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知道么,咱爸妈都甩手走了,说随便吧。那可是他们的孙子啊!!”
陈家,大概也就只有陈芳对父母这个词还抱有幻想。现实是咱爸外面女人无数,咱妈秘书兼职情郞,谁真把这家
当回事了?别说孙子,儿子他们也不是没抛弃过。
一丝讥诮笔意挂上陈希唇角,眉梢微挑,眼里便寒寒的生了些光出来,并不强烈却刺的人双目生疼,几欲流泪。
心里一惊,陈芳醉眼迷离,抓了陈希的衣袖急急问“你在说什么?什么抛弃儿子?什么...”那袖是极好的水缎,
光洁细腻,握在手里如若无物“什么?...”
咦,你竟不知道么?还是在装傻?陈希看着她笑起来,香腮玉颊目如新月,极美的面容。抚抚陈芳额头,他轻言
“看来真是有点醉了呢,这种话也接来问。”陈希凑到她身边笑“忘性太好还是心志太坚定呢,老姐。”
陈芳望着他,手里忽的一松,眼里掠过一线利芒“不是抛弃,妈妈说你是走丢了!”
他们说你就信?真是乖乖女。陈希把衣袖上被她捏出来的细碎折皱抚平,垂下眼,神清气闲“好了,不提那些。
总之,你不要对他们抱什么希望就是了。”陈家的事大抵如此,但求心安,别太认真。
脑子里都是杂乱人声,陈希说了什么,又在笑什么?强烈的眩晕几乎击倒了陈芳,无数光影交迭,让她如坠深渊
。抛弃?什么是抛弃?阳光温暖的黄昏,银发的小孩子,杀人一般的目光,肮脏的小手,血色双足...母亲尖声惊
叫“他竟然认得回家的路!难道还不够远!!...”
抛弃?抛弃。
我醉了还是没醉?那些声像光影是真还是假?陈芳跳起来尖叫不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提这些
,为什么还没忘记掉,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来折磨我?
为什么?陈希回头,站在水晶屏风处望过来,目如清泉纯美无暇,恍似天人“因为我决定去握一个人的手。这是
最后一次,是重生也好绝路也罢,我都再不回头。”
你若再不觉悟就干脆都忘掉吧。就当那个天生一头不祥银发的小弟走失在三岁那年,你的双亲仍然父严母慈,完
美无缺。
至于陈设,没了我,他也会好起来。
陈家就此完满了,真是功德无量。
三十五
陈希的小日子过的太糨糊了,有天被锦户陛下抓上车押送到学校,他才惊觉。乖乖不得了,今天期末考试!不是
吧,标准的天灾人祸!陈希一阵抽搐,最近半个多月没上课,书都没摸,还考试?
他赖在车里不动,抖着手跟陛下商量“我就不考了吧,反正横竖是不会过的...”
锦户盯着他,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只一双眼黑的过份,看的陈希缩啊缩变的像张纸一样薄“行了行了,我去还不
行吗~~~”
就这样,陈希乖乖坐在考场里昏天黑地过了三天。锦户就在考场外走廊里陪着他,一袭白衣碎发掩额,站在夏日
馥郁丰盛的风里,清凉雅致有如山泉,不知怎么的,渐渐就与记忆深处那个细腻湿润略带忧郁的身影重合起来。
那个身影那样淡,却悠远宁静到不能忽视。陈希展卷,埋头细细的写,偶尔抬眼向窗外望望,心里便响起些细碎
的破裂声。
多年前,那人半拥着自己,修长苍白的手覆在自己手上,悬腕持笔,一笔一划写的缓慢又满蕴力道“小希,这瘦
金体你写出来别有风骨呢。”
多年前,那个捧本全唐诗,长指弯成玉勾来刮自己鼻子,笑道“其实小希你这个偏激别扭的性子,倒是挺有文人
习气,死倔死倔的。”
多年前,那人也曾站在夏风习习的长廊里,等待并且微笑,天地无声夏花失色,素色衣衫上满是光景,好像阳光
浮在涧底清流之上,跃然轻移。
现在...你瞧,并没有谁是无可替代。在最好的时候,最到了最好的风景,我们都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陈希忽然停笔,皱了眉。那人好像有一个月没出现了呢,说是请了病假。生病?还是和陈
设发生了什么?
其实他才是那个偏激别扭,死倔死倔的人吧。
最近陈设那么反常,几乎性情大变,陈希可以百分百肯定是与杨宇有关。说全不关心是假的,在陈家折腾的这么
声势浩大,可不像此二人的行事风格。
可是杨宇人间蒸发,考师宿舍关门落锁,手机一直关机。陈希苦笑,这年月日头,玩失踪还真挺容易。
杨宇没找着,冷静了几天的陈家倒是有了最新进展。索薇嫂子态度很坚决,说一定要这个孩子,甚至不惜离婚。
陈设大哥病奄奄的想想,离婚?好。房子、车、存款、公司,想要什么拿什么。
索薇嫂子听了,先是难以置信,然后面如死灰,又跑回房哭了个天崩地裂。
这事儿是陈芳打电话来跟陈希转述的。陈希听了,喔了一声“哭什么,不挺好的吗。陈设那家伙要疯,离了也好
。”
陈芳在电话那头长长的沉默,半响一叹,接着说“咱爸妈也同意。只是,妈妈说让我留心一下身边的女孩子,抓
紧给大哥再特色一个...”
呀,速度够快。陈希扯扯嘴角,冷笑“是啊,你尤其要注意一下家里有权有势的那些。”
想当年,同意陈设大哥娶索薇,他们就很勉强。只是当时陈设那状态,肯找个女人结婚他们就应该偷笑了,所以
也没办法太挑剔,完全是权宜之计。现在有机会啦,按他们心目中陈家长媳的标准,至少也要门当户对才是。
“他们怎么能这样!”陈芳提高声音,听起来像一声尖利的鞭响“那孩子呢,孩子怎么办?索薇嫂子带着个孩子
怎么办,谁替他们想想?...”
怎么不可以?他们那么生气,不是因为孩子,只是因为乖儿子陈设也开始学会作出格的事了,这是个危险信号。
看来,那天告诉她别对父母抱太大希望,她完全没听进去。
“小希,呜,咱家人是不是都疯了?那孩子可是骨肉亲人哪!他们怎么那么狠...”
这事别问我,我又去问谁?你把别人当骨肉亲人,但你不能强迫别人也这么想。
陈希站在窗前,举着手机的手臂在迅速发麻,窗外天色阴沉,暴雨前的压抑感让人觉得灰色苍穹沉重无比。
陈芳反复诘问,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低成一声抽泣。陈希不说话,只是笑。没有答案,而且对他来说,答案也再
不重要。
“小希,这不是真的吧?...那天你所说的抛弃,也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但你不防把它看作是假的。其实没什么,都得往下活。“行了,是假的。你太累了,休息休息吧。实在
不行,你就当大家都疯了吧。”
这世上,一些外表光鲜的人,其实早就从内向外腐烂成魔;一些褒着丑陋硬壳的妖魔,其实在最深的某处还流淌
着温暖甜美的血液。
瞧瞧这黑白颠倒支离破碎的世界。
陈家的事在楚昆芜看来是不可理喻的。而且还让他的小希挺不开心精神不振,简直莫名其妙。不就是个孩子么。
冷血生物蛇先生态度明确,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不能要。这种连出生都不被祝福的孩子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被
恨滋养着出生,十有八九会长成个怪物。”楚昆芜抬头一笑,瞳仁幽深有光“就像我这样。”
可是,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呢。
切,生命?楚昆芜一晒,把陈希抱到怀里抚抚他微皱的眉心。自己的小希一直是个心怀悲悯的家伙。
其实,现今世上,生命并没有理想中那么贵重珍惜。创造它就很随意,结束它也没多困难。
人哪,就是自私,自以为是。把一个生命带来这肮脏的满是苦难的世上来,还要人家感激他。笑死了!谁问过人
家本人的意见?
这话是偏激,可是...把一个父亲弃如弊帚母亲恨意深深的孩子带来这世上,到底是对还是错?陈希思绪万千,虚
软无力的靠在楚昆芜怀里,只觉的心头苦涩。
倒是楚昆芜劝他,声音轻柔,有些叹息的意味“别想了,那些没答案的事,只能图增烦恼。”
是啊,太多事我们只能接受,只能硬起心肠往前走,无从回避和选择。
楚昆芜把陈希的手握在掌心,那里全无温度,他却笑的薄唇温柔,有句话含在嘴里却始终没有吐出来,半晌才淡
声说“其实生不生都无所谓,主要是别让他后悔来了这世间。”
闻言陈希一愣,偏头看他,侧脸秀气端正,有点疲倦却平静异常。坐在楚昆芜怀中微勾了腰,小妖脸上缓缓露出
个极轻的笑意。
生命,原本是这世上最不能轻贱的东西。
三十六
盛夏己至,冬儿学姐的专属小厨房开始供应各种冰品,简单的芒果冰沙和红豆冰,味道却细腻到让人难以抗拒。
安小佳捧着一杯木瓜奶昔摇头晃脑进门的时候,陈希正趴在桌上拿支铅笔作记录,一堆报纸被划的乱七八糟,小
妖攒着眉念念有词。
干嘛这是?安小佳也趴过来,把报纸压在身下,睁着双鹿眼研究陈希的表情。小妖烦不胜烦的挥挥手“一边去,
别来打扰我!妈的,找个房子这么难!”说着抓过电话来打“喂,嗯嗯...多少钱一平米?...8000?有点贵...三
界你知道吧?对,三界附近多少钱一平米?...啊!!26000?!您没看错吧?...杀人了~~~”
问了一圈,收获的只有打击。陈希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老爸喜欢别人送房子给他,简直寸土必争嘛,太有商业
头脑了。
整个人趴到桌上,安小佳凑过来“小希,找房子吗?找房子干嘛?”
屁话,找房子当然是住了。陈希都不屑答话。
“我知道了!你想和楚昆芜去非法同居!”安小佳竖着根手指,笑的很假仙“别找啦,就住我家吧!自从张北搬
出去以后,我都寂寞死了~~~”
住你家?好主意。但是,你确定你家安南同意?
安南当然不同意。张北师弟多可爱,而且任劳任怨,如果把这个小妖弄回家,谁伺候谁还不一定呢!而且,张北
的亲亲爱人简朔同志完全是个科学狂人,毫无威胁。可小妖身后这住楚大总裁,谁镇的住?
如此分析的话,确实是小安同学欠考虑“那就住三界呗,也挺好。”三界里陈希有一间休息室,一百多平米设施
齐全,小希和他家楚楚在这儿鬼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希摇头,不只是找个住的地方,别人给不了我,我就自己建个家。
家?嘻嘻哈哈患多动症多年的安小猴子安静了,安南停下手里永远玩不腻的手机游戏。连埋首书堆雷打不动的锦
户陛下也抬了头,脸上神色淡定,瞳仁仍然是幽亮的黑,却罕见的有了抹温暖色彩。
干嘛这么看着我?陈小妖扭捏了,羞羞答答长袖掩唇“我知道你们都对奴家有某种难以启齿的想法,不用掩饰了
,我是都懂的。可是,奴家的身子被楚性霸王强占去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安小佳五体投地,安南低头继续玩游戏,嘴角默默抽动。万能的陛下处变不惊,合上书纤长十指交叉相叠,微一
颔首“嗯,你那个家,不回也罢。”
陈希闹独立,楚昆芜是乐见其成并且十分支持的,站在中心大厦的二十六层向窗外比划比划,指点河山的气势“
小希想住哪?”只要你高兴,哪儿都不是问题。
没空理他,陈小妖捏着张纸翻来覆去的看,半响拧着眉跟楚昆芜商量“这玩意儿,我怎么越看越像卖身契呢?”
这张纸是安南草拟的合同,签了它,陈希就正式成了安南大人的第二个专属模特。
第一个是谁?张北同学面无表情的飘来,沉痛道“我...”由此,此份合同的真实性质可见一斑。
商业奇才楚大总裁接来看看,一目十行,看完两根手指捏着它抖的哗哗响,冷笑“哼,签了这个,你就只有做梦
的时候是独立自主的了。”
这对于陈希来说,明显是次要的。他盯着卖身契的最后一条有关薪金的小字双眼放光,忽的一把抢过来,大笔一
挥就签了。连楚昆芜这种身手高强的牛人,想阻止都没来的及。
小妖把那行小字又读一遍,严肃“我告诉你楚昆芜,以后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再啃我脸!以后小爷就靠它吃饭了
。”说完自己都觉的怪异,摸摸脸感叹“小爷我以后也要吃青春饭了,真是梦幻...”
还梦幻?他以为自己是青春美少女呢?楚昆芜给他气着了,自己随时都能拎一麻袋钱把他砸死,他却非要去赚这
种出卖色相的钱!
什么叫出卖色相?!陈希不高兴了“安南说是为了美的传播!”
快得了吧,这是人话吗?楚昆芜沉目不语,脸色大不妙。小妖才不理他,硬生生挤去人家怀里,全无自觉。
最后陈希小公子一意孤行,买了个六十平米一室一厅的小房儿,还是二手的。在七楼,没电梯,楼道里黑洞洞的
尽是霉味,客厅还没楚昆芜家的厕所大,卧室小的连安南送的那张超大红床都放不进去。
就这样,房款的大部分还是陈希向安南预支的第一年工资,余下的房款是陛下和张北友情提供的无息无期贷款。
也就是说,我们亲爱的陈小妖原来是赤贫,现在是最最彻底的房奴。
可是这个小的像鸽子窝一样老态龙钟的房子却让官宦世家出身从不知拮据为何物的陈小少爷兴奋异常,站在尘味
厚重的房里笑弯了眼,不带一丝阴霾比阳光更灿烂。
从未见过这样的陈希,楚昆芜站在门边灰色的阴影里微微动容。
这样两间破旧小屋,地上全是狼藉灰尘,那个玉颊幽瞳占尽灵秀的少年,欢呼雀跃要居于此处,并且以此为家。
他...楚昆芜垂下头,挽挽袖竟是要亲自动手“别傻笑了,打扫打扫吧。”
陈希喜欢墨绿色的布艺沙发,喜欢有金色条纹的超大抱枕,喜欢仿古框架的穿衣镜,还喜欢古朴又曲线玲珑的明
清隔扇,最后在家俱城里穿行良久,他只买了一张样式再简单不过的双人床回来。
“我是穷人喔!”陈小妖把空空的钱包拿出来,左捏右捏再也找不出来一个铜板“那些总会买的,等我有钱了吧
!”
这回楚昆芜真生气了。你没有,我有。难道是嫌我的钱脏?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极少这样口不择言,有种情绪太陌生,说不清楚是愤怒还是不甘又或者是心疼,可
能还有一点恐惶。复杂且繁冗,堵的他心口发慌。
陈小妖却不生气,跪坐在床上昂头望着他,精致的瓜子脸更显尖削,一双黑瞳肯切温暖“楚楚,我想给你一个家
,也许不太好,但肯定是我的全部。”
家?我的家?我也配有家?楚昆芜捌过脸去,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小妖却先来牵他的手,将自己的
脸埋在他掌心,细腻又温热的质感让人一阵恍惚。那一刻楚昆芜觉的自己寂如静水,又凛若寒风,有什么正在将
他生生剖开,不痛只觉淋漓。
陈希在他掌心呢喃“而且,我也想要个家呢。”
家,我们的家,不是残酷无情没有虚伪冷漠,多好。
那个晚上,两人就在狭小的房间简单到简陋的床上疯狂做爱。皮肤灼烫气息粗重,犹如两只重伤的兽。
夜风从窗外直闯而入,挂在窗上的玻璃风铃便荡漾开来,声音似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