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封眠却若有所思地冲他一摆手,“你……和他们先回去,我还要在这里逗留几天。”
“怎么?!”杜一川是精明的人,立即开始揣测。
来洛杉矶的一宗大生意已谈成,眠少爷没有理由不回去。是什么会让他在区区几分钟内,临时改变了主意?难道是——
“你瞎想什么呢?”封眠拍拍他的肩,了然地阻断他的猜想。
杜一川只觉浑身一凛。
一股寒意由肩及下!
“是,那我先回去了。”他悻悻地转过身,并且告诉自己:少管闲事,可以活得更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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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很快降临了这座位于美国西海岸的繁华之都。
海面上风平浪静,偶尔传来浪潮拍岸的声音,一记连着一记,缓慢而清晰。
茶香缭绕中,封眠舒适地倚在阳台上,凭栏远眺。
他所下榻的这家酒店临海,在他的房间更是可以将海景一览无遗。
君修刚刚从国内打了一个越洋长途给他,因为之前他托他调动希雅的某些关系,替他查探一下在机场所见那两位保镖这
趟所接的任务。而君修给他的答案是:交赎金。
封眠走回白色的藤椅坐下,心不在焉地看向另一个方向,洛杉矶的夜景。
恐怕走遍地球都一样,但凡繁华富有的大都市,夜间的美景莫过于满城张扬璀璨的灯火。林立的楼厦组成一道暗幕,连
绵成片的光亮却如金箔般闪缀其上,好像有财富伸手可拾。
一阵夜风吹过,夹带着海水里特有的淡淡腥味,封眠不耐地站起身。封家在湛都的大宅亦临海,海风的气息对他是无比
熟悉的,但这一次,在异国他乡,却让他感到烦躁起来。
他回房抓起钥匙,打算下楼租辆车出去兜风。
房门还未关闭,已先吓了一跳。
没想到让他烦躁的主角也会下榻在这里,且在同一层。
卫介刚步出电梯,正巧抬眼看到封眠转过身,四目相对,吃惊更甚。
他皱眉,“你没有回去?!”
封眠的兴致却在一霎时回拢,放弃关门的动作,唇角轻勾,“我改变主意了。”
溯及过往,他这话很难不让人起疑。但若紧跟着问“为什么”,是最稚嫩的反应。卫介早已很擅长这种四两拨千斤的伎
俩。他只是似笑非笑,“这里风光一流,值得你改变主意。”
“你呢?帮你朋友解决掉麻烦后,大可以在这里度一个假。”
卫介摇头,脸色亦随之变得一丝凝重,“我明天要飞去哥伦比亚。”
封眠无声地表示了解,不置可否。
在卫介经过他面前时,却又伸手拦下他,“但现在有没有兴趣,陪我喝杯茶?”
如这般的邀请一向少有落空的时候。看上去彬彬有礼,对怯懦而灵敏的人而言,却可以感应到另一种难言的诱惑和催促
。纵然是笑容满面的王子,也会有很强的报复心。
如果你有胆拒绝他,害他丢失面子。
但更多的时候,吸引力已可稳达成邀约的目的。
卫介转身,在走廊寂静的黄色灯光下,看到封眠微笑的眉宇。也许是暗夜催动了某种玄妙的情愫。他感到他整个人似乎
散发出一种隐隐的吸引力,的确让他产生了想与他谈话的欲望。
他随他来到可以观海的阳台。
封眠替他倒了一杯绿茶,又随手往屋内一指,“这里的酒都在那柜子里。我对酒不在行,对你的口味更没把握,你可以
在酒和茶之间随意选择。”
“有太多的选择未必是好事。”卫介迎风站在栏杆边,若有所思,忽然转回来看向他,“坦率地说,我对你多少感到好
奇……很少有男人滴酒不沾。”
“其实这理由很简单。”封眠坐回那把藤椅上,“我不喜欢看到自己喝醉的样子。”
卫介重新把目光转回海面上,“喝醉酒并不是太可怕的事。”
“那依你看,什么算最可怕?”封眠玩味地盯住他的背影。
卫介转回来坐在小圆桌的另一端,“……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力。”他端起透明的茶杯喝了一口,细细体味那种清甜的感
觉,“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所想、所为,都控制不了,就很容易犯错。”
“听上去你好像一个禁欲的清教徒。”封眠忍不住开他的玩笑。
卫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调侃对他并不陌生。
让他吃惊的是,坐在对面的人突然转变了话题,连神情亦变得郑重!
“你明天要去哥伦比亚境内一个叫Santa的小岛?”封眠紧盯住他的眼睛。
“你真是神通广大!”卫介陡然站了起来,冷冷地回应。但他旋即压抑下那无谓的怒意,踱到栏杆边,不冷不热地道:
“没错。我朋友的父亲遭绑架,绑匪是哥伦比亚的一群毒贩。”
“我若猜得不错,这事关系到机场的那位女孩?”
卫介苦笑:“正是她的父亲。”
“她是……”封眠问得漫不经心,变幽暗的双瞳却近乎泄露了他心底的一丝秘密。
卫介的目光被锁在海岸边的几株大棕榈树上,“她曾是我女朋友。”
说完这话,他迎风吐出了一小口气,然后转回身,“好了,我不想再聊什么,晚安。”
封眠在落地窗边拦住他,“明天我陪你去。”
他的声音是认真的,眼神亦是。
卫介一怔,须臾眯起眼,“跟你没有关系——”
但被封眠更快地打断:“我只在乎你。”
他说得十分自然,且坚决。好像山泉受重力影响,势必要从石上滑落。
“你——”两个人站得很近,卫介看他的眼神随之愈加复杂。他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不敢置信的极淡笑意,“你不喜欢
喝醉酒,但你现在恐怕有些失控了,比醉酒更麻烦。”
“会么?麻烦什么?”封眠倏然抓起他的前襟!
他对他微笑,带着邪气,仿佛一位开始要报复的王子。不远处满城的灯火掩映,海风徐度,增加了他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以至于能轻易让人冲动。
如魔咒一般,卫介和他四目相对,忽然感觉到一种本不应存在的欲念在升腾。他的脑袋有些发烫,莫名回忆起先前两次
和他唇舌相亲的滋味,情不自禁地低喃出声:“现在失控的人是我……”
他的话语收尾在封眠的唇上。
原来在某些氛围,和某些人,就连喝茶都会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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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不停地扑打着礁石。
直升机上旋翼的搅动声由远及近,带动“呼呼”的海风,在接近海岛的上空形成一股回旋气涡。
可以准备降落了。
那名叫石峰的保镖随手扯下了脸上的护目镜,干脆探头眯眼向下看。选择地点是下面的一大片浅色的沙滩。他握着操纵
杆,让直升机斜斜地往下切入,然后调整油门,放缓速度。
这些保镖都是全能的老手,只要是普通型号的机械,海、陆、空全部都能操作。
而坐在他一旁的伙伴荆宏也没闲着,不动声色,熟捻地将子弹上膛。
这是训练有素的结果。
推进器嘎然而止,旋翼引发的轰鸣声在一霎时消弱。
石峰和荆宏对视一眼,拉开舱门,率先跳出去。
等卫介和封眠都走出来,他指向自己右边的一片野树林,“我刚才在空中查看过了,那地方在岛的南部,卫先生,封先
生,我们必须从林子里绕过去。”
封眠放眼往海岛上扫视了一遍,发现正前方不远处,连绵的几座小山丘上都生长着一种灌木,密密麻麻,长势良好。那
些叶片看上去类似茶叶,但却比一般的茶树来得高壮。
石峰注意到他的目光,便解释说:“这就是古柯,整个南美最值钱的东西。”
封眠了然地点点头。将古柯叶精炼提纯,便可以得到著名的“白色魔鬼”可卡因。
他随口又问了一句:“我听说古柯叶可以生嚼?”
“我们先走吧。”荆宏插话打断他们,他边走边简略地解释:“古柯叶里面有一种古柯碱,想必你们也知道,直接经咀
嚼后,通过血液循环可以流遍全身,引发中枢神经的轻度兴奋。”刚刚钻进野树林,他突然想起什么,三两步绕过去,
采了一把古柯叶回来。
“既然有现成的,也许到时会有用。”他把古柯叶分给其他三个人。
“会有帮助?”卫介一手拎着装赎金的密码箱,一手接过三四片墨绿色的叶子。他虽然信任对方的经验,但仍对这一类
东西表示怀疑。
“少许的量不会有危害。”荆宏一本正经,“我在之前接过一个交赎金的任务,也是跟毒贩打交道。对方反悔了,我的
肋下被子弹打穿,幸好在他们的货仓,我舔了好几口白粉来止痛。”
他说得不无道理。
穿过暗热多藤的野树林,一栋残破的建筑物赫然映入眼帘。
唯一的亮色调,是盘旋在顶上尖塔周围的,几只雪白的海鸥。
“看样子他们占据了一座被弃用的旧监狱。”石峰谨慎地用望远镜观察了一番。除了海鸥,没有看到其余活动的生命体
,连攀附在墙面上的爬藤都已经枯死殆尽。
鸥鸟的鸣叫声更衬出一片死寂。
“卫先生,你先跟他们联系看看。”他转过身来。
卫介拨通电话,对方用英语,没有半句赘言,直接邀请他们进去。
监狱内部经过改造,并没有外表看去那么破败,但空气中仍有一股沉腐的味道。
说不清是什么,不过很难让人不皱起眉头。
谈判在一间地下的密室里,天花板上只有一盏大型的罗马吊灯,摇摇欲坠,占据空间的是正对的两排皮革沙发,居中还
有一个边缘凹凸不平的茶几,事实上只是一根大树桩。
对方共有二十几个人,最强壮的一个独自坐在沙发正中央。
他抽着上等的雪茄,用一种近乎轻蔑的眼神示意对方在其对面坐下。
“埃斯先生,你要的现金我已经带来了。”卫介开门见山,并且利落地打开了密码箱,让扎成叠的美元曝露在那二十几
双贪婪的眼睛之下。
站在沙发后的一名手下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正要准备清点接收,却被他的老大结结实实打了一棍。“滚开,你这蠢货
!”埃斯有些生气,收回了自己左手上的拐杖。
狠戾的神色却不及他瘸掉的左脚,更让人觉得意外。
“埃斯先生,”卫介冷冷地看向他,“我们中国人讲求‘银货两讫’,赎金已在这里,现在我要求先见被你们绑架的管
先生一面,若确保他安然无恙,我们才能交易。”
“他生活在天堂。”埃斯嘟囔了一句,对手下递了个眼色,继续吞云吐雾。
在右边的墙壁上有一面监控电视的屏幕。
立刻,倒霉的管先生就呈像在上面:
同样是一间密室,仅靠一盏海芋形的壁灯维持稍许光亮,他歪着脑袋坐在一大堆木材上,衣衫破烂,形容枯槁。凭着卫
介几年前对他的印象,现在的他看上去简直像一件缩水严重的衣服。
他忍不住紧皱起眉。毒品已经把他完全毁了!
更可怕的是,当着他们的面,他突然又猛的蜷缩倒在地面上,痛苦地抽搐并大声嚎叫起来。结果一个毒贩走进去,在他
只剩皮包骨的右臂上扎了一针。
这就是埃斯所谓的天堂。他每日被他们用可卡因供养着。
关掉监控屏幕,埃斯总算变得满意一些。
每当看到别人痛苦难耐,才是他最大的兴奋源。
卫介站起身,“好吧,请把管先生带出来,我留下钱,带他走。”
他没有违反任何公平交易的法则,埃斯却摆摆手,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灯光使他杂乱的头发在脸上投下阴影。“再坚
持一些天,他就可以见到亲爱的上帝。”
“你想反悔?”封眠皱起眉。
埃斯把目光投到他身上,仿佛已预见到那痛苦挣扎的一幕,兴奋感提前滋生。“不,我正试图让你们更愉快地接受一个
建议——”他握着拐杖的左手开始微微发抖,因为兴奋。
“事实上,我得到了一个新改良的配方,哦!那是无比美妙的,它专门针对东方人。”从左往右,他打量对面的四个东
方男子,“但我需要一些试验者,来自东方的试验者。”他重复。
“他想现场捉几只白老鼠。”站在后面的荆宏随即用中文低声说了一句,听起来不痛不痒。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从密室
唯一的入口处又走进来七八个毒贩,手里都拥有一把卡宾枪。
石峰和荆宏仅回头望了一眼,就认出那款式有多么的古老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总算形成了前后夹击的局面。
两名经验老到的保镖却不愁。刚才趁着两方对话时,荆宏已暗中用最先进的一种声波探测仪,测到了这房间地面的一个
秘密。他变了声音,极短促地道:“到沙发后面,快!”说完,他和石峰各向前后投出了一枚烟雾弹,趁着混乱一起用
力移开沙发,不出所料,底下出现一个暗道入口。
四个人快速地鱼贯而入。
极短的一段石砌台阶,原来密室底下是一个大货仓,有许多箱子高高低低地叠在那里。
这种幽暗且多阻挡的环境,最适宜用来和对方打狙击战。
石峰和荆宏驾轻就熟地各占据了一个隐蔽地点,两记枪响,一人一弹,直接送抢先追下来的两名毒贩去见了他们亲爱的
上帝。这些毒贩拥有的武器装备落后,且绝非大毒枭们所独立豢养的武装部队,对石峰和荆宏这种从特种部队混出来的
人而言,简直像一群地里的农夫扛着锄头!
何况哥伦比亚政治环境极其复杂,流血丧命事件如家常便饭,政府的作为极小,即使把眼前这些毒贩统统都杀死,都不
必担心法律上会有的惩诫。
一分钟之内,毒贩已被打死七八个。
不过剩下的人也已都进入了货仓,各潜据在箱子背后,伺机而动。
说实话,封眠没想到这次交赎金会变得如此惊险,连卫介也出乎意料。在商场上他们俱是统军之将,但像这种真实的单
兵枪战,他们的身手的确远不如石峰和荆宏。
他们两个紧挨在两只大木箱的后面,彼此之间隔着一条小通道。
潜意识里一致的选择。
枪战仍在持续,直到封眠的左手臂被一颗子弹击中。
来不及体味疼痛感,他本能地瞄准回击,打中对方的脑门,一枪毙命。
惨叫声和额头炸开的血花让他不自禁地轻舔上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之前他也曾让杜一川解决过一些人,但这种
近距离的听觉和视觉刺激,却是第一次。
像是暗夜里的礼花,冲击力十分强大。
“糟糕!”卫介低叫了一声,翻身滚到他的那一边。
几乎也是本能反应,他当机立断,撕破自己衬衫的下襟帮他绑住伤口。
然后他蓦然想起荆宏采来的古柯叶,在心里苦笑真是一语成谶。他拿了两片塞进封眠的嘴里,在他皱眉想吐前用手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