劳下自己的肚子。
楼上本是清雅地方,平时人并不多,可惜那日不知怎么的,人居然越来越多,就连平时不上楼的,也都上了来。
文休觉得奇怪,敲了敲桌子,唤来小二问道:“你们这今天是怎么了,楼上怎么这么多人?”
小二面有难色,俯下身,在文休和金子川耳边道:“两位公子,真是对不住了,只因楼下今天来了帮怪人,各个挂刀佩剑,不像善人,这才没人敢在下面坐,也只有我们老板才敢做这个生意……”
“怪人?”文休眼中闪出一抹明光,看得金子川心神一紧,忙道:“文休,你可别招惹些是非,过几日,我们还要和柳大人进宫谈买卖的。”
文休听到这话,明显泄了气,只好懒懒笑道:“不招惹,见识见识总可以吧。”
于是,长乐阁,两个鬼祟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挪到了扶栏边,四只眼睛齐齐向下望去……
呀,金子川,你真是闷骚,说不要招惹,还不是跟来了……文休眼带笑意。
我还不是怕你惹事!……金子川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啊!”
吓!文休和金子川同时转身,尴尬地站在原地,互相使眼色道:
‘不是看到我们了吧……’
‘……怎么会,难道是高手!?’
这样走了,反倒显得心虚,不如见见也好……文休和金子川于是同时转身,笑嘻嘻地向楼下看去……却没见人在看他们,只有一个穿白袍的人正对着门口大声嚷嚷:“要看就看清楚了,有本事过来看啊,靠近点啊……躲那么远干什么!”
原来是在说别人啊……文休和金子川同时舒了口气。
“你们两个也别高兴的太早,有种下来会会!”楼下的人忽然转过身来,指着楼上偷望的两人大声说道。
文休和金子川被那一句惊住,愣在那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那时,两人都看得很清楚,楼下的人,是张精致的小脸,细眉细目,小鼻小嘴尖下巴……
难怪那么多人围着看,长安的人可没见过狐狸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来喝茶的。
“爷,对不住,这两位公子只是顺路经过,并不是有意偷看的。”小二此时上来劝解道。
可惜,下面的人,明显不相信。
“这位兄台,想必是从西域来的吧。”文休似乎回过神来,坦然笑了笑,移步走了下去。
小狐狸没有吭声,看来是猜对了……
“在下文休,是在西域跑商的。”文休走到小狐狸面前,抱拳行礼。
“金子川。”金子川也随着行礼,用上了标准的笑容。
“秦失。”小狐狸没有行礼,只是干干说出了这两个字。
这平凡的两个字,却如同雷声在文休同金子川脑中滚过……
秦失!?
西域的匪首!!
来了长安!?……
文休和金子川相视一笑,连忙对那秦失道:“久仰久仰!”二人笑得,就仿佛秦失是樽纯金人像一样。
西域的匪首,若是与他相交,以后西域之路必定畅行无阻了……
哈哈哈……
文休和金子川又互相对视着笑了起来,笑得秦失头皮麻麻,皱起了眉头。
“秦兄,你初来长安,恐有不便之处,文某可以一尽地主之谊……”“包吃包住”文休还没说出来,便被店门外一个声音打断了……
“我的朋友,我自会招待。”那人一身素色长袍,身形小巧,胸背却现出健硕的线条……
看这打扮……
“好像是宫中的医官。”金子川在文休耳边说道,江湖郎中对名门大夫总有种……说不出的敏锐。
那人似乎听到金子川所说,眯起眼睛打量了下金子川,看到了他腰间挂着的木盒……于是笑道:“同道中人啊。”
金子川白了一眼——谁和你同道中人……
那人见到金子川的神情,笑了笑,又改口道:“世外高人啊……”
“你……”金子川差点抡起拳头,颇费了番气力,才把火吞了下去。
“无天,你怎么知道我来了!”秦失倒是轻轻一笑,走上前,搂了搂那人。
“我听到你的马蹄声了。”被称作无天的人弯起唇角笑道,“随我走吧,我为你准备好了客栈。”
秦失摇摇头:“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办完。”
“你那事办了那么多年,不差这几天了,我会帮你安排的,总比你无头苍蝇乱撞的好。”无天说着,拾起放在桌上的斗笠,为秦失带上。
“我找到他的线索了,他就在……”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到时候坐下来再好好说这事如何?”说罢,无天拉着秦失的袖子就将他往外拖……
文休眼见西域第一匪首就要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医官拉走,连忙唤道:“秦兄若是有什么需要文某帮忙的尽管说,在这里随便给小二留个口信给在下就可以了!”
秦失回头看了一眼,隔着白纱,也不知听没听清,只有他随行的一个手下,在文休身边应了声:“知道了,文公子的大名,我们也是如雷贯耳。”说完,匆匆跟上了他们的头目。
文休被抬举了下,心中总算安稳点——没关系,有些事情是要慢慢来的……
然后他回头看了看金子川,那个人似乎还在气“世外高人”四个字。
“呀……子川,你是最棒的,医术和手艺都是天下第一!”文休搂上金子川的肩膀,柔声安抚,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麻……
“别发神经,我没事,我只是看不顺眼那个人罢了。”金子川说完转身就走,“吃饭去。”
金子川生气了……真难得啊……文休叹了叹,笑嘻嘻地跟了上去:“子川啊,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你会生气了……”
“你确定?”一家客栈的朴素小间中,无天放下帮秦失拎着的包裹。
“确定,不论是时间、地点,还是年纪,都非常的吻合,我现在只想看看他,见到他,我就能确认了。”秦失取下斗笠,甩了甩自己的满头青丝,疲累地舒了口气——他日夜兼程的奔波追赶,终是没有赶上……
“宫里今日确实来了楼兰的使队,待我回宫,帮你打探下,再安排机会,让你们见面。”无天轻抚自己的下巴,似乎盘算起来。
“真的!”秦失开心的像个孩子。
“当然,我们这么多年朋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无天也笑了——他和秦失从小一起玩到大,要不是师傅为自己安排了个朝廷的小差,自己兴许就陪着秦失当了西域的匪首军师了……
“谢谢。”秦失道,“你……在宫中过得可好?”
“好……一切都好。”无天唇角一勾——只是闲职一个罢了,好在他也乐得清闲,那些风口浪尖上的事情,他不争不抢,总是能避则避。
秦失听了,无奈摇头,却笑了开来……
“你笑起来,眼睛还是弯弯的,像只狐狸。”无天道。
“你还不是一样,也是弯的,像只猫……”
无天听罢摇了摇头,手指在茶杯上画着圈儿,淡淡笑着……
秦失扭头看向窗外,轻声说道:“长安真是繁华……弟弟他,也不知好是不好……无天,劳你费心了……”
嗯……无天应了声:“你的弟弟,便是我的弟弟……”
秦失听罢回头,两双弯弯眉眼对了上,阳光下,荡漾开来……
待到红日西垂,文休才和金子川回到了文昌巷的老宅……远远的,便看到门口斜靠着一名黑衣人。那黑衣人见到文休他们走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老爷,金爷。”
“是不是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金子川问。
“是的。”黑衣人看了看文休,目中透出担忧……
“但说无妨。”文休道。
“老爷……那韩嫣……并非普通人,你们和柳大人谈生意的话,还是多多留心啊……”
“此话怎讲?”金子川道。
只听那黑衣人叹了口气,缓缓道开……
西移的日影……昏黄面上的,是越发复杂的神情……
金黄暮色下三个长长的身影,渐渐浓重起来……
第六章:兄与弟
“我们走吧。”文休伸手在金子川眼前晃了晃。
金子川那怔住的神情一瞬缓和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番眼前的人,道:“你……确定要穿成这样?”
“我穿成这样有何不妥?”文休笑答,掸了掸白色衣袖。
金子川笑了笑,再次投以欣赏的目光——文休身高八尺,白衣顺着他修长的双腿垂至乌靴之上,腰间玄带青玉——原来,文休也可以俊逸不凡……却唯独那双眸子依旧精明透亮,加上发丝浓密乌黑,覆着天庭,透着股强势,像只无法驯服的狮子。
“你这样会不会有点冒险……”
“嗯,是有点冒险,但是若是让某个人看顺眼了,做成大买卖不说,还能随时出入宫中。”
如此一来,便可随时去见皓和进是不是……
金子川微微一笑,道:“那祝我们此行一切顺利。”
嗯,文休点点头,大步向前走去。
那天是文休第一次穿白衣,也是目前为止的最后一次……
柳大人引荐,文休和金子川跟着在少府众多官员中溜了一圈——守宫令、尚方令、御史令、太医令……每人都是轻描淡写的寒暄几句,说些不痛不痒的东西……
这哪是谈生意……文休不自觉地叹了一声,疲累地垂下头去。
“就沉不住了?这才一上午……你以为天子生意好做吗?”金子川拍了拍文休的后背,小声说道。
“不是……不是……”文休凑到金子川耳畔,“我觉得怪怪的……好像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们看一样。”
“哼,”金子川冷笑一声,“谁让你今天穿得这样玉树临风,没准被招进宫去,伺候圣驾。”
文休仗着身高勾了一圈金子川的下巴:“若是这样,你这个美人岂能免过……”
“我可不像韩嫣。”金子川用力握住文休的手,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笑道:“长得英挺,这双手却似女子……你看,又长,又细腻……”
“够了!”文休抽出手,用力推了一下金子川的额头,两人在内廷中无所顾忌地笑了起来。
随后,柳大人走了过来,笑道:“二位久等了。”
“不打紧。”文休和金子川恢复了恭顺的模样。
现在想来,那次生意又似乎太简单了……
柳大人让文休自己选择,宫廷御用还是兵器粮草,抑或是药材……
文休和金子川商量了番——当今西域时有战事,不如在兵器和药材上为朝廷做些“贡献”……两人于是说出所想,柳大人一语不发,笑着点了点头。
临行前,文休挣扎了番,还是走到柳大人身旁问道:“大人,我们是否可以去与皓见上一面?”
“不妥!”柳大人厉声喝止,意识到自己失态,忙稳住神情道:“王子初到宫中,此事恐有不便之处,日后,下官再为二位安排。”
文休会意点头,笑道:“那先行谢过柳大人了……”
回到文昌巷老宅,文休换上了轻便的灰衣,仰靠在软塌上,数着日影西移的脚步……
“干什么呢?”金子川走到一旁。
“在等太阳落山。”文休笑道。
金子川叹了口气道:“你说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疯。”
“你是无所不能金子川嘛……”
夜幕下的宫墙外,两个人头紧紧靠在一起,似乎在嘀咕些什么……
‘金子川,你确定这个可以吗?’
‘没问题的,他吃了那么多药,这玩意最识得那药香了。’
‘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啊!……’
‘知道了,没问题的……’那声音渐渐现出不足的底气,听得文休渗出一额头冷汗。
‘呀,飞出来了,快跟上。’一声闷响,宫墙下又静了下来。
“金子川,你就不能多挖个楼梯吗?”文休揉着自己的腰,没好气地说道。
“你将就吧,要么你自己从墙上飞过去。”金子川爬起来,寻着眼前一点莹黄色光点,向前走去。这是他三日前才挖好的地道,刚好能越过宫门,直达一处树丛下方。
文休跟在金子川身后,大气都不敢出,只因那个莹黄色的小光点,据说能帮他找到皓……
从地道上来,二人摸着黑,躲躲闪闪的,追着那光点的去向……
其间文休一直在想——快点,快点……
而金子川,则是一直再自责——我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来到一处曲径前,看那光点晃晃悠悠地飞到曲径尽头,在暗红的门前盘旋了两下,从透出淡黄灯光的窗隙中钻了进去……
是这了,是这了!
文休和金子川喜上心头,急急猫腰潜到了窗前……
“进,你也歇息吧。”
是皓的声音……文休忽然安下心来,蹲在窗下竟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透过窗缝,只见进轻轻吹熄了灯火,房中瞬时暗了下去,传来了衣衫飘落的声音……
金子川扭头看向文休,那眼神是在问:还要进去吗,他们睡了……
文休正在犹豫,一些细碎之声入耳而来,没有多想,拉着金子川就是一个翻身,藏在了一旁的草木之下,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