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只有一张“寒烟”的脸罢了。
他的解释是,唯有装扮成自己,白千鹤才不至於仔细打量,而以寒烟的身份即使败露也可以尽量少地牵连他人。
李鉴激动地拉住他的手,“我正担心你呢。”
“我把白千鹤的人引到数里之外,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追过来。这下子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逃得更远。好了,不多说了,快走吧。”
李鉴看他坐上车门旁,“你也累了进去吧,车我来赶。”
“你这张脸让人看见还不一下子就认出来?”他微微一笑,“再说我也不方便和柳姑娘待在一起。”
李鉴笑道:“看你这一身打扮只怕谁都不会多想吧。”
“快了,我就快要脱离这种身份了。”他的眼睛充满光辉,简直让人不敢逼视。
他一扬马鞭:“驾!”
等待许久的马儿终於找到用武之地,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一路上果然无惊无险,他们一气奔了不知多少里,只见繁华渐少,到处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马车停在一间猎户休息的茅草屋前,李鉴扶柳心怡坐在屋前的草地上,看见沈灿若捧著一个包袱对著南面跪下来。
“娘,我出来了。”他磕了三个头,站起来看见李鉴不知何时在身後。“是时候不要让柳姑娘误会了。”
从茅屋里走出的人白色身影让柳心怡也不由自主地从瞪大眼。
长发放下,些许随意用玉簪束起。
一袭白衣如雪,手执长剑,更衬那脸如冠玉目如晨星,活脱脱一个少年侠客,端的是俊雅无双。
李鉴向前走一步,停住。
沈灿若向柳心怡一抱拳,“隐瞒至今实在情非得已,请柳姑娘见谅。”
柳心怡慌乱地欠了欠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这个人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压力,仿佛天生的贵气破茧而出,是自己的错觉吗?
李鉴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他是一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男子。情绪有一丝怅然,奇怪得让心也烦躁起来。
“李鉴,此去前路漫漫,我就不打扰你与柳姑娘了。就此告别,後会有期。”
剑横在他面前,沈灿若侧头,“你?”
李鉴脸色不佳,“我们之间,还有一笔债没有算吧?”
沈灿若垂首,很快地他重新抬起头来,“那好,我自断一臂,算是对你的陪罪。”他举起剑,眼也不眨地向下划去。
李鉴惊吓之余急忙用剑格开,沈灿若望向他。
半晌,他扔下剑,“罢了,算我李鉴前世欠你的吧。”
沈灿若一笑,道:“以後若有所趋用,灿若绝不推辞。”
李鉴问:“你以後去哪里?”
沈灿若略一沈吟,念出一句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突然,他脸色一变,“你们快走!”眨眼之间,他已在数丈开外。数个人影由四周向中心掩过来,但见他祭起一方宝剑,弹跃如风,将一干人等拦住无法前进。
李鉴往地上一抓,搂起柳心怡奔向马车,一声“驾”,直朝他们冲来。
“灿若!”他大喊一声,声震四野。
趁著众人怔忡之际,沈灿若跳上马车。李鉴手一扬,数颗石子飞出将追起的几个人打落。
就在那些人手忙脚乱地躲避之际,马车已跑得老远。
怎麽办?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可是谁能告诉他们,那个武功高到离谱的男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他是谁?”
阴沈的声音让他们回头,慌忙跪下,“见过白总管。”
白千鹤紧锁眉头,凝神沈思著。
“爽,实在是太爽了!好久没这麽高兴了!”
李鉴哈哈大笑,豪放地挥著鞭子。
“你还真敢,居然就那样冲过来了。”
“我怎麽会丢下你一个人走掉?”
“难道我还能被那区区几个人困住?你也太小看我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被刚才无意的默契而得意。
柳心怡退回车内,这一刻那两个人之间,没有她的位置。男人间的友情,是这样吧。她这样想著。
(六)
老板娘在这条官道上经营客栈已经快二十年,但近来她也被来来往往的数路官兵闹得有些发怵。据说是搜寻一个江洋大盗,可是就算偷了皇帝老爷的国宝也不用这个阵势吧。而且出动的不类官府,更像军队里面的人。众所周知,天下兵马半数属永康王爷,这个偷儿一定得罪了李门中人才得引起如此大的风浪。
不过,她也只是往窗外多看两眼,生意人家,平安为上。
“老板娘。”
一声唤,将她的唤醒。她回头不及防地撞到一双眸子,当下愣在那里。
“老板娘。”来人又唤了一声。
好俊的少年郎!她猛地惊醒,“啊,客官,要住店吗?”
来人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碇银子,“两间客房。”
老板娘这注意到他身後跟著一男一女,男子看打扮像个下人,女子纱巾蒙面,但看身段与风情已是上等的可人儿。
“好,请随我来。”
她离开客房前一再叮嘱凡事吩咐即可,少年衣著不凡,但并没有架子,谦和有礼,实在是不可多见的年轻人。唉,若她年轻二十岁……
门关上,少年轻吁了一口气。被女性这样子盯著还真是不太习惯。
“李兄,柳姑娘,赶了一天的路,你们也早点歇著吧。我的房间就在隔壁,就不打扰你们了。”他轻揖一礼,作势欲退。
“灿若,”李鉴出声喊住他。
他侧过头,一双水漾眸子不解地回视他。
李鉴心里泛过一种异样的感觉,但没等他抓住就消失了。
“谢谢你。”他真心真意地说。这一路上万幸有了沈灿若,他们才会三番两次躲过追兵,拿现在来说,沈灿若的易容术毫无破绽,让他们不会厮杀就能通过一道道关卡。毕竟都是父王的部下,也曾一同浴血疆场,真要打起来怎麽下得去手。
沈灿若闻言眉目弯成圆润的弧度,就像天上的月芽一般。“不是朋友吗?说这些作什麽。”
入夜。客栈响起一阵嘈杂的敲门声,间有兵器相撞。
“是谁啊?半夜三更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老板娘没好气地开门,被冲进来的兵士冲到一边吓得一下子消音。
“老板娘,有没有看过这个人?”为首的头领拿出一幅画像。
老板娘看两眼,“没有。”这个江洋大盗长得好不气派……
“你这店子里都住了些什麽人?”
“都……都是些行走江湖的商贩。”
头领瞧她一眼,一挥手:“搜!”
看到士兵要冲进那个俊俏少年的房间,老板娘连忙上前道:“这里的客官绝对不会是那个江洋大盗,这我可以保证。”
“你?”头领轻蔑地冷笑,“你算什麽能为人作保?走开!”他将老板娘一下子推开,大喊道:“把门撞开。”55B81957CE66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秋之屋
“吱呀”门由内打开,沈灿若身著单衣,一言不发地看著门外的人,却让冲上前的兵士不由退回来。
头领终究是见过世面,心忖道:不知此人是何来历?看气质非寻常人物,还是小心为上。
他一拱手,“请问公子贵姓?”
“沈。”
沈……头领心中一咯!,“请问公子与当朝一品沈丞相……”
“……无亲无故。”
头领暗吁一口气,“在下只是执行公务,请公子行个方便。”
沈灿若道:“我自不与你为难,只是屋内有家眷,不便惊扰,请长官一人进去可否?”
头领略一思考便同意。沈灿若侧过身子,让他得以进去。
屋内仅点著一盏小油灯,晃得人影绰绰。
床帘微动,头领挑起一角,一双受惊依旧漂亮的眼睛怯怯地望向他。虽然面庞让面纱罩住,但只闻其香已知是个如花美人。
“长官。”
他慌慌张张地放下,走出门外,“走。”
听到客栈重新恢复安静,沈灿若轻声道:“你可以下来了。”
屋梁上跃下一个人,不是李鉴又是哪个。
他丢件外衣给沈灿若,“突然跑过来也不多穿点。”
“哪来得及穿啊。”沈灿若笑笑,打开窗子。
“门在那边。”李鉴提醒道。
他挥挥手,“我总不能让人看到我把这麽一个大美人让给仆人,自己独守空房吧。”他一个纵身,消失在夜色里。
李鉴笑著摇头,半晌才想起柳心怡还在床上,急忙上前撩起纱帐。
“李郎!”柳心怡扑到了他怀里。
好好地睡了一觉,精神与体力都得到恢复。沈灿若从窗边出现时,正看到柳心怡侍候李鉴洗漱。他暗叹一声,不愧是世子,到哪都改不了被人服侍的习惯。
那厢李鉴正执起柳心怡的手,“辛苦你了。”
柳心怡偎入他怀里,“只要和李郎在一起,永远都不会辛苦。”
明明是一对璧人,却受著命运的捉弄。沈灿若将推窗的手收回去,让他们再多待一会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装作刚来的样子进去,帮李鉴补妆。他曾想过做人皮面具,但做工繁琐,这一路奔波没有机会只好作罢了。
“心怡,你去和老板娘说一声,把饭菜端上来就好。”
柳心怡应了一声,走出去关上门。
“你真有福气。”沈灿若叹了一声,“不知我什麽时候才会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
李鉴闻言心中一滞,强笑道:“以灿若的人品,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沈灿若一边往他脸上涂著自制的药物,一边道:“我哪有李兄这种好运气。柳姑娘天姿国色,还能不计辛劳与李兄患难与共,这种深情可遇而不可求。”
李鉴道:“你会有的。”
沈灿若一抬眼,撞到他的目光,一怔,很快地回神。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好了。”
李鉴也醒过来,他刚才在想什麽?
房中的两人一下子相对无言,气氛变得有些沈滞。
就在这时,客栈里不知为何闹了起来,柳心怡的声音夹杂其中,似含惊怒。
李鉴率先摔门冲了出去,一下楼就看到几个无赖围著柳心怡调戏,人围了一堆,但没有一个伸出援手,更有一些还在跟著起哄。
他作势欲动,一双手强行将他按了下去。
“你不能去。”沈灿若沈声道。
李鉴怒问:“你要我忍?”
“你不能泄了行踪,那就前功尽弃了。”
“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
“她不是你的女人你当然不在乎!”
沈灿若的脸色一变,他强压住情绪,下手如电点住李鉴的穴道。
“你放开──”
沈灿若跳下楼,出现在几个混混中间。一晃眼的功夫,他就将人撂倒带著柳心怡回来。
他将柳心怡推到李鉴怀里,“看好你的人。”
“灿若……”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灿若,你给我把穴道解开!”
(七)
李鉴赶著马车,与前方独御一骑的沈灿若相隔不远,但两人却没有说话。
柳心怡在车内也感受到沈闷的气息,不由心下难安。
马蹄车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地从旁边经过。是错觉吗?过去的人马似乎太频繁了。
“灿若。”
沈灿若勒马回头,李鉴跃下马车,侧耳帖向地面听了一会,沈声道:“人数不会少过八百骑,都是百里挑一的御林军。”
沈灿若皱起眉头,李鉴道:“前方有一片树林,我布置一下,你带心怡去里面避避。”
“恩。”沈灿若点头,来到马车前,“柳姑娘,情况紧急,灿若也顾不得那麽多,请!”
柳心怡伸出手,被他揽在胸前,从林中横掠过去,很快消失在丛丛绿荫里。
李鉴从路边搬了些石头缚在马背上和车上,将马与马车赶到不远的岔路口,拔出匕首往马的臀部上用力一刺,马儿嘶鸣一声,前身跃起,带著车飞也似地往前方奔跑不见。
他又折回原路,将痕迹完全消除,提气往沈灿若消失的方向追去。
“柳姑娘,李兄一会就过来,你不用担心。”
沈灿若放下柳心怡,行了如此长的一段路,他没有流一滴汗。柳心怡退开到一定距离之外,微微欠身,“谢谢沈公子相助,心怡永感大恩。”
“柳姑娘言重了。常言道路见不平亦当拔刀,更何况我亦受李兄帮助方有今日。灿若自当护送两位出关,算是略尽绵力吧。”
柳心怡略抬首,望著眼前的少年。洗尽铅华,他展现的是略带清涩气息的男儿气势。但依旧是那样令人只可仰视的尊贵,令她不敢太过接近。他这种气质,恐怕只有同是永康世子的李鉴方能与之一较长短吧。
“灿若,心怡。”
两人同时回头,望向追上来的李鉴。
许多年之後,李鉴都忘不了那幅场景。
一个即使白衫素衣,依旧遮掩不住绝色风华;另一个千娇百媚,美丽得让人为之倾城也甘心。那样和谐的一幅画,并没有因为其中一个是自己私奔的情人而产生心情的阻碍。因为他的坦荡如风,沈静如水。
他走上前,道:“这里离关口不是太远,只要等到天黑守卫乏了,我们就可以拼力闯过去。关外我有一些朋友,都是以前打战时认识的,父王并不知晓。我想,待个三五年,等一切平息了,我们就可以再回中原。”
沈灿若笑道:“是啊,等过个三五年,你与柳姑娘带著儿女一起回来,永康王爷就算不念父子之情也会顾忌李家血脉。你与柳姑娘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王府了。”
柳心怡看一眼李鉴,道:“沈公子,你也随我们一起出关吧。这一路上车马奔波,也让我们好好款待一下你啊。”
“柳姑娘的心意灿若心领了,只是灿若有非待在中原不可的理由,请柳姑娘原谅。”
李鉴闻得此言,脸色阴下来,刚要说话忽听林中响起沙沙的声音。
他拔出剑,挡在两人身前。
但见林中人影绰绰,不知其数。首先出现的是手持兵刃的御林军,他们一步步逼近,在李鉴前方十米处停住。然後向两边散开一条路,从里面走出了负著双手一脸严肃表情的白千鹤。他先向李鉴深鞠一礼,“属下参见世子。”
“白千鹤,你很能干。”李鉴沈声道。
白千鹤毫无得意之态,不卑不亢道:“属下只会用笨办法,王爷给了属下一千人,另有各部兵马等候调用,每逢岔路留下数人,一有信息即飞鸽传信。世子,请随属下回去,王爷在府中已等候多时。”
李鉴道:“白千鹤,你要与本世子动手?”
“属下不敢,但王爷交待过,只要能将世子带回去,可以不计一切代价。世子武艺高超,属下自问不是对手。但若要伤他人──”
“你敢!”李鉴眉目一瞪。
白千鹤道:“请世子见谅。”
李鉴怒气冲天,但是身後的人让他无法像战场上那样全力以赴,他输不起。
“白总管,未知王爷对世子的安危有何交待?”
白千鹤一直注意著李鉴身後的白色身影,听此言便有熟悉之感。因为李鉴所挡,他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李鉴略一沈思,但知沈灿若心中所想。他将手中之剑握紧,横在颈边。柳心怡一见大惊,唤声“李郎”就要上前夺剑,被身旁的沈灿若拉住。
“柳姑娘,这只是权宜之计,你不必担心。”沈灿若低语,“请借柳姑娘丝帕一用。”
柳心怡芳心大乱,拿出方巾交给他。
沈灿若将之系在脑後,然後走上前道:“白总管,不知王爷是要一个生的儿子,还是死的世子?”
白千鹤微怔,李鉴的认真不容怀疑,但王爷的命令也同样不容许违背。
“白总管,不如我们按江湖人的规矩,手底下见真章,谁胜了便听谁的,不知白总管意下如何?”沈灿若说完,微微一笑,向林中推出一掌,但听“轰隆”一声,树木尽倒,石尘乱飞。
挡在前方的御林军见此情景,个个脸上露出惊异之色。
沈灿若道:“列位都是永康王爷的部下,也都随世子征战沙场。世子不愿与列位兵戎相见,以免让亲者痛仇者快。白总管,你考虑好了吗?”
白千鹤咬牙道:“好,但我有个条件。”
“请讲。”沈灿若一展手。
“若白某侥幸得胜,请少侠不要再插手此事,而世子也要随我回府,不可再生枝节。”
沈灿若与李鉴对视一眼,道:“我答应你。”
御林军退开数丈,白千鹤走到场中。
沈灿若对李鉴悄声道:“待会我牵制住他,你带柳姑娘快走。”C38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秋之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