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做的绣花香囊。内里各种香料一应俱全,正好用于春天驱赶蛇虫鼠蚁用。囊外绣了盛开的几束桃花。非常精致。她的
同伴比她矜持,但仍面露紧张。只求能一举砸到卫卿尘,引他朝楼上看一眼。
“来了来了,听见马蹄声了!”
远处扬起阵烟尘,隐约传来嘀哒声响。众女子齐齐涌往围栏,掩着脸庞争先恐后往下面抛香囊。却只见一浓眉大眼胡须
满面的高大男子飞驰而至,伸手接下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香囊。乐得哈哈大笑。
“容兄,又是大丰收啊。”
侯校尉来迟半步,只拾到三四个香囊。容珧笑得五官挤在一起,将那些绣工精致的香囊一一收好:“何止丰收?简直是
发财了!你可知现在香料市价?况且光是这荷包,就能卖500文一只。”
“……”
后来赶到的众人哑口无言。你望我我望你,抿紧嘴巴不吭声。倒是楼上的小姐姑娘们个个目瞪口呆,扭了帕子气得直要
哭。
陈彩霞恨恨跺脚:“哪里有卫世子!哪里有卫世子!”又指着市侩的容珧骂:“这什么天下第一富,倒连个香囊都要污
去变卖!呸。”
她骂得大声,远近可闻。容珧呵呵笑了,扬声喊道:“南烈小友病得也真不是时候。早不病晚不病,偏挑了出门的时候
病。连带世子爷也来不了。少了这卫家双英,真真是可惜可惜。”
此言一出,立刻引发一场骚动。各家的小姐纷纷抢着下楼上轿,吩咐家丁往药店去。定要抢在别人前面,叫父亲上卫府
探望卫嘉木。容珧狡猾微笑,转头说:“我家的药店今日生日兴隆啊。”
“……”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乍暖还寒的时候,卫嘉木的房间内仍旧起了暖炉。一大一小,分立两侧。卫卿尘只穿件浅紫夹衣,坐在床沿旁读兵书。
身边的绒被卷成长条,只露出把黑亮的长发。他斜眼看了,笑着伸手将漂亮的长发握在手中。一下一下慢慢抚摸。
“世子爷,药好了。”
春华小心地卷起珠帘,悄悄进来。卫卿尘点头,要她把药碗放下。自己转身俯下,贴在被中人耳边轻声叫唤。
“懒猫,该起来了。”
那人微微动了动,又没了动静。卫卿尘好耐性,继续哄他:
“药要热喝。喝完再睡。”
春华噗地一声笑出来,说:“小少爷今天怎么像个孩子?”
“他本来就是孩子。”
卫卿尘笑着答话,干脆将整条被子卷打横抱起放在膝盖上。那人惊呼一声,再也不敢装睡。迅速从卫卿尘膝上爬下,重
新座回床铺当中。
第 5 章(全)
“快喝药吧,凉了药效不好。”
卫卿尘跟过去作势要掀那层绒被,窘得卫嘉木满面通红。缩着肩膀用力拉紧身上的被子,喊:
“哥哥不要扯!我……我没穿衣服……”
前天夜他病倒,起高热。烫得吓人。叫卫夫人等慌成一团。卫卿尘也不敢外出,专心守着他。而大夫诊治后嘱咐的第一
条就是要他蒙在厚被里发汗,等汗发出来人便好了。谁知等药起效后,卫嘉木身上竟没有片刻干的时候。衣服换了又湿
湿了又换。来回折腾了好几次后,卫卿尘大手一挥,亲自将卫嘉木脱光了裹在被子里。免得冷汗浸衣或者吹了冷风,惹
出其他毛病来。
卫卿尘听见他大叫,又看见他耳根通红。于是微微一笑不再闹他,只把那药端到他鼻尖下,说
“来,喝吧。”
卫嘉木哪里敢抬头?垂着眼帘委屈地绞了手,最后露出壮士断腕的悲壮表情。扑上来抓着着卫卿尘的手低首咕噜咕噜,
一口气将那苦药全部吞下。呛得泪水直流。春华连忙过来将瓷碗取走,改呈一盘切成小块的蜜饯。全是卫嘉木平时爱吃
的枣干、杏条。
卫卿尘捏过一块,哄:
“这副模样要是让城里的小姐看见,岂不是要笑死?”
“……”
“乖。快点好起来,也好让我松口气。”
卫嘉木叹口气,顺从地躺回床上。白瓷般的肌肤因为热度呈现出种淡淡的粉红。衬得整个人越发的似个娃娃。卫卿尘满
意地点点头,吩咐春华退下去。自己脱了鞋子坐到卫嘉木身边:
“都快订亲了,怎么还闹脾气?”
过了年,卫嘉木就满十四岁了。卫卿尘就是在这个年纪于黄阁老的孙女订下婚事。两家约定在黄小姐满十五岁时迎娶。
屈指算来,也就是明年春天的事情。
黄家的大小姐进了宫,贵为言妃。温顺娇柔,很是受宠。黄小姐是言妃的同胞妹妹,样貌脾气自然都没得挑。既然卫卿
尘得此娇妻,卫嘉木自然不可被他比下去。于是卫府上下都张罗着要给卫嘉木寻门好亲事。
卫嘉木侧着脑袋,眼睛弯起:
“娘收到的画像足有一叠高。我全都看过了,没有那个能比哥哥你好看的。我不要。”
“傻话。”
卫卿尘勾起指头刮了刮卫嘉木的鼻子,呵呵地笑:
“怎么能把我和那些小姐相比?太失礼了。”
卫嘉木跟在他身边长大。两年来,竟把他的好处坏处全学了去。小小年纪,已经学会在外人面前装出谨慎老成的模样。
就连卫伍思,也未必能看穿他的心思。唯独得卫夫人和卫卿尘能见他天真可爱的一面。
卫嘉木默默低下头,等了好久才重新说话:
“哥,我想听琴。”
卫卿尘有点意外,问:
“你真的要听?”
他精于骑射,书法棋术也有一定造诣。但音律相关却糟糕得一塌糊涂。从前夜半抚琴,曾招来附近猫狗吠叫不安。可谓
魔音。卫嘉木甜甜一笑,说:“……算了,我也是随口说说。”说完合上双眼,打了个呵欠:“哥哥你不是和容大哥有
约吗?快点去吧。我已经好了大半,你不需挂心。”
“他们早早就出了城,你要我去哪里寻人?”
卫卿尘伸手往他脊背上摸了摸,发觉冷汗已止。转而替他塞拢被角,安抚他睡觉。
“快睡吧。乖。”
卫嘉木点头,缩回被子里合上眼睛。卫卿尘见他睡着,便继续看书。
这房内温暖袭人,卫卿尘看了一阵,只觉得眼乏得厉害。于是合衣往床上空处躺下,挨着卫嘉木的被铺偷眠。他连日劳
心劳力,竟沉沉睡去。就连卫嘉木睁眼醒来也不知晓。
卫嘉木睡了两日,哪里还睡得着?不过是闭眼假寐,哄卫卿尘安心罢了。看见他躺下熟睡。低声叹口气,坐起来往他身
上摊被子。睁着一双墨似的黑眸贪婪地看着卫卿尘的睡容。
“哥哥……哥哥……我不要娶亲,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他弯下腰,轻轻亲了下卫卿尘的前额。然后沿着鼻梁一路往下亲吻,最终万般轻柔地落在卫卿尘嘴唇上。辗转留恋。
大厅内,卫伍思正和访客谈心。黄阁老喝了口热茶,缓慢地说:“贵妃娘娘传出话来,说皇上有意召集卫家后裔上京。
作为两位皇子的候选伴读。”
卫伍思闻言,心里一惊。竟将手上的茶泼了大半出来——向来谨慎的黄阁老既然将宫内的消息透露于他,证明这已是板
上钉钉的事情。只等上头正式圣旨下来。
皇城内才子云集,何必下旨向卫家寻人?!摆明了是为难卫伍思。他只得卫卿尘一点骨血。去,无疑是自投罗网。不去
,更是大逆不道。
“呵呵,候爷不必慌张。老夫今日前来,岂会毫无准备?”
黄阁老见卫伍思面色煞白,连忙说话安慰。
“大皇子今十四岁,二皇子也不过十岁。卿尘已满十六,作伴读年纪大了点。而府上小公子年纪却正好合适。老夫前日
读了小公子的文章,真真是字字珠玑。如此才学,实在让人惊喜。想来亦应能得皇上皇子欢心。”
“……”
他说的是道理,卫伍思也动了心。沉吟不语。黄阁老再笑:
“小公子虽为义子。但卫候爷和夫人视同己出专心爱护。此情此心,城内谁人不知?”
“……我先谢过阁老。此事非同一般,还是等圣旨颁来后再从长计议。”
卫伍思起身行礼,黄阁老慌忙拦住。低声与他说话:
“卿尘既与佩兰有婚约,老夫怎能眼看他去送死。万望候爷仔细衡量衡量,分出轻重才好。”
送死?
的确。卫家虽然只剩一支血脉,已不能构成威胁。但皇家奉行斩草除根策略。若是卫卿尘奉召而去,怕是一去再难回。
卫伍思站在偏厅内,长久无语。他绝不能让卫家血脉毁于自己手中,又不忍看卫嘉木跳入虎口。来来回回地踱步,却越
想越踌躇。偏偏廊上鹦鹉不识趣,扯了嗓子乱喊乱叫。卫伍思火上心头,抓起柄木如意就往架上打。惊得鹦鹉噗噗乱飞
。
“爹?你怎么了?”
奉命前来的卫嘉木急忙上前劝止,伸手拦下那柄木如意。卫伍思喘着气,抚胸坐下。摇头:
“我没事。是那扁毛畜生聒噪,自己讨打。”
卫嘉木暗自使了个眼色,春华立刻上来悄悄将那只鹦鹉连架子一起取走。自己往桌上倒了杯茶,恭敬地递到卫伍思手中
。抚慰道:
“畜生便是畜生,始终不通人性。爹你别气了。喝口茶,顺一顺。”
他身形本已未足,又时常病弱。虽然已十四岁,样貌看起来却似个十一二岁的孩童。非常稚气可爱。卫伍思心内有愧,
不由多了三分怜惜:
“唉,我老糊涂了。怎么忘记你还没大好……”
“大夫说了,不碍事。”
卫嘉木察觉到卫伍思情绪不安,轻声问:
“爹可是遇到烦心的事情?说与孩儿知道,也好为你分忧。”
第 6 章 (全)
卫伍思长叹一声,将黄阁老来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重新说了遍。卫嘉木认真听完,微微一笑:“这有何难?他只说要卫
家人,并没有指名要哥哥去。想来是忘记了爹爹两年前收了我做义子。也可算是卫家后裔。爹你不要着急,只管将我往
上报便可。”
他语气坚定,完全没有半点犹豫。卫伍思万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替卫卿尘上京,老脸一红,反倒不好意思附和。只埋头
喝茶。却见卫嘉木双膝跪下,搂住卫伍思膝盖哀求:
“爹娘的养育之恩,我一辈子也无以回报。只求能保得哥哥平安,总算是为卫家做一点事情。爹,你就允了我吧!”
他眼睛微红,已见泪光。卫伍思心内烦乱,单手扶起他安慰道:
“好孩子……你如此……唉,羞煞老夫了。”
他替卫嘉木擦了把泪,继续说:
“所谓圣意难测,此次上京危机重重。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你虽然不是我亲生,但怎好要你去冒杀头的险?!”
卫嘉木跪下磕头,放声大哭。正因为深知此事背后的凶险,所以他才更不能让卫卿尘上京应旨。如果两人之中必定要有
人牺牲,他宁愿是自己以身犯险。
“我的命是哥哥给的,我愿意将它还给哥哥。爹,求求你。哥哥若是遭遇不幸,我也无颜独存。”
他向来气弱。哭了一阵,已经喘不过气来。只瘫在地板上,费力地急喘。卫伍思连忙叫人去请卫夫人找大夫。又是一场
纷扰。连犹在房中熟睡的卫卿尘亦被惊动,抢过来将又起热度的卫嘉木抱回房中。
卫伍思心内惭愧,也不敢久留。带了卫夫人早早就撤了。独剩下他们两人相对。
“哥哥……”
卫嘉木喝了药,沉沉睡着。但梦中仍不得安宁,辗转反侧泪流满面。细声地喊着卫卿尘。绞得他五脏六腑都火烧一般的
疼。恨不得能代他受罪。
“我在这。嘉木,你不要怕。”
世间万物各有天命,这点卫卿尘是最明白不过的——两年他硬是用仙药救回嘉木。命虽然是保住了,但没有一日是好的
。年纪越长,身体越差。大夫也说了,即使细心照料,横竖也不过十年寿。
“嘉木,嘉木。”
十年,眼下已经去了两年。剩下的八年,只怕是转眼即逝。卫卿尘凝视着躺在床上那人,直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尚不自
知。他俯下身,脸颊贴住卫嘉木光洁的额堂,轻轻地蹭。眼角滑落一颗泪珠,堪堪染在嘉木苍白的唇瓣上。
转眼过了月余,桃花梨花,纷纷扰扰地开了满院子。本是一副花开富贵的景象,但卫氏二老的心上却灰沉一片。
“夫君,後日,嘉木便要启程了。”
卫夫人掩面啼哭。他们想法子齐齐瞒过了卫卿尘,单单将卫嘉木的名字报了上去。上面又下了道诏书,命令卫嘉木在三
月末前抵京。两人拖了又拖,还是不得不为嘉木准备行装。
卫夫人每拾一件衣服入箱内,便忍不住哭喊一声。卫伍思叹口气,对夫人说:
“明日开祖庙,我与嘉木入内祭拜祖宗。清清楚楚地将他写上族谱,日后受我卫家子孙长奉。也算是……一点心意……
”
“嘉木还那么小……呜呜……我那日怎么就硬起心肠……我对不起他啊!!”
卫夫人后悔不已,擂胸顿足。卫伍思听见哭声,更加惭愧。
“老爷!夫人!”
正是两人踌躇不安时,忽闻门外奴仆惊呼。春华白着脸面跑进来,倒头就跪:
“小少爷抢了马匹,往城外去了!世子爷已经跟去……”
“什么?!”
卫伍思大惊,转身就往马槽奔去。赴京之事乃皇帝朱笔御批。卫嘉木此时离家消失,乃是将他卫家在瞬息之间推入火海
。他发足狂奔,翻身上马。问清方向后立刻挥鞭赶上,只求能及时拦下卫嘉木。
卫嘉木在城内大街小巷内乱奔一气,专挑小路跑。他的坐骑是卫卿尘向容珧要来的滇马。当地山路崎岖,寻常的高头大
马很难通过。于是培育出这种个头矮小四肢强壮的马种来。容珧富甲天下,这等请求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便替卫卿尘办好
。挑来的滇马,也是万里挑一的好。
“嘉木!嘉木!”
卫卿尘伏低身体,躲过某个路边的帐栏,夹紧马腹拼命追赶前方的卫嘉木。卫嘉木的骑术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一点也不
比他差。况且在这等小巷之中,滇马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也让他更难追赶。
“驾!”
卫嘉木扭头看了看卫卿尘,勒转缰绳,飞似地往西城门奔出。卫卿尘跟上。两匹马一前一后地出了城,笔直往堤岸跑去
。
两年前的洪水,冲毁了部分堤岸。幸得当时知府舍命领头上堤堵堤。才免去一场滔天大祸。但被冲毁的农田房舍,都没
有再重建。荒地杂乱地开了满地野花,芬香扑鼻。
“哥哥,就是在这里捡到我的吧?”
卫嘉木再策马走了一段路,忽然在某处树林边沿停下,默默地望着草地说话。卫卿尘一愣,翻身下马。徒步走到卫嘉木
马下,柔声说:
“是。我还认得那棵大柳树。那么大的洪水都冲不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