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阳光隐去,云淡风轻,封眠坐在一把白色的藤椅上,远望着水天相接的海平线,神情平静中又显得若有所思。这正
是他个性中显著的另一面——
当他对自己的心意没有把握,总是喜欢籍这样的放松来得出更深入的判断。
比如现在,他正对一个人感到困惑。或者说是透过那个人,他对自己感到十分困惑。
如果不了解自己想要什么,实在是一件让人伤脑筋的事。
隐隐地传来汽车上山的声音,封眠无动于衷,甚至微微闭起眼。
他知道来人是谁,也知道为了什么事。
七、八分钟后,杜一川和君修一起走上观景台。
“眠少爷——”杜一川照例显得十分恭敬。
“副总,”君修把手中的一份文件夹向前递出,“先前调查的资料已经带来了。”
封眠放下茶杯,接过来细细地看了一遍。
勿需照片,他对昨夜的小公主仍印象深刻。筱筱姓管,刚过六岁生日,跟她目前的监护人卫介其实并无血缘或亲属的关
系。她的真实身份仅是卫介初恋女友的妹妹,不过是同父异母。
筱筱的母亲曾是她父亲管先生的女秘书,会生下她自然出于一个很老套的剧情,而她在法律意义上只是个私生女。正牌
的管太太自己有一子一女,对丈夫的风流极其痛恨,筱筱的存在更可以说是恼若眼中钉,在全家移民去美国的时候,管
太太不惜以性命相胁,终于令得丈夫“痛改前非”,抛下了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女儿。而筱筱的母亲在生产后眼看“扶正
”无望,早已摇曳蝉声过别枝。
但当时,令管太太意想不到的是,暗地里打破这个结局的人,却是自己亲生的一双儿女。兄妹俩商定,瞒着母亲大人把
小妹妹托给他人照看。最后这个监护人就成了卫介。
合上文件夹,封眠想起昨夜小家伙可爱的模样,眉眼之间露出淡淡的笑意。
就像这和风暖阳,可以让人受宠若惊。
杜一川小心翼翼地问:“眠少爷,除了这份资料,你没有别的吩咐?”
依他的经验,把他和君特助从公司招来山上的别墅,不可能仅为了一份资料。
果然,封眠点点头,“有。”
“是关于这资料中的小女孩?”
封眠依然点头,“没错。”他从藤椅上站起来,缓步踱近观景台的边缘,“三天后就是舞会,我要你们在舞会开始前,
把筱筱带到我身边。”顿了一顿,“但不许吓着她。”
杜一川和君修互望了一眼。
“副总,我明白了。”这次是君修开的口。
他话音刚落,就有个帅气逼人的莽小子“咚咚咚”地跑过来。
“二哥,周末舞会的请柬再给我五六张!”
这是封家的三少爷封邪。
一身运动服,歪戴着鸭舌帽,脚上的限量版球鞋白得亮眼。
“又要讨好女孩子?”封眠转过身来,望着小弟嘲弄般地轻扯唇角,“这种事你最好去问楚宁,负责舞会的又不是我。
”
既然是他自己扯起的话题,就别怪封邪顺势开玩笑:“楚宁负责整场舞会,那你负责什么?”
似乎有了一些效果。
封眠似笑非笑,“我负责决定我自己要不要跳舞,以及跟谁跳。”
闻言,三少爷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大有篮球馆里三分远射后的嚣张。“楚宁你都看不上眼,能有幸和你共舞一曲的,非
得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才行。”
封眠却仅再答了一句“未必”,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第三章
西泽饭店,晚上九时半。
在七楼装潢一流的多功能厅里,舞会已经拉开序幕。
整个大厅布置得金璧辉煌、流光溢彩至极。若是眼光犀利,处处可见大手笔。四周挂满巨大的织锦,顶上有三盏大型的
威尼斯水晶吊灯,自助餐饮区铺有造价昂贵的深色苏格兰手工地毯。以希雅集团的名义举办的舞会,跟以封氏的名义,
规格上绝对是不同的。
若以封氏为名,很可能是家宴,极小的排场,也无需请柬。封眠喜欢清静,依他的性子,无非是电话邀请几位朋友去山
上的大宅里。他请客人喝醇美的红酒,自己则永远是一杯绿茶。
封家的二少爷对烟酒毫无兴致,这是众所周知的。
话题回到眼前,这个衣香鬓影、冠盖云集的舞会并非亲朋小聚的家宴,当然另有功能。请柬里有为数占一半的被邀请者
,都是政府和企业集团的高层。
希雅最大的掌权人封昼不在,一切都要由封眠作主和出面。
从舞会伊始,他亲自迎接了十几位此次份量最重的来宾,其余的,则派给两位属下安排。就像一个“品”字型,他处在
顶层,君修和杜一川相当于他的左膀和右臂。
封眠已回到第八层的专属休息室。
一杯绿茶放在玻璃几上,澄静中飘出缕缕清香。
他随手一摁遥控器,面前的宽屏电视显示出楼下舞会上的场景。
实际上,为了应对各种突发事故,在七楼的多功能厅各个角落都装有监控摄像头。用遥控器随意按钮选择,可以切换到
任何想观察的画面,甚至包括几处颇为隐蔽的小阳台上,已按捺不住、缠绵拥吻在一起的年轻男女。这样的舞会对他们
来说,当然只是寻欢作乐的party 。
突然间门铃响,杜一川抱着一个小身影进来。
筱筱缩在他怀里神情委屈,小鼻子一吸一吸地沿路抱怨:“胖伯伯是坏人!”
杜一川的心里也足够“委屈”:
既琢磨不到眠少爷此番打的什么主意,又替自己鸣不平,大材小用了。
谋杀一个大活人也未见得比安抚一个小女孩的难度大。他招牌式的是冷笑,让人打心里发寒,哪怕对方在他面前痛苦地
挣扎断气,他也能无动于衷。但刚才近一小时的车程,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娇滴滴的六岁小女孩,却闹得他浑身不自
在。
直到看见那安坐于米白色沙发上的人,筱筱才停止抽泣。
“叔叔——”小家伙破涕为笑,挣扎着滑下地,跑向她心目中的好人。
封眠把她抱上沙发,坐在自己身边。
“叔叔为什么也在这里?”筱筱不解地睁大眼,“也是被胖伯伯抓来的吗?”
那童稚而天真的担忧让封眠失笑,“叔叔想见筱筱,所以让人带你来。”他摸摸小脑袋,“你错怪这位伯伯了,他是我
的属下,叔叔走不开,只好请属下帮个忙。”
“叔叔为什么走不开?”筱筱嘟起了小嘴。
“因为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封眠略欠身,拿过旁边一盒早已准备好的糖果,“筱筱乖,陪叔叔在这里等一个人。”
他甚至亲自帮小家伙剥开一颗,“这个人筱筱也认得。”
这时,杜一川凑到他的另一边压低声道:“眠少爷,按你的吩咐,没惊动什么人。我让他们先切断了报警电源,这小女
孩是趁她熟睡时偷抱出来的,连那个保姆兰姨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封眠转头,却平静地一挥手,“你先下去招呼,有事我会再找你们。”
杜一川小心拘谨地退出休息室。
待他关上房门,封眠才掏出手机,熟练地拨了一串号码。
“舞会已经开始了。”他平静的口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项事实。
对方正在趋车赶往家,一个人独居的公寓。“我说过,无论是希雅的好意,还是你个人的好意,我都心领了。”言下之
意,当然是不打算有实质行为上的领受。
封眠的目光移向一旁,淡淡地微笑:“筱筱想见你。”
“什么,筱筱?!”对方显然猛吃了一惊。
“筱筱乖,”封眠微侧身,搂过一旁正拽着一只毛绒兔子的小宝贝在自己膝上,好心情地低声诱哄,“跟你的小卫哥哥
说,你在西泽饭店,我们等他来参加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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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介恼怒地重重一击方向盘,一霎时,他有种无力感。
恰好在这时天上开始下起雨来,细雨如丝,映在满街华灯的光幕中,明明是闷热的季节,竟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清的
感觉。
被人胁迫,绝不会有人甘之如饴,何况本身若也属强势的人。
车子驰离了高速车道,掉头寻捷径重回市区,他才打下一半的车窗。
这一带正是政府准备揽资新开发的,不久之后,面前这条两边嫌光秃秃的小路将被废弃,取而代之的是已动工新建的几
条主干道。一个地方要繁荣,交通便利永远是大前提。
一阵晚风吹过,带来路边野草花的香气,卫介却反而皱起眉。
缓慢的车速,跟他心里正快速回旋的思绪,形成鲜明对比:
他并不了解封眠这个人。
或者说,纯粹从商业利益的角度出发,他还有自信去判断他的做法及用意,但那天晚上莫明其妙的一个吻,却让一切的
揣度,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强制邀请他去参加舞会,对他而言,总共包含了多少动机在里面?
终于,待宾士转过一个街区,西泽饭店的辉煌灯火遥映在卫介的眼帘中。他升上车窗,稍稍加快了速度,心中随之产生
一种“易水萧萧”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这次以希雅名义举办的大型舞会,他的上司韩枫一开始就有收到请柬,但附邀的是他的家人,并无半个工
作伙伴。等会儿若在里面和老板碰面,那情形才叫尴尬。
没有哪个BOSS喜欢自己的得力属下被对手费心思拢络。
还未走近,两个服务生已帮他拉开镶金的玻璃大门。
监控设备永远是最好的告密者。
当他的人一进入饭店的电梯,封眠便站起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筱筱嚼着糖果来不及留意,电视屏幕已被关闭。他对
小家伙安抚了几句,从暗道径直下楼入舞厅。
而对君修和杜一川而言,卫介无疑是位特殊的来客。
说其特殊,不止君修,就连杜一川都觉察出了上司对他那种古怪又暧昧的姿态。
诚如他们所见,卫介一踏入现场,封眠就已亲自迎了上去。
抛开其中的诡谲,在女性眼中,实在是很难能可贵的心水画面。两个同样都是俊美且权势在握的年轻人,各有各的锋芒
和吸引力。若有那么一点花痴精神,大概都很熟谙“1+1≥2”的道理。
恰逢一曲终了,现场在一霎时奇异地安静下来。
湛都商界的几位老总不约而同,俱是笑眯眯地凑过去,围着两位年轻的帅将,七嘴八舌地就潜在的合作可能性,探意向
打太极。若非碍于他们,卫介很想直接就带走筱筱。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庆幸,这几位老总中并不包括他的顶头上司。
韩枫和太太在商圈内位列恩爱伉俪榜首,此时他正陪着美丽的娇妻在一处室内喷泉后,和另一群被“闲置”的太太们交
流新西兰海边的紫外线指数,和各种昂贵的养护方法。
和老总们打太极,封眠始终微笑,优雅而恳切,仿佛欧洲古堡中温和待客的王子。
“筱筱在哪里?”微侧过身,压低声音,卫介终于忍不住发问。
封眠的微笑仍挂在脸上,刚要回答,却被一幕插曲打断——
一位漂亮的世家千金恼怒地大叫:“封邪,你太过份了!”
立时,将全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封家的三少爷挠挠头,显出一脸茫然,“佳轩,这关你什么事?”
聪明人稍回味就可将事情本质看穿,他不过是在装傻。
果然,佳轩气得嘟唇、握拳,外加狠狠一记跺脚!
“你——”原本一身小公主的妆束,眼下却化身成了喷火女郎!“你就是过份!你懒懒散散拖到现在才肯跳舞,为什么
第一个邀舞的却不是我?!”
“为这种小问题——佳轩,你火气真大。”封邪皮笑肉不笑。
“是你送请柬给我,可到了这里又抛下我不理!”
封邪摸摸鼻子,驾轻就熟地干笑:“你想太多。‘横亚’的生意做那么大,我二哥本来就要派人送请柬过去的,我只是
在学校里看到你,顺手而已。”
又来了,小孩子的斗嘴。封眠噙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他转回眼,恰好对上卫介。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那两个小孩子,他走过去在他耳畔低声道:“想见筱筱,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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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他走入暗嵌的一处小楼梯,打开门,一眼就看到小家伙正和一只毛绒兔子玩得认真,卫介松了一口气。“封眠,实
话跟你说,我没空陪你玩把戏。”他开门见山,“我要带筱筱回去。”
“小卫哥哥——”筱筱一扭头看到他们,开心地抛下兔子。
卫介蹲身抱起她,小家伙的一只手习惯地搂住他的脖颈,另一只举起来揉揉眼,看样子是有些困了。此时卫介的心情有
些复杂,三分的心疼,三分的火大,还有四分的莫明其妙。
“这么晚了,筱筱该回去睡觉。”他哄着她,径直往正门口走。
封眠没有阻拦,只是懒洋洋地在丝绒沙发上坐下。
“既然来了,就没有道理急着要走。”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看向门口,随手打开电视屏幕,语音中却泛起一丝冷冷的味
道。“我这里不是让人自由来去的。”
卫介的火气在一霎时升为七分!
他的自制力一向都很不错,很少有这样轻易冲动的时刻。
他干脆放下筱筱,把休闲外套,连同随身携带的那把消声枪,全都往沙发上一扔!然后皱眉,扯唇冷笑:“你想找人干
架?我奉陪!”
封眠施施然地喝了一口绿茶,站起来拍他的肩,“我不喜欢这么野蛮的游戏。”
卫介挑眉,“你?”
下一刻封眠给出的答案,却让他条件反射地想对着他猛揍一拳!
他凑在他耳边,带着笑意低声道:“上次浅尝辄止,我对你嘴唇的味道愈加好奇。”
“这是你开出的条件?”卫介问得咬牙切齿。
他现在有些后悔,把手枪随意扔在沙发上。
封眠维持完美的微笑,“对,你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就让你们走。”
这是隐晦而挑逗的方式——
卫介的目光移向正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小宝贝,一时进退维谷。
而监控电视里,与此间不甚和谐的声音还在传递着:
“你不要脸!你自己说,你哪只眼睛看到童彤不开心了?你以为自己圣诞老公公啊,就算她不开心,需要你多事去安慰
?!”这是唐家的二小姐佳轩仍在哭闹。
“哇,有女孩子在舞会上不开心,我请她跳支舞,难道有错?”
“错错错,就是错了!”
“佳轩你也太小气了,童彤是你的好朋友——”
“好朋友撬墙角!”
“撬什么啊?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封邪甚至闲闲地吹了声口哨。
“啪!”佳轩恨恨地回赠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