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角落里那架花墙下,有的人干脆连看都不敢看。
不知谁喊了一声:“鬼啊!”
在一片惊恐中,百里骐终于动了。只是他的动作太快,不少侍卫甚至没有反应就已经毙命于玄罡剑下。
清晰的杀气瞬间惊醒了崔毅,此刻他无暇弄明白来人是仙是妖、是人或是鬼,但是他本能地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
招必定会死在这里。所以他在身旁的侍卫倒下时一把拉过崔迩向后躲闪,同时向扶着崔参的侍卫吼道:“宋五,
带三少爷先走!”
那个名叫宋五的侍卫也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立即运起轻功架着崔参往外跑。
百里骐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右手玄罡剑滴血不沾就划断了一人的咽喉,同时气运左手凝成指剑,隔空击中宋五脑
后死穴。宋五的身体像破旧的门板,直直摔了出去,连带着崔参也重重摔到了地上。
这一摔之下位置倒也极巧,刚好摔到了严湘近前。严湘的衣带上原缀着一只碧玉雕成的小老虎,那是她前年生日
时百里骥依她的属相找人特地制作的。崔参落地时这只小玉虎正硌在他右侧肋下,几乎没把他疼的呕出血来。然
这么一硌竟也凑巧撞开了他的穴道,眼前发黑的崔参忍痛挣扎着翻身坐起来,一面自己解开了被封住的哑穴。
不远处百里骐顷刻间就解决了所有的侍卫,在要对上崔家兄弟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眼中寒光尽褪,反而渐渐浮
现出一种嗜血的狂热,用一种审视猎物的眼神盯住他们。
比死亡本身更让人恐惧的就是无法阻止死亡的无力感。
崔家兄弟此时早已汗透重衣,牙关紧咬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当他们再也顶不住这种无形的压力时,两人终于硬
着头皮出手合攻百里骐。
宿辰堡的武功在武林中可谓独树一帜,崔家子孙也大多是少年成名。按说崔毅、崔迩的武功在同辈中已是佼佼,
可惜他们面对的并不是普通的少年高手。
当百里骐还是韩冬的时候就以出手稳、准、快而闻名,作为一个出色的杀手,他的敏捷和决断早非一般人能及。
后来他在濒死状态下开始修习极宗七式,因祸得副福用六年练成了别人需要几十年才能练成的绝学,速度和内力
都提升了不知多少倍;且跟随玄芪习武的一项主要课程就是实战,他和玄芪对打了六年,早就将前世掌握的近身
格斗技巧融会其中,形成了一套简捷实用的招式。
极宗七式本就变幻莫测,经他改良后更是无从防范,天底下除了玄芪外再无人熟悉他的打法。连崔长河都只挺了
三招就被重伤,更何况他的儿子还没达到青出于蓝的程度。
然而眨眼功夫三人手中已过了几十招,却并没有人倒下。
百里骐突然飘后半丈,眼中映出一片血色。
再看那两人早已是气喘如牛汗如雨下,浑身遍布伤口,偏偏这几十道伤口中没有一道是划在致命之处。由于激烈
的运动,他们身上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衣服被血染得都看不出原色了。
两人即惊且惧,连疼都觉不出了。
崔毅直瞪着百里骐道:“你......你耍我们......”
百里骐的嘴角似乎勾动了一下,慢慢地问:“你想来个痛快?”
崔毅很想点头,但脖子像有自主意识般僵着,迟迟没有动作。
一旁惊疑不定的崔迩壮着胆子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明明是死了的......为何还有气息?”
百里骐蓦然转过脸紧紧盯住他,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
只见他两手一招,崔毅和崔迩就被一股力量扯着向前扑去;还没等他们挣扎,身体又被一阵掌风顶着,不由自主
地向后飞去。
眼看两人就要撞上堂厅的门柱,一道黑影忽自斜旁蹿出,以身为盾垫在两人的身后。只听得一声闷哼,再看时门
柱已经被撞折,裂开两道尺余长的缝隙。
崔参只顾护着两个哥哥,自己却被无法化解的劲气震伤。他眼前发黑满口腥甜,略一动胸口肋下就传来撕裂般的
痛楚。
是骨头断了吧......
崔参惨淡一笑,强忍着挣扎起来,将已昏死过去的哥哥挡在身后,半跪半坐地面向百里骐,刚想说话一口血先喷
了出来,呛得他捂住胸口咳嗽起来。
百里骐见他咳的撕心裂肺,心里莫名的一动,手中玄罡剑的剑锋也不自觉地低了半寸。
崔参好容易缓过气,他抬起头望着少年,眼中数种情绪闪过,最后都归于平静。只听他艰难却坚定地问:“是你
吧?除了第一天的......还有刚才的......”
他问的古怪突兀,百里竟也明白他的意思,只缄默地看着他。
崔参深吸了口气,让胸腔的疼痛变得更尖锐,脑袋也跟着清醒了些。他微微点头似自言自语般叹道:“原来你有
个孪生兄弟......原来我不知道的事情这么多......”苦笑了一下,崔参直视百里骐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爹
因你而死,为人子者替他报仇也无可厚非。你的兄弟是我出手打死的,和我两个哥哥无关。事情已经如此,我也
无力挽回,你要替他报仇,崔参引颈就戮,但请你放过我哥。”
“你说你打死了谁?就凭你?”百里骐看着他如星辰般的双眸,一种想要回避的痛自心底蔓延而出。毕竟当猜测
没变成眼见的事实以前,人的心中总还有一分希望可以自我安慰.
崔参被少年的目光触动,突然难受的窒息,心中一灰涩声答道:“我抓了他的侍女,逼他自废武功,然后
才......那侍女还活着,你问她便知。”
百里骐手中攥紧,玄罡剑在月下映出雪亮的锋芒。
一直默默举首北望的玄芪这时飘然从影壁上跃下,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地上,慢慢向角落的花墙走去。他的存在感
极淡,尤其是刚才站在百里骐身边时,百里骐浑身的煞气几乎将他隐住,仿佛月亮的光芒被太阳遮盖,丝毫不觉
显眼。
然而当他在百里骥身边蹲下来时,周身突然幻化出淡淡的光晕,在一片死寂的院子里分外耀眼。
百里骐略感诧异地看向玄芪,继而也看到了躺在花荫落叶里的百里骥--
少年长发散乱,衣带扯断襟口敞开,被黑发和血迹衬得灰白的面色了无生机,手臂无力地垂在体侧......整个人
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
百里骐想立刻飞奔过去把他叫醒,奈何身体竟如冻住一般,手足冰冷不听指挥,似乎连心脏都不跳了。
他还沉浸在震惊和心痛中时,异相突生!
不光是百里骐与崔参,就连不能动不能说的严湘都蓦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玄芪伏低身子,修长的左手按在百里骥额间。
百里骥的身体迅速被水蓝的光团包围。那光似有生命般,牵拉着玄芪周身的光芒,融会成一个掩住两人身形的五
色光罩。
98 重新选择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路,不见起点和终点,望不到尽头亦不知通往何方。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似乎这条路
便是世界的全部。
百里骥茫然地向前走,时不时四下张望一眼,但入目的只有旁侧的黑暗和脚下笔直的路。
这是在哪里呢?
他再次试着想了想,头果然又疼了起来。
唉......什么都想不起来......算了。
百里骥继续机械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渐渐有了些光亮,却依然是灰蒙蒙的让人看不清楚。
蓦然停下,脚下的道路竟然岔成两条。
百里骥左右看了看,见两条道路一模一样,心中既疑惑又茫然。
该走哪条路呢?
想了好一阵,他才踏上右面的道路。
哪知刚刚迈出一步,周围的景物全都变了。
礼炮鸣响,穿着喜庆的众人拥着一对新人向他走过来。迎面看见新娘的脸,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是了,新娘是他前世青梅竹马的女友呀!
“小恪--”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未出口的话被震惊截断。
人们穿过他的身体,欢笑哄闹着向前走。
百里骥站了好久,终于,一抹苦笑挂上唇角。
景物再次变换,似乎是在偌大的冷库中。三个人背对着他围着一个拉开的滑格,其中一个中年妇人正捂着嘴抽泣
。
百里骥一怔,不禁开口唤道:“爸,妈......”
当然没人回应他。
就听另一个陌生人板着脸公式化地说:“最后确定一下--B0684,严夏。看清楚了么?”
妇人再也压抑不住,埋头在丈夫怀里放声大哭。
比记忆中苍老的中年男子揽着她沉声低语:“我们不能总这么留着小夏,该让他去了......”
“不要!别碰我的儿子!”妇人激动的扑过去抱住正被拖出的深蓝色袋子。
从袋子拉开的地方,百里骥看到了自己的脸--属于严夏的脸。
中年男子赶紧抓住妇人拽回身边,低声喝道:“别这样!小夏已经死了!我们强留他的尸体这么久,该放手了!
难道你想让他就这样冻下去,在这么冷的地方......”说着,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百里骥走到父母身边,隔空抱住他们,轻声说:“爸,妈,真对不起......我过的很好,别担心!你们也要过得
幸福才行,要不然......我......”
那妇人突然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他,口中喃喃对男子说道:“你听见什么了吗?我好像听到小夏的声音了!”
百里骥一听,立刻望进妇人的眼睛,大声喊道:“妈!是我!你听的见么?”
旁边的陌生人突然插言道:“你们看好了没?我们的工作也很忙,如果看好了我们就要处理了。”
妇人再次激动起来,男子紧紧搂住她,转头对那陌生人说:“看好了,你们......把他带走吧!”
陌生人闻言立刻封起袋子,将袋子拖到推车上,转身抽出一张单子写了些字,最后将单子订到袋子上推走。
妇人号啕大哭,男子拥着她,脊背挺得笔直。
百里骥愣愣地看着,直到那人推开门,耀目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
退后一步跌坐在地,眼前的景物骤然消失。
四下看了看,百里骥这才发现又回到了岔路口。回想起刚才的种种,心中不禁酸涩慨然,若有所失。
默然坐了一会儿,百里骥站起来,向左侧的路迈了一步。
熟悉的屋子里,一双璧人依偎在一处,逗弄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儿。其中一个婴儿还勉强回应着,咿咿唔唔发出
模糊的声音;另一个则半闭着清冷的眸子,懒懒的无动于衷。
百里骥浑身一震,任一幕幕画面闪过眼前,此生的记忆开始凝聚。
亲情,阴谋,出卖,逃亡,分离......
从前知道的和不知道的,确定的和怀疑的,真相与假象--统统看在眼里,内心震颤,许多过去错过的事情都看懂
了,想通了。
画面再次变换。
百里骥睁大眼睛,看着百里骐将自己的尸体抱在怀里,表情异常的温柔平静。只见他薄唇微微翕动,带起一丝惊
心的笑容。
惶恐间,竟能将他无声的低语听得清清楚楚--
“放心,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然后,那带着血色的薄唇印下来,轻轻覆在自己的唇上。
冰冷的温度似乎还能感觉的到。
下一刻,周围的一切骤然变成骇人的殷红。
暗杀、血洗。
那家伙真的没有放过一个人!
但,太多无辜的人同样倒在血泊中。
于是,失去首脑的帮派乱作一团,武林浩劫;失去君王的国家内忧外患,天下大乱。
到处是杀戮,争权夺利的阴谋......
不知混战了多久,终于他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高高端坐,用暴力统一的天下臣民匍匐在他脚下。黄底墨纹孔雀羽的
袍服衬出那人金属般成熟冰冷的气质,冠绝天下的脸上却有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冷冷的透出摄人的阴霾。从他
肆意微敞的衣领,百里骥好似能看见一块晶莹的白璧,上面赫然一抹血红--
胸口传来的巨痛让人无法呼吸,百里骥连退两步,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眼前只余两条岔路和一片混沌。
百里骥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头,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眸。心中稍安,他抓住对方洁白的衣袖站稳,慢慢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我怎么会在这里?”
“此地名为虚无,你我此刻皆为虚无,所以在此。”玄芪温声应答。
“我们都死了么?我记得我是死了的,可是你......应该不会死吧?”
玄芪微笑着不应,百里骥当他是默认了,继续问道:“你知道这岔路是怎么回事么?”
“如你所见,这两条路就是两世没有你的未来。”
百里骥略略点头,半晌才怅然说:“看来我是真又挂了!那我所看见的身后之事都是真的么?那家伙......会当
皇帝......会变成那样么?”
玄芪颔首。
百里骥一叹,忽又拉住玄芪道:“你回去告诉他不用替我报仇。”
“哦?你不怨害死你的人么?”玄芪用毫无疑问色彩的语气问道。
“我还没那么大度洒脱”,百里骥摇头说:“可我也不愿看到他那副样子......况且他杀了太多无辜的人,听说
会折寿吧?”
玄芪又温和地笑起来,好心地解释道:“他这一世阳寿七十九载,无论如何都不会折寿的。”
百里骥方觉心中略宽,复又问:“那他必定要杀那么多人么?若是你回去劝住他,未来会不会改变?”
“不会”,玄芪斩钉截铁地说:“我和他命线毫无牵连,无法影响他未来命运的走向,现今与他命线相牵的只有
你一人。”
“可是我已经死了......”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什么?!”百里骥难以置信地叫道:“还魂?”
“嗯,汇聚五色神石的灵力,以同源血脉为引,可以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但你两世的身体都在,你想回哪里?
”
“我还可以回前世?不会吓到别人么?”
“没关系”,玄芪温声说:“他们不会记得你死过,一切会从你落水前重新开始。”
百里骥惊喜异常,没想到死了两回都还有重生的机会,而且还可容自己选择。
镇静下来,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赶忙问道:“我记得他是和我一同落水溺死的,如果我没死,那他是不是也不会
死?我们都不会来到这个时空?”
出乎意料的是,玄芪居然摇头道:“不,你们还是会溺死,来到这个时空。”
百里骥越听越糊涂,不禁问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在你们那一世,他的阳寿已尽,而你还有十五年的寿命。”
“可是既然我阳寿未尽怎么就转世投胎了?”
“这话就长了......”玄芪淡淡笑了笑,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说给他听。
百里骥觉得一切仿佛听故事般,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但他也丝毫没有怀疑玄芪,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尽管诧
异迷惑,心中却没有太大波澜。
玄芪诚恳地说:“擅自将你们带到这个时空是我之过,尤其是欠你十五年寿命和一世姻缘......现在重新来选,
只望你能慎重。由于我的介入,两个时空在这里略微偏差,错开了十五年。在这里已发生的一切不会改变,只是
你可以再回去那个世界的十五年前,从水中被救起后重新来过。当然,你在这里的记忆会随着你的离开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