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狄颤抖不稳的躯体开始摇摆,抓住墙岩才勉强不倒,气息紊乱,满眼都是唐吟硕大闪闪的眼眸,无庸讳言,
经过方一声巨响,不需要再挂念自己子弟,雷菲的阵法渐缓,唐门虽然奋力攻击,但“嗤嗤”的暗器声零星寥落
,显然伤亡惨重,人手短缺。形式岌岌可危---------
侧耳倾听,再也没有熟悉的身音传来,心胆俱寒,手指也抖动不止,柳文狄一扯被震得目眩不已的人,充满雾气
的双眼滋生出两道灼烈的黑焰,沉声道∶“薛寒,赶紧救人。”
地下甬道阴湿潮热,二人寻光而行,步伐渐行渐止。不远处恍惚糊糊的一团,依稀可见席夜楼仰躺在一堆杂乱的
枯草丛里,四肢为链条吊锁,无计可施的舒展开来,颇为不雅,双目微闭,喘息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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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薛寒而言,从儿时的亲昵相伴,到后来为那天姿秀颜的魏雪屏兄弟争斗,以及被席夜楼无情得赶出家园,一切
的一切都在分隔数载里日渐清晰明澈。早已决心对他的生死不闻不问,未料到在安豫郊野,看见血肉相连的手足
,在火海里挣扎,同自己受一样的苦楚,还是举棋不定,要伸出援手。
几个月来恼极他的摇摆不定,为一个毫无血亲的人-------一个对他除了关心,再无他意的仇人挡下自己致命的
一击。若不是中了那老狐狸的圈套,同他的反叛者在密室中恶斗多时耗损了功力,那一掌怎么会仅打得肋骨断折
。
曾日思夜想将席夜楼痛骂解恨,用双手将那些浪漫虚浮的梦想从那颗漂亮的脑袋里挤出来,痴呆的人怎么就想不
明白,哪怕为柳文狄而死,他也不过伤心一阵而已,旋即就会融化在唐吟瑰丽的笑颜里------可真是愚蠢至
极------
话到口边,看见面前他这副虚 弱不堪,伤重无力的样子,恨意竟有些松动,时隔数日,每夜想起误伤他的瞬间
,胸口总是压抑不住泛起一丝异样矛盾的心绪。
梅苑徘徊查询数日,不也是为了让不安的心好过些。
被迫隐身花朵中,开始异常怨恨女人家的嗜好,为什么喜欢红艳的花朵,还放得满院皆是,刺眼的火红,会令自
己时刻想到滴落的鲜血。
自己盘算的一举一动他知道的,临行前李府的殷殷叮嘱,就是担心事有偏差。
怎么会形成这样的局面,误伤的瞬间,黑暗中看不清他蓝色的眼睛,但那眸光中绝对不会有丝毫的诧意-------
记得从很小很小起,这双蓝色的眼睛就喜欢同自己争夺一切,漂亮的木椅,听话的马匹,甚至是父母的宠爱,最
后是艳如桃李的魏雪屏,每次都是自己一败涂地,远远笑着看他沾沾自喜的样子-------------
比起手足之情,都没有什么,只要能看见他蓝色的眼眸笑意浓浓,微微翘起的样子,可惜这次不能如他所
愿---------
恍恍惚惚间,薛寒敏感得察觉到,当年自己离家时,那个风采翩翩,开朗活泼的席夜楼为情所困,已经变得惨不
忍睹。无论如何,再不能坐视他继续滋长对仇人痴迷,弄得形神困扰。
薛寒僵硬的躯体开始微微逸出煞气,脚步轻灵,慢慢转至红着眼睛,曲身割裂锁链的人身后-----
“师傅,你背我出去,那个姓什么的神医把骨头接了,可是还是不方便”
不及柳文狄点头应承,敏锐得察觉到空气中弥散的丝丝敌意,和大哥缓缓移动的脚步,惊慌起来的席夜楼一把扯
过有些失神悲伤的师傅,费劲得攀住他,用身体挡住其身后,不再理会薛寒带着火焰的目光,决绝道∶“任何人
想伤害师傅,除非先杀了我。你见到唐吟了吗?”
“他-------他可能出事了,先把你弄出去。”
不再言语的人,感激得笑笑,将他小心扶到背上,起身欲行。
身后“砰”得一声,呼啦涌入一大群人。为首一个遍身血污,头发披散,衣袍破烂不堪,身形窜起,巧劲横移,
挡在柳文狄的身前,拧眉竖目,却不发一言。
“吟哥,你没事。”柳文狄苍白俊美的脸上泛起狂喜之色,周身的血液直窜向心口,剧烈到狂悲狂喜的心险些跳
出来。双目迅速模糊,迷离的人影晃动不定。
“可小月不行了,卫狄还是不见踪影。原来--------方假山后真是你。”
唐吟扯袖抹去脸上的血水,瞥了眼他背上怔然呆住的席夜楼,瑰丽的脸庞扭曲起来,扭头继续冷冷道∶
“唐睢,我再不允许脚踏两条船,跟他还是跟我,现在就痛痛快快回我。”
(90) 分道扬镳
“小主子,苏月的事纯粹是意外。”感受到唐吟不同以往的冷静,知道他此时所承受的压力非同寻常,巧言善辩
的唐睢一张嘴也没了主意,轻轻摇头道∶“不能算在文狄头上-----”
“你的意思是还是选择出唐门?”唐吟蒙胧闪烁的大眼睛笼在一层阴蒙蒙的氤氲之中,咬牙追逼道:“原来如此
,你的对我的忠诚,完全是因为这个人。和这一个唐字。”
“小主子----”脱口而出的辩解在唐吟凌厉如鹰鹫的目光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知道讲也无用,唐睢索性住了口
,缩到一边。
“吟哥,不要为难他”
在囚室中静寂沉闷的空气冷滞得快让几人无法喘息,心律隐隐加速的柳文狄方意识到唐吟深深的怨气都宣泄到唐
睢头上,急切打断他们道∶“多年同梅儿相熟,她的心思也略知一二。掳走卫狄,无非是迫我现身,不斩草除根
她是不会安寝的----------放出风去,道是席夜楼落在你手,也无非是为了将寻宝者的矛头引开-----------”
“所以你很顺道得利用了我正面讨人,牵拌住她的这个机会”唐吟移步半丈,阴幽的双眼泛出泪色。
“吟哥,我当然会帮你---------原本救出人后”
“已经连累苦她,我绝不会让小月死不瞑目-----”
蓦然间, 唐吟把握住柳文狄微微晃身,脖颈偏离的一刹那,捕捉到出招契机,如离弦之箭窜近,众人目瞪口呆
中,只见他的身形旋转疾落,单臂延展,转瞬间“啪,啪”两响刺耳的撞击声,尖利如铁针穿身,难受异常。
“哎唷”随着席夜楼的尖叫,柳文狄只觉得背上一轻,右肩挨了一记,正待反手阻挡,稻草飞扬中,只见唐吟双
目灼灼,眸中愤怒的光芒更炽,借着拍击反弹,拽起掌下无力反抗的席夜楼,腾空跃开--------
也不回头,一凝聚的光练,挑起恁为锋锐清寒的光芒,将变色狂窜的薛寒同束手束脚的柳文狄隔在身后。
“吟哥,出去再说,不能在这里混战。”追击不及,周身被那烁亮的暗器光华里卷住,无瑕闪避,只得硬接了它
,“嗤嗤”几声数响,钝头小物掺杂着蓬蓬的血滴开始往四下抛飞。
“留下席夜楼”猛听身边薛寒沉哼一声,举剑拦截,剑花凌乱如雪幕纷飞,剑光带起的气道使得数步外人物都不
迭后退。身手灵巧,剑法玄诡绝 伦,“嗤”得一声,飞跃至半空的人影立刻摔落在地。
“吟哥”
顾不上两人的言语不合,肩臂绽出血色的柳文狄骇身奔近,怜惜得抱起地上的人,提心吊胆得察看起来。背上被
划裂之处,露出雪白的肌肤,一条长长的血痕正冒着赤目的鲜血。
依偎在他怀里,再也没有生龙活虎的劲头,唐吟神色颓废的大眼睛转了数转,无能为力得要求道∶“弄卫狄出来
,小月------去前如若见不到他。我们一世也无法弥补她们母子。”
“我不要卫狄恨我一生一世------”
被卫狄的被劫,苏月的重伤,突如其来的火石轰鸣,以及最心爱的人不闻不问激得乱了阵脚,唐吟扯住他黑色的
衣袖,满心烦闷得厉声大喝道。
与此同时,色厉内荏的薛寒一摆长剑,瞥了眼迅速围上,护主心切的唐门子弟,护着软软被夹在肋下的席夜楼,
边跄身后退,边道∶“没人可以在我眼皮下抢人---”
片刻的静寂,如若骇浪狂风将至的序奏,压迫着在场每一个人。
无心顾忌臂间鲜血直流,将墨色的长衫染得一片片暗红,柳文狄木然的脸上维持着古怪的淡然,仿佛眼中除了唐
吟再容不下任何人,任何事-----------”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半点默契。叶梅的目标不是卫狄,暂时不会伤害他。所以我才先营救行动不便的夜楼。”
清晰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恹恹抑郁,柳文狄雅致俊美的脸色透出的一丝少见的怨恨,似乎在厌倦了不断的争
执同血腥,看透了飞旋步伐中蕴涵的太多无奈,寂寥道∶“一切都会如你的心愿。”
“啊?噢!可小月真不成了,先前送回时,已经说不出话来。我实在不忍心----------”
唐吟眉头一拧,又为自己始终不能与之同步而懊恼不悦得辩解起来。
“我一点也没有冤枉你”柳文狄愈来愈温柔,愈来愈蒙胧的长眸锁定唐吟俏丽的脸庞,众目睽睽之下,细长的手
指渐渐抚摩上他滑腻的脸蛋,浅声道∶“如此说来,当年我们出剿北煞前夜,小月别院外,我听到的那句话是出
自你的本意了-----------”
“呃,哪一句,事隔多年,我又说了那么多-----”
“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他,待杀了那两鬼东西,再说吧------”细长的眼眸专注得盯上唐吟纳闷的脸蛋,一字一
顿缓缓重复道。
“什么?”水眸灵光凝聚的刹那,只听他又悻悻道∶“那时起,这母子俩就远比我重要-------”
“ 我会把卫狄抢回来”嘘唏得直起身,所有的理智仿佛都随肩头流溢的血液点点滴滴溢出身躯,柳文狄 颠踬得
后退了数步,猝然道∶“回唐门等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待唐吟想清楚多年前自己所说的那句话,柳文狄欣长消瘦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黑暗甬道的尽头------
“他根本把你给忘得一干二尽”待人影远逝,满脸鄙夷之色的薛寒,敲了一敲臂膀里抿嘴不语,双眸毫无表情的
人,直言道∶“夜楼,该死心了.”
(91) 灿烂星辰 (第一部 完)
狭长的甬道曲折黑黝,视线凝结之处,仅见一线微弱的光芒,似繁星,如灯火,在柳文狄步伐踉跄,磕磕绊绊的
狂飙中竟如夜海中的灯塔,渲染出最宁静祥和,无忧无扰的氛围,吸引着有些痴痴恍惚的人,狂奔不停。耳边风
声阵阵急促,隐隐从那亮口传来,柳文狄麻木僵硬静静滑过,却视若未睹般闯了出去---
离开吟哥的那一刻,心底就不再有惊怕,也许脆弱的心暗暗期望,那光亮的尽头是另一番天地,天地契合,洗净
铅华,林林种种的突兀纠葛也都如同那亮眼的光芒一闪即失-----
可叹可嗟自己既非薛寒李飞亭之类的血气之徒,又非霍捷慷慨激昂,热血喷薄的忠臣将校,不知这黑白交杂之境
是否真存在一片自己隐身避世的极天乐土。
泰然踏入那片晕目光芒的一刻,柳文狄只觉心意懒懒,所有恩怨忠义都被抛至九霄云外,往事如云烟,点点线线
,丝丝连连,都如清澈的溪流蜿蜒而绵长得从心头流过------
喜欢回忆中青涩稚气的唐吟,蒙头赖躺,斜倚在金婶藤椅上 ,翘脚背诵诗词的憨态,往往只要自己在侧,平仄
怪异,绕口盘缠的诗词句段,都会在亲昵戏耍的耳鬓交蹭中变成甜腻的恳求,故意撒赖以蒙混过关。
更喜欢那些如糖似蜜的往事,丝丝沁入心脾如饮甘醇的感觉,亲切得令人永世难忘。
凝想到此,柳文狄眉头舒展,俊雅的脸庞上荡漾起淡淡轻笑,怨愤的一颗心竟然微微松动了。
自己的吟哥的确很漂亮,哪怕是怒火炽燃的眸眼,也亮丽过任何一个如花少女,甚至夺目到令自己有些自惭形秽
,只有那个愣愣傻傻认定自己是无法掌握,不懈追寻的小人,才会心生惶惑,忽视本身的耀目光芒。
每次奔离双河前,大脖树下的拥抱,宛如对自己不坚意志最残酷的考验,当唐吟大大的脑袋留恋得靠在自己肩头
,温暖细腻的脖颈,如缎匹般光滑雪白,磨蹭痴缠不去,都会让自己着了魔似的无法压抑拥抱他一生一世的渴望
,虽然心知肚明,那是离经叛道,永远无法自由暴露在阳光下的梦想-------
撩起绺绺零星散落前额黑色发丝,轻轻抚摩他嫩白的脸颊--------都会是年轻气盛的自己,随后几日翻转不去的
梦魇。 无法辩驳,受到的诱惑何等强烈------
神思飘摇间,一阵冷风吹过,柳文狄不觉伶伶打了个寒颤,定神一望,已经置身甬道外围,放眼望去,一片狼藉
残乱,森森尸垒,凄艳玄红的鲜血挥洒在泛滥一片的火红花海。时恰夕阳西下,院中的花团锦簇被晚霞染成妖艳
的暗红。惨叫声绝,静谧的院落仿佛炼狱,诡异森然,竟似无一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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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汪汪”嗟叹之际,一只毛色斑斓的小狗从花丛中跳跃而出,又叫又闹,如同见到故识,摇尾晃脑得颠颠
朝自己奔来,一摇一摆,脖颈间断裂起伏的绳索赫然入目-------
“雷菲忘了一切昔日情义,你却还记得。”柳文狄无可奈何得伸手摸了摸它的脖颈,安抚下它亲热的吼叫声,方
才犹疑四顾起来,空旷院落,不觉悻然,雷菲,叶梅人影皆无,这该要如何查起。
“呜,呜,呜”有些恼怒,受到冷落的狗儿,不甘心得又扑到身前,湿润的黑鼻闻闻嗅嗅,羞羞答答得伸出舌头
舔了舔,脚爪乱动得在他靴边磨蹭起来------
“花虎,雷菲藏在哪里?”柳文狄细眸中明亮的光芒一闪,惊喜的视线落到它身上。
花虎是个固执的小狗儿,柳欣死后。雷菲不言不语得包罗了它的一切。数年下来,亲密无间,不论面目斯文的雷
菲如何发威,详装脚踢拳打,都无法支开它,甚至在雷菲常去的花街柳巷,它也坚持形影不离---------
“大哥,是你的在天之灵吗保佑我们吗?”柳文狄苦笑着叹了口气,冲天嚷了一句,收敛身形紧紧跟随着那雀跃
欢跳的小狗儿,奔跃起来-------
那是很细心的一只狗儿,黑溜溜的眼儿不时回头查看追寻者的步伐。灵性之重,让柳文狄也惊惑不已----------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起伏跳跃,渐渐离开梅苑,转入聚林小镇边郊偏僻的密林之地。
“这里?”满脸诧异的柳文狄还来不及发出询问之声,便被林间较远处频频交击声吸引了视线-----”
“呜,呜”那跑得力竭的小东西同时发出几声哀叫,痛苦地卧倒 身子,在地上抖动不止。
“花虎?待会再来找你”柳文狄有些讶异得擦去它嘴角凌乱的红色花叶,不及耽搁便抽刃飞奔入那茵茵朦朦,夹
杂着暗色的林中,没入林间回眸注视的一瞬,赫然发现那狗儿已经倒毙在地。
“叶梅-----”脑中轰然巨响,震动心魄的骇然蓦地传来。不觉想起那刺目耀眼的红花,散漫院落。思念及此,
背脊虚寒,如同大梦一场,默默潜入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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