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的锡、套鲁斯的银、埃及的黄金……万国之宝,汇聚神之门。
波斯人、米底人、吕底亚人、绯尼基人……小亚诸国在耶路撒冷战事停歇的第一个月终结之日,纷纷来朝巴比伦
。
真是繁华的城市,被神眷顾的王都。
正当旅人和吟游诗人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叹眼前胜景的同时,一群被遗忘的人们却在巴比伦的城脚苟延残喘
着。
“尼布甲尼撒让我们拆毁自己的城墙,现在却又叫我们来修筑他的城池……简直是欺人太甚!”
“嘘!你不要命了么?被迦勒底人听到可是要处死的啊!”
“唉……死了就不必受苦了,如果那天真让我们替巴比伦的王妃殉葬,也比现在的日子好过……”
被掳来的巴比伦的犹太囚徒们,此时正在修筑城北的城门鲁迦尔吉拉。逼进日中,人人都累得大汗淋漓,但是没
有守卫的命令谁都不能停下手脚,所以只得往城墙上抹泥灰的空挡里,轻轻地抱怨几声,接着残破话音也全都埋
没在卒子们的呼喝中了。
亚伯拉罕径自动作着,没有吱声,不过在听闻同胞们的私语之后,止不住地浑身一僵。
念及一月前被驱赶着进入刑场的情境,现在想起来都害怕不已。也不知道后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巴比伦王赦免了
众奴,之后也没有按照惯例发配他们去边疆属国。
不过,苦难的日子并没有因之终结,从刀斧下生还的犹太人依旧得受征服者的奴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天
如此。
几天前,在大家修葺南部的巴别塔时,他还看到监工将一个犹太女奴活活鞭笞致死的场景;没有人敢替她出头,
因为谁都知道,反抗的下场唯有死路一条!
谁都不想死,但是活着就必须承受痛苦。
最小的儿子苏锡在破城的那天失踪,估计是活不了的;另外的子嗣也在迦南至巴比伦几千里的路途中,染上瘟疫
纷纷死去;然后,就连最挂心的少主人也被藩王基大利献给了巴比伦人作人质,至今生死未卜。
亲人都不在了,唯有自己苟活着,这样的人生,不知该称之为幸还是不幸呢?
亚伯拉罕抚着自己面上的伤疤,轻叹,转过头,由此地遥望故国的方向。可是除了一片荒芜水泽,芦苇飘摇……
什么,都看不到了。
“殿下,您不从伊斯塔尔正门进城,反而选从旁门入内,就不怕辱没了您米底王子的身份吗?”
一队从北国前来巴比伦的使节团,在接到作为尼布甲尼撒王妃的公主薨逝的消息后,短短十几日便结集了队伍跋
涉数千里,直抵目的地。到达城门口时,使节首领却下令,改道从北侧的偏门鲁迦尔吉拉进入。
“好啰嗦啊,希曼!我们是来奔丧的,又不是来游城的,有必要那么招摇么?殿下一定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对吧
?”马车之上,女将米丽安对着护卫斥道。
不过,作为主事者的少年主子,只是无动于衷地衔起唇角的一抹笑意,轻描淡写道:
“我没有那个意思……米丽安,只是从这里走,可以看到一些其它人看不到的景致呢。”
听闻,米丽安一脸愕然,回望方才被自己教训的希曼,只见他耸了耸肩膀,摆了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
米丽安沉默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主人的面孔,却发现之前在国内仍布满面孔的阴霾,在踏上异国土地的此
刻,居然尽数散去了。
十九岁,仍称得上“孩子”的年龄,却在面上寻不见稚气的痕迹。王子有一张俊美姣好的容颜,只可惜混血的他
,生就了一对鬼眼──蓝色的眸子,这使得阿斯提阿格斯王第一次见到他就下命令,永世不许他袭承王位。
好不公平呢!米丽安暗叹,只是王子似乎对这些不甚在意,而且就当其它同龄的王族后裔们承欢父皇、母妃的膝
下,他就已经驰骋疆埸,奔赴他国;此次更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翻越了陡峭的札格罗斯山,才十几日便渡河赶到了
新月沃地。
今次的“奔丧”委任,恐怕只是米底王对他的责难,但是他明知这点却义无反顾地拉窃,真是让人佩服!
“米底王子居鲁士。”
守城的卒子检查了滚印管符,便大开城门,期间有人用好奇的眼光窥探着马车,遭到米丽安的白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米底王族么!切──这些迦勒底人,尽会大惊小怪!”
“米丽安……”微蹙着眉头,希曼低斥:“这里是巴比伦,不是米底……说话小声一些。”
“哼!王子都没有怪我呢,你啰嗦什么?”
米丽安不耐地竖起眉毛,欲与同僚拌嘴,却听到一直缄默着的少年王子低低地开口道:“米丽安,希曼说的对,
在这里还是安分一点的好,毕竟我们只是客人。而且……”
他稍稍顿了一下,接道:“我也不是什么米底王族。米底是外公的米底,同我没有一点干系。”
“王子……”听到居鲁士这般言语,米丽安慌道,正想说些什么,但见那对深邃的蓝眼已然把视线投注到自己的
面上。
“我是阿契美尼德宗室,冈比西斯子之……是波斯人,而不是米底人。这点,请你记清楚了。”
说这话的时候,居鲁士认真的表情,不由得教人心头一撼。米丽安顿时哑口无言。
印象中的王子,一直是个和颜悦色的主人,至少成为他近侍的这几年,从没有挨过一句重话。不过就算这样,她
也知道王子其实亦有格外在意的东西。
血统……
母妃是米底王的亲女,父亲则是波斯行省的望族,照理说,那也算无可挑剔的出身,可是却因为祭司的一句“不
祥之子”的占言,被阿斯提阿格斯王彻底否认了。
为王忽视,又被母系亲族的王室成员处处排挤,从波斯至米底的几年间,饱受冷眼……这些,自己都看在眼中,
所以才会那么不屑那米底王孙的身份吧?
这样的王子,还真是可怜……
郁郁地想着,女将一脸歉疚地望向对面的蓝眼青年。
“那就是巴别塔了,殿下──尼布甲尼撒王所建,整个小亚细亚最高的塔庙!耸入云端的部分便是马度克神庙…
…”
顺着希曼的指点,年轻的居鲁士放眼望去。
南端螺旋状的庞大塔庙,初具规模。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琉璃光华,于日光的映照之下更是璀灿绚丽。
此时居鲁士已舒朗了眉目,静静地聆听着希曼对于巴比伦城邸的述说……兴致昂然。
这,就是传说中的“通天塔”啊……
巴比伦的南部宫殿,几乎在同一时刻,有人发出了同居鲁士一样的感叹。
晌午时分,夏至的强烈日光打在神庙的顶心,一道炫目的金线被牵出,划断了南北。幼发拉底河上泛出金光粼粼
,煞是壮丽。
为眼前所见的胜景再次震慑住心神,房廷楞怔地凝视着矗立面前的高塔,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时何地。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除却感叹古代建造者的鬼斧神工,更是忧心忡忡……
就像秦始皇建长城一样,建造这座举世闻名的高塔也是要劳民伤财的。
自己从文献中看到,构筑通天塔的石木并非就地取材,而是巴比伦从美索以外的地域运回国内的。
像普通木材可以在札格罗斯山脉的森林中找到,但建筑庙宇和宫殿的高大杉木、柏木和雪松,则必须取自地中海
岸边的黎巴嫩山派和阿马奴斯山。路途遥远,每次都要靠河水涨潮的时候,用船将材料自水路运回国内。
新巴比伦王国初期,那波帕拉萨尔为了修筑城墙,动用大批的奴隶与战俘,而他的儿子尼布甲尼撒为了兴建巴别
塔,更是大兴土木,这趟死在工期的奴隶们又不知多了多少人……
“触怒上帝的城市啊……”
不由得记起《旧约》上那开于“通天塔”的有名典故,房廷唏嘘不已。或许这事不关己,不过从万千“巴比伦之
囚”侥幸地避开劳役之苦的自己,恐怕根本就没有资格说这些的吧。
“伯提沙撒……”
耳畔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腰身便被紧紧地圈住了!猝不及防,耳朵被亲吻,房廷浑身
一个激灵,这才发现抱紧自己的正是那狂王!
“在看什么?”尼布甲尼撒笑盈盈地问道。
他方从午睡中转醒,一路从庭中行将过来,就发现这有趣的男子正兀自盯着巴别塔发呆,进生出捉弄的心思,悄
无声息地靠近。
突然被抱住,又遭亲昵地抚触,这样的经历早该习以为常,可房廷仍旧无法适从,就像那更名,都快被唤一个月
了,还是那么地陌生……尤其是在自己知道那名字真正的含意。
伯提沙撒,神之护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原本该是先知但以理的更名。
是巧合还是……
真不明白,尼布甲尼撒为何要给自己取那样的名字?
臂弯中的男子,变幻的神色,无论看多久都不觉得厌倦呢。
“刚才,我作了一个梦……”
尼布甲尼撒盯着他,突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让房廷一时摸不着头绪,疑惑地凝眉。但见他眯了眯琥珀眼,
喃喃了一声“算了”,便不再言语。
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和他说这些做什么?真是荒唐。
这么想的时候,尼布甲尼撒不觉莞尔。
尼布甲尼撒径自低头,轻啄房廷的耳……那最钟情的部位,瞧他像个受惊的动物般惊跳的模样,饶是有趣。然后
于怀里抬起他的下巴,黑曜般的眼睛便会用不知是哀怨还是惶恐的视线,盯着自己……
真可爱……明知道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业已成年的男子,是不合时宜的,但是只要一对上那稚气没褪干净的面庞
,尼布甲尼撒胸臆中就不禁蹦跳出这样一抹古怪的情愫。
一个多月了,从乌尔到王都,这期间日光烙于他体肤的痕迹也在渐渐淡去;诚如自己所想,那是罕有的白晰,抚
摸的时候手感很好。
虽没有真正地占有过他,不过仍能想见,云雨时的滋味一定不会比女人差的吧。
今天是夏至,赛美拉丝出殡的日子。从没有想过替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守节,不过在这期间自己确实被各种琐事拖
累得无暇寻难。
晚间,又是朝贡各国觐见的时分,米底的使者们应该也会出席。之后,终于能够迎来闲适的机会,做自己想做的
事情了,将他从夏宫带到此地,总算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想到这里,愉悦地展露笑颜,尼布甲尼撒捉起房廷稍长的乌丝,按于唇际……
真是教人期待呢。
深深的琥珀眼,完全捉摸不定……那将自己视作亵玩对象的眼神,抚遍全身,房廷立时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
“今晚……”尼布甲尼撒依附在耳边,说了一道教人羞耻的命令。接着便轻笑着退离。
眼睁睁地望着他消失在宫室尽头的背影,房廷捂着那仿佛被话语灼伤的方寸之地,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在话音
响起的那刻。
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将于这约定的夜晚彻底改变……
华灯初上。
从高耸的马度克神庙远眺,可以看到日出之海上点点的渔灯,泛出盈盈亮光,与璀灿群星辉映一片。
站在最高端,男人俯视着蝼蚂一般的朝贡人群往山岳台的石阶,步上高塔,向着自己的方向迈进。
大理石、琉璃水晶瓦、夜明珠……金璧辉煌的宫殿,美不胜收的景致。
这就是他一手营造的王都──巴比伦啊……
无不得意地,盈盈笑意弯上唇角。不过就在这时,午后那荒诞不经的梦境又忽地钻进脑海,扰乱了神思……
尼布甲尼撒不禁敛起了笑容。
这么多年了,哪怕是聒毛饮血的征战时节都未曾有过的噩梦,好似预示着不祥征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哼,自己居然也被那些术师们唬得晕头转向么?他,迦勒底之王、巴比伦之王──从来只尊祟马度克的神之子,
什么时候也开始犯起胡涂来了呢?
那些犹太人所谓的神祉报应,统统都是不存在的,自己何必为这烦恼呢?
轻罗曼妙,歌舞升平,箜篌与芦苇管响奏的乐声弥漫在整个大堂。
没想到,作为盟国的巴比伦远比米底富饶得多,置身在灯火通明的马度克神殿中,希曼都看得有些目不暇接了,
忽而进出的美貌侍女们,让他不禁食指大动。
目光迷离的空档里,只听身侧“哼嗤”了一声。扭头,瞧那总和自己唱反调的异性同僚,一脸鄙夷地斜视着自己
。
“白痴,觊觎那些‘淑吉图’么?她们都献身给马度克的女祭司,你就别痴心妄想了。”米丽安沉声道。
作为前代米底皇家女官的她相当清楚,女祭司都是必须永保贞洁的处子,她们的身心都属于大神。
在巴比伦,不光有“淑吉图”的女性,还有“恩图”最高祭司、“纳第图”、“塞克雷图”、“卡迪什图”等等
。她们的名目等级繁多,而且根据《汉摩拉比法典》,特别是侍奉巴比伦主神马度克的纳第图女祭司,和王官侍
女的社会地位,要高于普通女祭司和淑吉图妇女。
白白的被米丽安打断了旖思,希曼不悦地蹙起眉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在想入非非?真是多事!”
“欲求不满得口水都要滴下来啦,还假装得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有你这样的同伴,真是丢人。”
“你……哼!总好过被神宫驱逐的堕落女人米丽安,你的那些故事在我们那里可是相当有名啊……”希曼意味深
长地叹道,旨在激怒对方。
“该死的男人!你说什么!”被一下揭开了旧伤疤,米丽安差点跳起来。
希曼也按住剑柄,低声说:“怎么?好久都没有和你比试了,要在这里一分高下么?”
“呵。”
剑拔弩张的间歇,忽而后方传来一声低笑,回首,发现居鲁士一脸兴味地打量着他们。
“你们的感情很好呢。”
“才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地否认,又为这不约而同的默契所恼,闹别扭似地互瞪对方。
“……殿下?”最后还是细心一些的米丽安率先发现居鲁士面色有异,及时打住转向他。
希曼也跟着回头,看到主人遥望上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出什么事了么,王子?”
“不。”少年老成的居鲁士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浅笑。“我只是在想,外公他……可能要失望了呢。
”
“什么?”阿斯提阿格斯王会失望?是……发生了什么是么?
“你们看不出来么?尼布甲尼撒王,一直在敷衍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