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里骥低头略一思索,已经大致明白了眼下的情况。看了看面前的岔路,他最后问道:“如果我回去,我选择的
未来就会改变吧?”
得到玄芪肯定的答复后,他亦坚定地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玄芪毫不惊讶,只微微笑问道:“选好了?”
“嗯”,百里骥也露出了一丝笑容说:“没有我,老爸会照顾好老妈,小恪会再找到陪她共度一生的人。所以,
我看我还是回去劝劝那家伙,让他差不多就行了。”
他话音刚落,脚下的路突然发出白光,面前的分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闪着五彩光辉的拱门。
玄芪指着拱门对他说:“快走吧,穿过这道门你就能回去了。你此番的经历涉及运势玄机,穿过此门便会统统忘
记。”
听他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百里骥疑惑地拉住他问:“你是怎么来的?不和我一起回去么?”
“我的身体早已化灭,以魂魄附于灵石强撑了七七四十九日已属不易,到今天便是尽头了。”玄芪平静地答道。
百里骥震惊地看着他,艰难地问道:“我记得我哥说有办法救你,白天时他还说去接你来着......这是怎么回事
?”
玄芪叹了口气苦笑道:“那孩子有些固执,我也打怵他三分。况且我又不便直说找五色神石是为了救你,所以
就......”
“可若是他问起来,我怎么答他!”
“你不会记得,亦不用答他。”
即便百里骥对玄芪的感情不像百里骐那么亲,但他也不愿看到眼前的人就这样自世上消失,心急之下脱口问道:
“那我师父呢?你们的事情我也知道些,他这么多年心心念念是你吧?你要抛下他么?”
玄芪怔了怔,淡淡的说:“他当年并不知道骆溟救我,在他心里我早就死了几十年了。既然他放不下,我也没有
办法。”
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百里骥不甘心地问:“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玄芪沉默不语,突然伸手一推,将毫无防备的百里骥推进拱门中。
百里骥猝不及防,只觉得坠入万丈悬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99 雁过无痕
五色光罩发出“嘶嘶”的轻微爆响,飞蹿的流光在黑夜的映衬下眩目非常。
突然,伴着一声沉闷的轰鸣,光罩射出耀眼的白光。
三人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百里骐发现光罩已经消失不见了。原先被光罩覆盖的地方,少年合目平躺在地,虽然衣着狼狈血迹斑
斑,神色却安静的有几分虚幻。
身形微动瞬间来到近前,百里骐隐约觉得这里似乎少了什么人,但细想来又不知到底所缺者为谁。恍惚间有一人
丰神如玉,却如轻雾般随风散去......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他的全部注意都被面前的少年夺走。
本该静卧不动的人竟然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百里骐赶紧抱起他,右手小心地按上他颈侧--
触手的肌肤虽然带着凉意,但那生命的搏动却是清晰而有力的。
绷紧的神经骤然一松,百里骐这时才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手心的汗湿与心底的惶恐不安。
原来自己竟是这般担心,幸好......
从不信神佛的百里骐突然有一种想要拜天谢地的冲动,放任情绪化的狂喜在心中蔓延。
一瞬不瞬地盯住那双慢慢张开的眼睛,看着其间萦绕的迷茫渐渐散去,看着西沉的月影倒映在两湾晶亮的幽潭
中......
百里骥自然而然地睁开眼睛,如同每一天醒来时一样。
纳闷地望着天穹,月明星稀......
怎么会这样?莫不是梦游到了外面?抑或是仍没睡醒?
眨眨眼睛,薄雾褪去,周围的一切变得清晰。
对上百里骐略带紧张的炽热目光,那零散的记忆迅速拼合起来。
--自己似乎是被震断了心脉吧?
身上各处传来的痛楚印证了记忆的真实性,百里骥对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有些难以置信,哑着嗓子低声问:“我没
死么?还是......是要死了?”
百里骐克制住抱紧他的念头,坚定地答道:“你好好的没有死,我也不会再让你死!”
百里骥觉得他蛮横的断言无理又好笑,隐隐却又伴着心安和感动,不禁忍着痛开口调笑道:“到了七老八十的也
不死吗?”
不回应他的打趣,百里骐细细替他把脉,面上已然恢复了以往的镇定和深沉。
脑袋还有些发沉的百里骥突然怔住,意外地发觉自己竟能隐约感受到百里骐的情绪,那沉稳表情下的一丝惊疑和
担忧同温暖的体温一样传递过来。愣愣地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百里骥心中暗自诧异,下意识地直接问道:“你在
担心什么?我的脉象有什么不妥?”
百里骐确实感到奇怪--照常理说百里骥心脉决断,全身经络受到重创,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个内功深厚的人也活不
了片刻;但是眼前这个一丝内力也无的人不仅没死,而且经脉有逐渐连通的迹象,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有些懊恼自己竟然连这点情绪都隐藏不好,百里骐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安慰他道:“情况还不算糟,只是没有
了内力而已......你觉得怎么样?以前......练过什么连通经脉活络气血的武功么?”
感受到那丝一闪而过的懊恼,百里骥更加困惑,连对方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明白。本待要仔细想一想,岂料没来
由的困顿顷刻间涌上,不等他反应就将他的意识逐渐淹没。昏迷前,他仿佛又感到了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惊恐和焦
急......
见他一歪头说昏就昏了过去,大惊失色的百里骐立刻以手相抵,过了些真气给他。奈何他的经脉断绝阻塞不通,
真气输不进去。百里骐略一思索,当下将他抱起,也顾不上其他的,运起轻功就带着他离开了轻絮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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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百里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虽不精致却还算舒服的床上。床帐并未放下,屋子里光线很暗,透过窗纸隐
约可见暮色迟迟。
试着挪动了一下四肢,身上软麻麻的,倒也没有那种清晰的痛楚了。
勉强半支起身,他这才发现身上清爽,沾血的衣服被换成了洁白的贴身里衣。四下望了望,看到搭在椅背上的青
色外衫,百里骥安心躺回床上。虽然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但他还没卤莽到稀里胡涂、浑身无力就
四处乱跑的地步,况且他也相信百里骐收拾乱摊子的能力。索性合目而卧,他一边慢慢想着心中困惑一边静静等
待着。
没过多久,门被轻轻打开,虽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却有一股清淡的香气飘来。
闻着这熟悉的香味,心情大好的百里骥突然觉得很饿,偷偷咽了咽口水。
感到那人无声地靠到床边,微热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面庞。
心头异样一悸,百里骥蓦然睁开眼睛。
两人俱是一惊。
张了张嘴,百里骥一时不知该怎样反应。不过看对方的样子相当惊慌失措,等他开口显然不现实。所以百里骥迅
速打定主意,若无其事地坐起身来笑着招呼道:“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商怔了怔,见少年俊美的脸上没什么异色,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他拿过垫子给少年靠在身后,带着些许不自
知的淡淡失落蹙眉嗔道:“前日就回来了......倒是你,怎么短短几天便闹出这么大的事?早知道我就该寸步不
离牢牢盯着你!现在觉得如何?哪里不舒服?唉......我真是后悔......”
“师兄”,百里骥赶紧截住话头:“师父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本来还好......”何商想了想方又问道:“你在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师父看了信后神色大变,立刻就丢下我
连夜起程去了黎阳......”
少年狡黠一笑,拍手着说:“那是当然了,他必定会去找那心心念念想了数十年的人嘛!”
“哦?你怎会认识那人?是谁呀?”何商闻言也好奇起来。
百里骥的表情突然僵住,面上显出迷茫和诧异。
何商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问道:“怎么了?”
“我想不起来......”
“什么?”青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我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怎么会这样?......我明明知道他很美却想不起来他的样子......我记得他性情温
和,可偏偏忘了他叫什么?......奇怪......我怎么会忘了呢......”少年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如呢喃。下意
识地伸手摸摸颈间,拽出一条缀着米粒大小白玉珠子编成的丝绳,上面挂着一枚血红色的扳指。
百里骥愣住,心中觉得古怪。他清楚记得丝绳是严云所编,血玉扳指是南宫舒给他的家传信物,可就是感觉这两
者搭配在一起不协调,仿佛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何商虽觉匪夷所思,但心中却相信这个小师弟的每一句话。见他抚头苦思,略一犹豫还是出言劝慰道:“想不起
来就不要想了。”
“哦?”
“以前我听法正寺的惠智大师说过,忘了便是放了......”何商一面小心观察着百里骥的脸色一面考虑着如何措
辞:“世人都有各自的执著,然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譬如故去的亲人,无缘的爱侣。逝者已矣,不如放开,
大家都忘了亦是都放了,旧者去新者生方是天道。这看似无情,却是真有情。”
百里骥闻言,略带惊异地抬头看着他。只见青年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红,神情虽有些木讷但又十足认真;眼神似乎
是小心翼翼的,却不藏虚伪算计,清澈的仿佛直通他的灵魂。
何商被盯的发窘,低低咳了一声。
百里骥并未避开目光,心中某处渐渐松了下来,不禁微笑着赞叹道:“师兄高见,是我太浅薄了。”
“没那回事!”何商几乎跳了起来,连连摆手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个人......还是没变啊!
百里骥暗自摇头,伸长胳膊欠身去拿桌子上的那碗羹,一面转开话题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何商赶忙抢先端过碗,试了试温度又放回了桌子上。
某人的胃抽了抽,嘴角也抽了抽。
未留意到他的小动作,何商转身端来一杯热水递给他说:“先喝点水。”
百里骥接过水来喝了一口,倒也没觉得怎么渴。放下盅子,又伸手去拿那碗香气四溢的百丝碧玉羹。
在他指尖碰到碗边的一刹那,碗又被端走了。
某人的胃再次抽了抽,嘴角也抽了抽。
瞪着正用汤匙搅拌羹汤的人,百里骥郁闷地问:“我说,你这是拿给我吃的么?”
何商奇怪地看着他,慢慢点点头。
百里骥废话不说,直接夺过碗,香甜地吃起来。
何商直着眼睛看他吃,讷讷地道:“你......”
狂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百里骥眨眼功夫解决了战斗,将碗一放,伸着懒腰向目瞪口呆的青年说:“我又没折
了手,难道还要等人来喂?与其如此,师兄不如给我说说这几日外面的情况。”
百里骥在心里默默从一数到十九,才见何商终于缓过劲来,然后听他说道:“这里是云阳城北一户人家......
嗯......闲置的屋子。前日我回轻絮园时,见那里被官府封住,正想上前打听,碰巧看见了翟忻。他带我来这里
,听说那时你就已经昏迷了两天,然后我就留在这里守着你了。”
等了半天也没见下文,百里骥忍不住反问道:“就这样?”
岂料何商真就点头应道:“是啊。”
几乎倒绝的百里骥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追问:“翟忻现在在哪里?”
“午后他就跟着你哥出去了。”
百里骥眼神一闪,谨慎地反问道:“你说他跟着谁?”
“你还不知道吧?我刚来时也吓了一跳,原来你竟还有个自幼失散孪生哥哥。这次你出事时亏得他碰巧来寻亲才
救下了你,真是天意!我见过他了,和你长得很相像......对了,他天天都会来看你,夜里也是他守着你,等他
回来你就能见到他了!”何商温厚地笑着,仿佛是自己找到了亲人一样。
百里骥想了想,这套说辞也还混得过去。只是百里骐竟突然亮明身份,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心中数转,面上
露出微微的惊诧和期待的笑容,和悦地说道:“那太好了......这些天劳烦师兄守着我,怎么不见小湘和小云呢
?”
100 鼎力襄助
何商见问,呆了呆才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了,她们还都不知道你醒了呢......我这就去告诉她们!”
“等等!”百里骥隐隐觉得反常,指着桌上的空碗问:“这百丝碧玉羹是她们俩做的没错吧?既然不知道我要醒
怎么还预备下羹汤了呢?莫不是我真的抢了师兄的消夜?”
“不是。你也晓得她们两个从来只管你的饮食,我们的餐膳另有人准备。至于这羹汤......其实打从我找到这里
她们就在做了,说是怕你醒来会饿,所以先做好了预备着。稍微凉了她俩就倒掉重做,每个时辰要做四、五次,
日夜不停。”
见少年蹙起眉,何商也叹道:“我早就劝她们歇歇,可任谁劝她们俩也不理,只埋头在厨房反复做这个羹。”
百里骥虚应了一声,想了想方道:“那麻烦师兄把她们两个叫过来。”
踌躇片刻,青年有些犯难地摇头说:“她们不能进来。”
暗道一声果然,百里骥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一副“请解释清楚”的样子。
何商赶紧转开视线,搓着双手略显尴尬地说:“哦......师弟有所不知,其实这是你哥的命令。”
“命令?”那家伙已经这么强势了吗?
“嗯。你哥说她们见了你就哭哭啼啼的太吵人,因此命令屋外的护卫绝不能放她们进来。”
“护卫?哪里来的?”从南宫家带来的护卫除了翟忻侥幸逃脱外明明已经全部被申乌桕毒杀......
何商很坚定地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一个也不认识。”
百里骥差点再次晕倒。
他勉强勾了勾抽搐的嘴角,抵着微痛的额头叹道:“这位大哥,你还真是没有好奇心啊!不知道他们是打哪儿来
的就放心的让他们守在外面?”
闻言,何商干净的面庞上又泛红了,低声解释着:“我看他们都听你哥的命令,而且身上也没有明显的杀
气......应该没问题......况且我整日担心你的情况,没顾及那么多......”
百里骥听说百里骐自有安排,心中先安下五分;彻底明白从何商这里能了解的信息实在有限,他也只能作罢了。
无论如何肚子里有了东西垫底,百里骥感觉身上恢复了些气力,推开被子翻身下床。还没等他穿上鞋,何商赶忙
上前拦住他劝道:“你起来做什么?快躺下......”
“都躺了五天了,再躺真就僵了。”百里骥摆摆手,趿着鞋子站起来。
多日昏迷产生的负作用立即显现,百里骥只觉眼前一黑,向侧踉跄半步,下意识伸手去扶身旁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