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鲁士这般言道:“他对待米底使节的态度不冷不热,在我们面前,对于赛美拉丝公主的故去更是只字不提……
巴比伦已经强大到毋需倚赖盟国的支持,所以两国之间的牵系,已经开始动摇了啊。”
这么说,米丽安仍是不解,欲加追问,却被他抬起的一条胳膊阻断了问话。
正疑惑的当口,大殿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哀嚎,只见一个星象家打扮的术师跪在殿前,向王座之上的男子告饶。不
过男子根本没有理睬他,漠不关心地挥挥手,教侍从们将之拖了出去。
怎么了?米丽安暗暗吃惊,她错过了刚才一幕,所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她用询问的目光移向隔壁吕底亚王公的观随,那人会意地说:“巴比伦王生气了啊,刚才的星象师触怒了他,所
以要杀他……”
“是因为什么事?”
“王要他释梦,他解不出,所以就……”
原来是这样……
米丽安从下方遥望那个高高在上,现在以一副慵懒的姿态靠在王座之上,淡金色的头发随性披散于肩颈,罕有的
英挺面目,比想象中年轻许多──正是这个男子征服了从日出之海至迦南,近乎大半个小亚细亚,其功名显赫,
难怪拥有暴戾的资本。
胡思乱想着,忽然从上位直射来一道视线,扫在自己面上。
他知道自己在看他么?米丽安一惊,急急垂首下来。
犀利的目光,好恐怖的王呢!心中惴惴,米丽安涨红了面孔。
盛宴之前,看着自己的发妻下葬,就算是最后一眼,尼布甲尼撒仍没有太多不舍。可是入夜之后却不知为何忽然
躁动起来,或许和午后那荒唐的梦境有关,又或许仅仅是单纯的不耐。
他倚在王座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各国朝贡的人群攒动,心烦。
然后就在这闷闷不乐的空档里,有个不识好歹的星象师突兀地跃进自己的眼帘,“陛下为何郁郁寡欢?王妃殿下
已进入天国,您就毋须挂念她了吧……”
自以为是地安抚着,星象师那谄媚的模样让尼布甲尼撒更加不悦。
原本是懒得搭理他的,不过忽而转念一想,迸生出了作弄的心思。尼布甲尼撒弯上了唇角。
“祭司长,我作了一个梦……”他这么说道,故意顿了一顿,发现来人眼睛一亮,又接道:“却不知道这梦的意
思……”
“我愿为陛下分忧!”星象师激动地说着,眼睛巴巴地盯着尼布甲尼撒,像是找到了一个难得的表现机会。
“是么……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个梦的意思了。”尼布甲尼撒忽然敛起了笑容,这般命令道。
星象师一下子楞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颤颤地求证:“陛下你……可否先把您的梦告诉我,再让我给您解释?”
“梦?”好象听不懂他说的话似的,尼布甲尼撒持了持垂至面前的额发,轻闲地回道:“我忘记了。”
“啊?”
“我忘记了梦的内容,所以现在特别想知道它的含意。祭司长,就由你来告诉我吧,我会好好犒赏你的。”
听罢尼布甲尼撒无理的言语,星象师呆若木鸡地站在殿前,立时冷汗涔涔。
怎么回事?王……这是在开玩笑么?忘记了的梦,自己哪有可能知晓?这回就算是胡编乱造也是搪塞不过去的啊
!
“喂!没听见王的话么?解梦啊──别傻站在那里!”身旁侍立的沙加薛冲着下方的巫师喝斥道。侍奉尼布甲尼
撒多年,他当然知道这是故意刁难,要惩处这些整日只会神叨叨的巫师。
这下有好戏看了呢!幸灾乐祸地念道,沙加薛露出邪佞的笑容。
“说什么神授的祭司,却连区区一个梦境都解释不出?倘若你真有本事受到神旨,就将它解读,传达给我吧。”
巴比伦王对无用的人一向不留情面。
终于失去了耐性,所以尼布甲尼撒挥了挥手,教人将那哭嚎着的术师拖了出去,处以极刑。
环视了一下周遭忽然安静下来的人群,瞧着众人用惊恐惶惑的表情注视着自己,心情一阵舒畅。
“你们之间无论是论,若有人能替我解这个梦,我就立即帮他做宰相。但若解不出,就要把性命交还给马度克神
!”尼布甲尼撒含笑着,对着巫师、星象师和博士们下了这么一道命令。
把人命当作娱乐的游戏么?房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蹙紧了眉。
这种时候,真的叫感同身受。他果然如史籍上所言,是个残酷的君王!忘记了梦的内容,却要人们替他解梦么?
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嘛!
心中混沌一片的时间里,又传来哭嚎与讨饶的声音,几个巫师接连被拖拽出去行刑,因为之前相同的理由。
嗤笑、低语、细声的诅咒……充斥在耳边的尽是关于那狂王的一切。
从周遭的只字词组中了解到这点,记起午后那个莫名的亲吻过后,他似乎是说过一句“作过梦”之类的话,当时
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将之与眼前发生的联系在一道,房廷脑中忽然一片清明。
莫非……这是《旧约》中那有名的“但以理释梦”么?
相传但以理在巴比伦修行期间,曾受到神的启示,替尼布甲尼撒解读了一个被遗忘的梦境,因此受到重用。房廷
虽然不相信怪力乱神,不过既然是被记载的既定历史,他想在被扭曲之前,那一定有它的本源。又或者,那仅仅
是后人杜撰的故事?
房廷不敢确认,回过身寻找那圣典上记载、传说中的少年。看到他和那三个伙伴在犹太被俘贵胄的伫列中,便朝
他们靠近。
房廷搭上了少年的肩膀,瞧他敏感地打一个激灵,然后用那清澈的大眼望向自己,眸中充满疑惑。房廷又把目光
转向了与但以理同列的哈拿尼亚等人,亦是同样的表情。
四个孩子,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面上挂着稚气、诚惶诚恐──难道他们真是未来支持整个巴比伦王朝的
栋梁之材么?这般模样很难让人将这名号与之想象在一起啊!
“但以理……你……就没有想到些什么吗?”
房廷斟酌着怎么发问才不会显得唐突,可少年冲着自己快速地摇头,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心里“咯噔”一记,有点失望。确实,就算他将来能成为如何了不起的人物,现在不过是个孩子。或许不能太过
勉强?
可是照史书上所载,这个时候就应该由但以理挺身而出,中止那狂王的暴行,替他解梦。
房廷心焦地想,虽然他不相信所谓神谕的这种说法,但一定要有什么人站出来,解释尼布甲尼撒的梦境。可是现
在整个马度克神庙中,除了自己──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记者,曾经在书籍上得以窥见过那个传说中的梦,还
有谁能够知道……
“!”
蓦地,意识到这一点,自己都被惊得浑身一震,这惹得少年担心得扯了扯他的衣袖。
“房廷……房廷?”
但以理这么唤道,他这才缓缓地低过头,一脸青白。
“怎么了?”发现他的异状,但以理关切地问道。
“不……没什么。”房廷这么说,轻轻抹开了他的手,拈上一个惨淡的微笑,接着道:“我好象知道……他为什
么会给我取这个名字了……”
“咦?”没有听明白房廷在说什么,但以理奇怪地瞪他,但见他业已扭过身,缓缓地径直地朝着王座迈进。
一步一步,沉甸甸,足上像载着千斤之重。
如果那是上天对于自己的考验,希望这次不会再是个玩笑了。
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个个无能星象师被拖将出去,尼布甲尼撒兴味索然,正想寻个恰当的机会中止这游戏,忽然,
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影,突兀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是他?房廷……
意外地看着他步上前来,尼布甲尼撒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悦。
他过来干什么,为自己解梦?真是不自量力!到现在连赛姆语都说不周全的人,凭什么有这种自信!
还是说──这是故意寻死么?
尼布甲尼撒想到这点,不由自主地上身一阵僵硬,蹙着眉头刚要叫人将房廷拉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陛下……我……能替你释梦。”
台阶下,黑发黑眼的异族男子操持着自己不熟练的语言这般说道,立时引起哗声一片。
又是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王近旁的沙加薛见到他,先是暗暗一惊,旋即弯起了嘴唇。
正好呢,早就看他不顺眼!这样的贱民根本没有资格独占王的青睐,趁现在尽快除去他吧!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啊!”
“白痴么?居然有人上前送死的?”
底下传来窃窃私语声,有的人在臆测他的身份,更多的人则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幕。
“是么?那你说说看吧,伯提沙撒……”
虽然不想他因此丧命,不过自己既然已经下了那道死令,便无法收回了。尼布甲尼撒面色难看地盯着下方立着的
男子,暗恨他的葬撞。
不过接下来,从房廷口中迸出的话,却教他大吃一惊。
“陛下,你梦见一个……高大的人像……”房廷炯炯有神的目光直视着尼布甲尼撒,半生的语言说得极慢,却很
清晰。
尼布甲尼撒心中一紧,又听他接着讲:“人像……极其光耀,站在您面前,形状甚是可怕……”
“这像的头是精金的,胸膛和膀臂是银的……肚腹和腰是铜的,腿是铁的……脚是半铁半泥的。
然后……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打在这像半铁半泥的脚上……把脚砸碎,于是金、银、铜、铁、泥都一同砸得粉
碎,被风吹散,无处可寻……
打碎这像的石头,变成一座大山,遂……充满天下……”
怎么……怎么可能!
当尼布甲尼撒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霍然站起,周围的臣子将军们皆用惊异的眼光盯着他。
“陛下?”沙加薛神情古怪地靠近,问:“是不是这个贱民胡说八道触怒了您?我来替您惩处他吧!”
侍从们一听禁卫队长这么说,纷纷上前准备将房廷押下去,却被一道声音喝止:“住手。”
大殿上下一片肃静,人人都怔在那里,只听那巴比伦地位最祟高的男子悠悠开口道:
“他说的一点都不错……那便是我的梦境。”
我……这是在干什么?房廷楞楞地立在马度克神殿的最中央,此时不可思议的情绪盈满了胸臆。
自己并非得到什么神的启示,仅仅是照本宣科,将过去印入脑海中书页上的故事,转述出来而已,原本的目的只
是想阻止那一时兴起的无谓杀戮。庆幸的是,《旧约》上关于解梦的记载并非杜撰,心想这总算是逃过一劫了呢
,可自己却完全估错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房廷眼看这那琥珀眼的男子,一脸严峻地朝自己逼近;神殿上下文武百官,还有各国的使节,此时通通用或惊异
或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一阵心慌,正后悔不该一时冲动介入历史,取代了那应该是“但以理”的角色,可已然站于面前的狂王,却容不
得自己有一点喘息的机会……
“什么意思……”
“啊?”
“告诉我,那个梦的意思要”尼布甲尼撒一把攥过房廷的胳膊,这样命令道。
尼布甲尼撒,诸王之王,天上的神祉已将国度、权柄、能力、尊荣都赐给此人。凡世人所住之地的走兽,并天空
的飞鸟,袍都交付其手,使之掌管这一切,他便是那金头……
记忆中史籍的点滴渗进了脑中,房廷被要胁般箍住手脚的同时,嘴巴也不听话径自翕动,泄漏了那些不该由他点
破的秘密。
银胸代表玛代波斯,铜肚代表希腊帝国与亚历山大,罗马帝国祟尚铁血,“十只脚趾”便是联盟帝国……
巴比伦之后的改朝换代,列王更替──尽数由那梦境呈现,这即是一个预言,也是未来既定的历史轨迹……
陈述的过程冗长而又艰难,但是从头到尾,尼布甲尼撒都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房廷。
知道自己应该尊重历史,房廷隐去了古人不该了解的部分……结结巴巴总算终结了解释。语毕,他惶惶地抬头,
意外地看到那狂王一副难掩喜色的面孔。
“你……真是个奇妙的人呢。”尼布甲尼撒这么说道,攥握的手掌几乎把房廷都捏痛了,仍是力道不改,然后就
这么突兀地,于大庭广众之下将其拥进怀中。
立时激起哄声一片!
“那是什么人啊?”
“先知么?没听过的名字啊!”
“居然能解释被遗忘的梦境么?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吧……”
他叫“伯提沙撒”?发现有趣的人物了呢。
见到这一幕的居鲁士,于心底默念了这么一句,饶有兴趣地询问部下,却没有人知晓那人的身份来历。
“如果是巴比伦的术师或是先知,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了。”希曼这么说。
语毕,只见自己年轻的主人浅笑一记,还没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高兴起来,便听到一句:“看来这次来巴比伦,
真是不枉此行哪。”
蓝眼睛闪烁着,抚着下巴,居鲁士这般言道。
Chapter 9
盛宴之后,于王君的寝宫之中,袅袅的熏香弥漫了整个宫室。
四壁燃着火把,淡紫的帷幕随风轻舞。
暧昧的境地。
被半强迫地拖拽至此地,就这样禁锢在男人的双臂间。房廷此时才想起,午后尼布甲尼撒曾于自己耳畔说过“今
夜便要占有你”这样的话……
心中惴惴,抗拒的动作却被尽数化解,然后迎接他的,是那个模式般的动作──尼布甲尼撒吻了自己的耳朵,轻
轻柔柔。
酥麻的感受通过被接触的部分如同激流,窜向四肢百骸……痉挛,越发大力地挣扎,却被视若无物!
越发慌乱的部分,“你到底是什么人?”尼布甲尼撒突然这么说,没来得及反应,他又接着问:“为什么……你
未曾睡于我的枕际,却得以窥伺我的梦境?”
端过房廷的下巴,尼布甲尼撒以凌厉的目光审视。那慑人的琥珀眼像是能洞悉一切般,深深望进眼底……
“只是……巧合……”房廷讷讷地回道,回避着他的视线。
就连本人都忘记了的梦境,自己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居然歪打正着……很侥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