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舞的虎虎生风,暴风雨般落下,辜月明丝毫不乱,手掌翻飞,防的风雨不透。
然段飞鸿年轻体力好,终是胜过辜月明长期坐著,六十多招过去之後,辜月明不能持久,眼见著便有些败像,段
飞鸿却气力悠长,他得了辜月明那日一言指点,这些日子来除了研习挖掘之法,更每晚都在月下练刀,比之当初
,已非是当年吴下阿蒙。
这时,辜月明一个疏忽,段飞鸿一刀迎面刺出,他仰头躲过颈项,段飞鸿手腕一翻,手中刀顺势向下斩去,一刀
刺进辜月明右胸。
辜月明身子一颤,张口突出一口血来,他抬手擦拭嘴边血迹,勉力露出一个浅笑,声音却平稳如初:“段飞鸿,
你很好,我这门功夫有你传下去,也不算有辱师门。”
他喘息了片刻,胸口鲜血开始缓慢却不停歇的渗出,他却全然不去理会,只看著段飞鸿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
件事?”
段飞鸿一刀刺中,毫不迟疑,然而见到辜月明脸色惨白,嘴角鲜血不停的溢出,却吃力的说话,心中却有些恍惚
,他的刀仍在辜月明身体里,手握在刀上,心知只要拔出来,这人便会当场毙命,他犹疑不定,辜月明就直勾勾
看著他,等他开口。
段飞鸿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道:“好,我定会做到。”
辜月明忽然笑了,他此刻脸色白的!人,可这笑却好像春风一样温柔:“你倒放心,不怕我难为你麽?”
段飞鸿见他犹有心思说笑,稍稍放下心来,却依旧板著脸道:“什麽事?”
辜月明神色温柔,眼神悠远,竟是十二分的欢悦:“我死之後,你去我屋里,床下有个坛子,你把我的骨灰装在
坛子里,一起埋在门口的杨树下。”
他目不转睛盯著段飞鸿,见他点头说“好”,便露出欢喜至极的笑容,道:“那便谢谢你啦。”他慢慢垂下眼睛
,低低的呢喃:“春生,我要来见你啦,你欢喜不欢喜?”
段飞鸿看著他温柔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猛地拔刀,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辜月明身子一歪,摔倒在
地,气息已绝。
段飞鸿很快便找到床下的坛子,上面干净光滑,稍有些褪色,不知被人抚摸把玩了多久。段飞鸿静静了站了片刻
,才依照辜月明的遗言给他下葬。
他在辜月明屋外的杨树下坐了一天一夜,这时终於站起身来,四处捡了些干柴杂草堆在屋子四周,拿出火石点燃
。
夜里的风有些凉,他衣衫单薄却丝毫不觉寒冷,只默默站在不远处,神情木然,小屋火光冲天,照的还是黑沈沈
的天空一片血红。
第十九章 重逢
段飞鸿一路回到洛阳,在长刀门附近的村落买了间空房子住下,从此深居简出。洛阳长刀门是他自小生长所在,
熟悉无比,如今却是省了查看地形这一步了。花了三天时间,他画好整个地道的行动路线图,於是开始准备。这
是他第一次独立做这麽大的行动,却没有丝毫的兴奋,他不分昼夜的挖掘地道,累了便回到屋里休息,有时也就
直接睡在地道里。临到了接近长刀门总坛,他开始小心翼翼,白日里不敢动手,便在屋里练刀,夜晚的时候轻手
轻脚的挖掘,整整用了三个月时间,才挖通一条从屋里通往长刀门总坛的地道,他不知桓峥会把桓嵘关在哪间屋
子,却径自挖了通往主卧,当初他父母屋子的通道。
这天晚上,一切准备停当,他悄悄通过地道,来到长刀门总坛主卧的下面,屏住呼吸,听了听动静。上面很安静
,没有声音,他便静静的等著,黑暗中,什麽感觉都没有,然而,竟然觉得习惯。
段飞鸿靠著墙,耐心等待,算来已是月上中天,他掀开顶上的地板,等了一会儿,一跃而上。屋子里空空荡荡的
,没见人,摆设却是老样子,似乎没怎麽动过,段飞鸿站在父母曾经住过的屋子里,只怔了片刻,便出了房门,
屋外的走廊院落无比的熟悉,他避过护卫,很快的来到当初自己的屋外。他隐身在窗外,隐隐绰绰的看到屋内有
一人正端坐在椅子上,独自饮茶,白衣如雪,眉目如画,却是桓峥。
段飞鸿只听到自己一颗心怦怦直跳,他捂著胸口,生怕这声音太大,让里面的人听到。没有桓嵘,他快速离开这
里,四处搜索一遍,始终没有找到桓嵘。他怏怏不乐的从主卧的地道回到自己的小屋。
一无所获,让他有些沮丧,他吃了点东西,准备歇息一会,明日再做打算。
然而第二次夜探长刀门总坛,依然一无所获,还差点被桓峥发现。段飞鸿在屋里呆了一天,很有些迷茫,到底桓
嵘被藏在哪里呢?之後陆陆续续,他又去了十多趟,然而,翻遍了角角落落,却始终没有找到桓嵘。
这天,段飞鸿终於忍耐不住,他拿了厚背长刀打算直接去找桓峥,可是真上了路,却还是犹疑不定,他记得桓峥
那时的话,他不知那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他却不敢去赌,不敢拿桓嵘的命去赌。他有些怨恨,却不知该怨恨
谁。他想忘了和辜月明有关的一切,然而那个地道却能提醒他曾经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路上他走的很慢,然而那些走过千遍万遍的路,却是闭著眼睛也不会走错的。眼见著快要到长刀门总坛了,他
忽然看到有人飞奔而来,那身形越是接近,越是熟悉,他停下脚步,站在路旁,看那人如飞般赶至,来到近前,
那人大笑著扑进他怀里,一声声叫著:“大哥,大哥,我好想你。”
段飞鸿整个人愣住,他任凭那人搂住他头颈,热烈的拥住他,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温暖的体温抱个
满怀,熟悉的声音满是兴奋和喜悦,那是桓嵘,他终於确定,这个在他怀里的人是桓嵘。
段飞鸿忍不住伸出手,捧起桓嵘的脸,怔怔的凝视,眼前的人脸色红润,眼睛明亮,整个人好像能发光一样,他
笑得那样开怀,一声声只是不停歇的叫他:“大哥,大哥……”
莫名的,段飞鸿便觉得有些心酸,他看著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清澈,他面对他,就仿佛他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那样的亲切熟络,然而,段飞鸿却觉得,他们分开了那麽久,久的好像,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他凑过脸,在桓嵘
的唇角温柔的亲了亲,道:“你怎麽出来的?桓峥他有没为难你?你有没有事?”
“怎麽会有事,那天,你走以後,桓峥便告诉我说,他是我哥,我亲哥,我说要去找你,好让你放心,他却硬要
留我多住些日子,说我们兄弟从出生便分开,好容易见了面,要好好亲热亲热。” 桓嵘笑得灿烂,说话又快又
响,他说到桓峥,脸上是忍不住的温柔喜悦,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才又接著道:“嘿嘿,我哥很厉害呢。他说你
的刀法是家传的刀法,不过你大概根基没有打的很好,後来又是自己在练习,所以还没能领会到刀意的精髓所在
,我求我哥教你,他也说好呢。大哥,大哥,我哥人真的很好,他很欣赏你呢,我们在一块,他常常提到你,嘿
嘿。我本打算早些来找你,可我哥不让,他说要好好教我武功,嘿嘿,其实我的功夫也不错呢,可在他嘴里却一
钱不值。後来,我就偷偷出来找你啦。大哥,大哥,大哥?”
桓嵘说了半天,才忽然发现段飞鸿一直沈默不语,脸色竟是有些苍白,眼神空荡荡的,也不知看著哪里,他拿手
在他眼前晃了晃,段飞鸿好像才回过神来,他静静看了桓嵘半晌,张口想要说些什麽,却身子一晃,一口鲜血喷
出。
第二十章 兄弟
桓嵘见段飞鸿吐血,吓了一跳,急道:“大哥,你怎麽了,受伤了麽?”
段飞鸿伸手擦了嘴边鲜血,定了定神,淡淡道:“没什麽,看到你无恙归来,我欢喜的有些过了。”
桓嵘显然不信,可看段飞鸿脸色甚是可怕,一时之间,却也不敢再问,有些小心翼翼的道:“我认了亲哥哥,你
不高兴麽?”
段飞鸿脸色默然,声音却很温和:“怎麽会,他可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桓嵘凑上来,笑得有些讨好:“大哥,我还有你啊。”
段飞鸿沈默不语,桓嵘见他脸色不豫,想了想道:“你恨他,所以你怪我和他是兄弟,对麽?可是,我也不想啊
,大哥如果因为这样你不开心,我宁愿我没有他这个哥哥。”
段飞鸿摸了摸他头发,温言道:“我没怪你,只是事情太突然,一时难以接受。你没有事,还多了亲人,我高兴
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
桓嵘转忧为喜,登时笑嘻嘻道:“那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哥也很想见你呢。”
段飞鸿一言不发,快步往回走,桓嵘跟在他身边,想说些什麽,却不知该说些什麽才能让段飞鸿开心,想不出来
,索性也一声不响的跟在他身後。
不一会儿,来到洛阳城外段飞鸿的小屋,桓嵘看著段飞鸿快步进屋,便也想跟进去,段飞鸿却伸手拦住他,淡淡
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桓嵘一愣,却也不敢硬闯进去,只好一个人站在外面。他走到窗户边上,却发现窗户上挂了帘子,看不到里面的
光景,忽然,“!当”一声,有什麽东西摔倒的声音传来,他吃了一惊,想要敲门,却又不敢,站在门边,满腹
的疑惑。忽然又是一声巨响传来,桓嵘吓了一跳,还没想出要怎麽办才好,就听见巨响一声连著一声,他站在外
面,只觉得心惊肉跳。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候,里面终於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就见段飞鸿走出来,衣衫整洁,面无表情,桓嵘凑上
去,想问又不敢问,偷偷瞄了屋里一言,才惊讶的发现屋里所有家具全部倒塌粉碎,屋里一片废墟。他咋了咋舌
,偷眼看段飞鸿脸色,喏喏道:“大哥,你怎麽啦?”
段飞鸿只一笑,道:“没事,走吧。”
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桓峥怎知你和他是兄弟?”
桓嵘挠了挠头,笑嘻嘻道:“他说他一眼便认出我跟他长的很像,而且他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才会留下我。”他
抬起头,笑著道:“大哥,你瞧我跟他像麽?”
段飞鸿闷闷不乐的道:“哪里像了?”
桓嵘“嘿嘿”一笑,接著道:“我哥跟我说,原来我们的爹爹是桓战,当年爹死时,我还在娘肚子里,所以除了
自家人,没人知道桓峥还有个弟弟。我爹原是药王教教主,後来落凤坡一役战死当场,娘亲被我师父救走,可是
受伤过重,生下我便过世了。我哥那时候年纪还小,一个人在外头游历,才活下来。”
段飞鸿一直沈默的听他讲话,听了这话只淡淡的道:“是麽?”
桓嵘道:“我哥跟我说,他武功大成之後,听说长刀门被灭门,他知爹和你爹惺惺相惜,才特地去出云山庄的。
”
段飞鸿冷笑一声,道:“他是这麽说的麽?”
桓嵘扬起脸,有些微的窘迫:“没有,他没这麽说,是我猜的啦。”
段飞鸿“哼”了一声,道:“他怎麽说?”
桓嵘低头想了想道:“他什麽都没说,只说他有一天会把长刀门还给你,他要的并不是长刀门。”
“他要的大概是药王教吧,哼,你放心,我会好好回报你这份心意的。”段飞鸿声音极低,带著说不出的恨意。
桓嵘没听清楚,便大声问道:“大哥,你说什麽药王教?”
段飞鸿唇角上扬,勾出一个动人的微笑:“小嵘,你去跟他说,就说,我很感激他这份心意,定会好好报答他。
”
桓嵘欢喜道:“你不怪他麽?”
段飞鸿挑眉一笑,道:“他既是你哥哥,我们便是一家人,我又怎会见怪?”
桓嵘高兴的大跳大叫,眉眼间全是盈盈的笑意:“大哥,那咱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哥也很想见见你呢。”
段飞鸿柔声道:“你去见他吧,我还有事要做,如果你还打算跟著我呢,就一个月後在这里等我,如果想跟著你
哥,就不必来了。”
桓嵘皱眉道:“你还是怪他对不对,你不仅怪他,连我一起都怪上了对不对?”
段飞鸿揉了揉他头发,微笑道:“傻孩子,我怎麽会怪你呢。我知你才认了亲人,自然想要和哥哥多团聚下,我
对他,也不能说一下子就全无芥蒂,总要等一段时间,再说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以後的时候还长著呢,你
急甚麽?”
桓嵘不好意思的傻笑了一会儿,才道:“那好吧,我去去就回,你可一定要等我,我自然是要跟你在一起。”
段飞鸿点了点头,道:“我送你到长刀门附近,你就自己回去吧。”
第二十一章 师妹
段飞鸿送了桓嵘到长刀门总坛附近,又安抚了他半天,这才离开。他没有回洛阳附近村落的小屋,也没多做停留
,直接便出了城,往襄阳方向走去。
既然桓峥拿了长刀门,他便拿到药王教再来找他说话吧。可是提到药王教,一切线索都指向彭楚。桓战的死,桓
嵘的身世,都跟他有关,他本是长刀门的人,却又和桓战关系非浅,他的死不明不白,又似和药王教有关。段飞
鸿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去他的旧宅看看,能不能发现什麽有价值的东西。
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心情却完全不同了。桓嵘曾经开的小酒馆已经转卖他人,里面的陈设没怎麽改变,也还是不
怎麽热闹,段飞鸿记得初见时桓嵘亮晶晶的眼睛,对著自己没有心计单纯的笑,心里面也说不出是什麽滋味。为
什麽要打发他离开,自己一个人故地重游,是怕看到他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恨不得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麽,还
是他对他,已经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呢?明明桓嵘并没做错什麽,明明都是自己自找的,可是,想起来
,还是觉得,不堪回首,难以面对。
段飞鸿没有察觉,这一次,是他头一回想起桓嵘的时候没有想到桓峥。
可是,桓峥,他又怎麽能够忘记这个名字,只是此时此刻,他放任自己忘却。
沿著小路,段飞鸿再次来到彭楚的故居。原本清雅的院子野草丛生,真的是,荒废了啊。他推开虚掩著的门,发
出“吱呀”一声,里面并没什麽变化。他走进彭楚的卧室里,仔细翻看,也不过只看到些衣物、日常用品,并没
什麽特别的东西。
段飞鸿在桓嵘屋里翻了半天再次一无所获後,重又回到彭楚的卧室,一寸一寸细细查找,终於,在他床上的枕头
里找到一封陈旧的书信。
段飞鸿颤抖著手,小心翼翼打开书信,上面的墨迹早已干涸,信纸泛黄,纸张薄脆,不知是多少年前写就,字迹
娟秀,显然是女子所书。
“师兄如晤:
自少年别後,至今已有一十三载未见矣。妹每有暇时,常念及昔日一同习武嬉闹之时,余甚顽劣,幸得兄包容爱
惜。犹记那年隆冬,妹闯下大祸,兄代为受罚,雪山顶上罚跪之时,余每日送饭,兄每见酒便欢喜雀跃,兄身後
青松亭亭如盖,彼时则树摇枝颤,白雪片片洒落,而今,余不曾为君做羹汤久已。後来,你我一同下山,遇上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