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涵之好意提醒:“这几日到太妃那儿去一趟,好歹得把你要离京的消息跟她说一声!”
方晏皱起了眉:“待我留信一封与母妃,还是不要去说了。”
温涵之淡淡地“嗯”了一声,眼中滑过一份了然,拍了拍小弟子的肩膀,不曾接话。有些事情俱是看得清楚的,只不过
便是看清了也不能肆意胡言哪!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宫门口,各自府里的轿子停在不远处,二人抱拳告别,上轿後回往自家府上。
温涵之的国公府离皇宫不远,走过一条不长的街道,拐进巷子便到了,管家孙楚迎在门前:“老爷回来啦!”
辅国公含笑点头,就著孙楚的搀扶下了轿,往府内走去:“你收拾一间院子出来,要弄得干净些,被褥等物事都换上新
的,过两日蔚公子要住到府里来。”
孙楚笑开了花:“蔚公子要住过来啊,这倒是件好事!老爷放心,包管收拾得舒舒服服。对了,老爷,适才前些时候来
过的那位谷梁大人今日又来了。”
温涵之“哦”了一声:“现下人呢?”
孙管家笑道:“走了。说是多谢国公大恩,他父亲的後事已办得妥当了,今日便起程回任地去。”
辅国公有些奇怪:“王爷还不曾想办法让他进宫,怎麽就走了?”
孙楚想了想:“我问他可有什麽话要转告老爷的,那人只说,虽未能进宫亲眼瞧见太皇太後,但是得了宫里头传出的书
信,知道太皇太後与静太妃身体安康,也便安心了。”
温涵之微微一笑:“想不到王爷用了这麽个讨巧的办法,倒是妥当至极。”
孙楚跟著笑:“要说啊,陛下与王爷都是老爷的学生,老爷这样的人能教出没主意的学生吗?”
温涵之笑骂:“偏你会讲好话,好了好了,这会儿离晚膳还有段时间,我有些累了,先歇息一会儿。”
孙楚忙不迭扶上他:“老爷,你觉得不舒服吗?”
辅国公叹息:“何必如此紧张,只是有些疲惫而已,没什麽不舒服的,你放心吧!”
孙楚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温涵之含笑摇了摇头,任他扶著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淡水数时欢意,危弦几分离情。
方晏回到府中,首先赶到蔚缌住的院子,远远听见一阵悠扬的筝声,颇觉奇怪,待走进院内,便见秦筝横置,少年面带
微笑,双指如穿花之蝶,一曲高山流水情真意切。
方晏悄悄走近,示意下人不用行礼,绕到石桌边坐稳,凝神静听。
曲毕,四周悄然无声,蔚缌首先笑了起来:“大哥回来了,怎不说话?”
方晏微笑:“我见你弹得入神,不想扰了这天籁之音,故而不曾出声。”
少年不好意思地拨了拨琴弦:“听灵姑说,大哥善奏琵琶,不知我可有耳福,听大哥弹奏一曲?”
贤王摇头:“只是闲时随意弹弹罢了,不能与你的筝音相比。”
少年眨眨眼:“大哥不愿意吗?”
方晏转移话题:“缌缌,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我们进屋去谈可好?”
蔚缌歪了歪脑袋,听话地站起身随方晏走进屋内,门外仆人收起秦筝,撤了琴架。
二人坐在窗前书案边,方晏缓缓开口:“缌缌,本来我答应下个月带你进宫,现下怕是不行了。”
蔚缌愣了愣:“为什麽?”
方晏叹了口气:“我要到蜀地去一趟,这两日便起程。”
蔚缌不解:“去那里做什麽?”
贤王想了想:“其实也没什麽大事,淄阳出了些乱子,我得去处理一下。”
少年继续问道:“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非要你亲自赶去?大哥,不要敷衍我,我想听实话。”
方晏本待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却不料蔚缌如此敏锐,现下再撒谎倒觉得不太好了,只得实话实说:“淄阳那边出了叛乱
,我此去是为了平叛。”
少年忽地立起:“朝廷没有将领了吗?为何定要你去?”
方晏伸手拉住他,微觉窝心:“这群叛党身份特殊,朝廷里意见不一,故而需我亲自前去。”
蔚缌听了他的话,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慌,忍不住扯住方炫的衣袖:“大哥,能不能别去?”
方晏握住他的一只手:“不行,我已在皇兄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如何反悔?”
蔚缌皱起眉:“可是你打过战吗?”
贤王笑了笑:“我十八岁时便曾跟著镇国大将军赶赴边关,在边关呆了两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从不曾漏下。”
蔚缌仍是有些忐忑:“可是你已经这麽多年不曾上过战场了。”
方晏默然半晌,额尔一字一句问得清楚:“缌缌,你是在担心我吗?”
少年摊开手掌:“你是我的大哥,如何不担心?大哥,此番一定要你去吗?”
方晏苦笑,心知不能逼得过紧,缌缌太年轻,有些事情得慢著些来做!索性转移话题:“去是一定要去的,只不过你的
事情得放一放了,等我回来再找个机会带你进宫。”
蔚缌叹了口气:“那事已拖了这麽多年了,再拖些时候应该没什麽要紧!大哥,你什麽时候才能回来?”
方晏拍了拍他的手:“我会速战速决,尽早赶回来!缌缌,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搬到老师府里去住吧!”
蔚缌有些莫名:“为什麽?”
方晏温和地解释:“你与老师相熟,我走了,你留在这里平日定会觉得无聊,去老师府上,至少能和老师说说话,怎麽
,你不愿意?”
蔚缌笑笑:“大哥,你知道红珊姐姐不喜欢我,这府里又没有一个真正与我亲近的人,怕我受委屈是吗?”
贤王摇头:“你住在这里,若是谁敢让你委屈半点,大哥定会严厉惩处,只是我不在京中,你一人留住总是不放心,到
老师府里,至少有老师照顾你,也可让我安心些。”
少年感动异常,呐呐道:“大哥......”直到此时,他方才真正确定方晏对他实是用心到了极点。
方晏仍在问著:“缌缌,你愿意住到老师府里去吗?”
蔚缌反手将方晏的双手合在掌心:“大哥,你要平安回来,我在温公府里等你!”
贤王眉目含笑,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念头,缌缌对自己如此依恋关心,莫不是心中已有情意,只是他年纪小,自己尚不曾
发觉!
这念头令他微觉兴奋,眉眼间愈发地柔和了起来。只是想归想,毕竟不能将这想法说出来,沈默著抽出手,取下腰间一
块碧绿通透的玉佩:“这块玉留给你,若是缺钱了不便向老师开口就凭这玉佩到王府来支取!”说著,将玉佩系在少年
腰间,抬头笑了笑:“不要弄丢了!”
蔚缌向前靠了靠:“大哥,我曾在书上读过,蜀地奇诡,那处常有异物生长,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方晏呵呵一笑:“我又不去那些荒郊野外,不用担心,接触不到那些毒虫野兽。”
少年叹了口气:“总是觉得不安心,大哥若是不去更好!”
贤王轻笑:“国家兴亡,匹夫尚有责,何况是我?缌缌,你不会是不相信大哥的本事吧?一股小小的悍匪,岂是你大哥
的对手?”
蔚缌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大哥的本事我倒是真没见识过!几时也将我带去战场,让我好好瞧一瞧!”
方晏敲了敲桌子:“四海升平,边关安泰,方是百姓之福,我倒希望永远不要有这个机会带你去战场。”
蔚缌吐了吐舌头:“我说错啦!”少年人不容易噎著心事,被方晏稍稍一引,这会儿又兴高采烈起来。
方晏瞧著他眉开眼笑的模样,心情轻松了不少,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战务必要尽快结束,否则......不仅老师挂念,缌
缌也在担心著自己......
第四十四章
不出辅国公所料,那二人奸滑如狐,左绍和带著七八名隐卫追了将将半日,仍是被他们七拐八拐地甩脱了。
一切按照温涵之的提议行事,第二日方晏以探望的名义前去挑拨。方恕死後,易扬在宫里另找了一处干净整洁的院子供
方曦居住,遵照皇帝的旨意,配了两名又聋又哑的太监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方曦武功既毁,又受祖父之死的刺激,倒也
安安份份地住了下来。
贤王过来时,方曦正在用著午膳,抬头看了看方晏,并不作声,闷头继续吃饭。
自方恕死後,方曦换下了红衣服,穿上贤王为他准备的白色素装为祖父带孝,直至今日仍未脱下,衣服上已有斑斑污渍
。
方晏静静地坐在他对面,少年低垂著长睫,默默扒著饭,却碰都不碰一下桌上摆著的两盘子炒菜。
贤王暗暗叹息,不管怎麽说,终究只有十六、七岁啊,与缌缌差不多的年纪......柔声问道:“怎麽不吃菜?”
方曦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仍是不抬头,低低地回答:“不想吃!”方恕的後事俱是方晏料理,其间常来向少年通报
消息,时日一长,方曦对方晏的态度改变了不少,与做刺客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方晏指了指菜盘子:“不好吃吗?”
方曦摇头:“我被关在这儿,能有的吃便不错了,没什麽好吃不好吃的!”
贤王正色:“你想出去麽?”
少年忽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不想!住在这儿有吃有穿,我不想出去了。”
方晏盯著他:“一辈子关在这儿?”
方曦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关在这儿也没什麽不好......”
贤王紧接著问:“你父亲何在?”
少年愣了愣:“父王......”
方晏观察著他的表情:“原来你并不挂念你的父亲......”
方曦截口:“我是很想念父王,可是又有什麽用?你们会放我出去吗?”
贤王微微一笑:“皇兄不放你出去,我放!”
少年脸上掠过一抹喜色,随即恢复平静:“你有什麽目的?”
方晏随便地笑著:“你不过是个傀儡,我能对你有什麽目的?”
方曦冷下脸:“方荀不肯放我出去,你若放了我,不怕你那个兄长处罚你?”
贤王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踱到窗前:“你知不知道,我十二岁的时候父皇便崩殂了,皇兄登基面南称帝。”
少年不为所动:“这与我有什麽关系?”
方晏回头瞧了他一眼,又道:“你的父亲还在人世,你很想念他,而我的父皇英年早逝,连他去世的时候我都未能陪侍
在侧......”
少年闷下头:“你和我说这些做什麽?”
贤王转身走回桌前:“不瞒你说,我有一位义弟,年龄与你相当,天真浪漫,活泼开朗,十六七岁,不应该是此般模样
吗?”
“而你却是个例外,你背负著别人强加给你的仇恨,你承担了完全不适应你这个岁数应负的责任,方曦,你是一个可怜
的孩子!”
少年轻轻哆嗦了一下:“我是自愿的,不用你来猫哭耗子!”
方晏仿似没听到他的话,继续说道:“算起来,你我同为皇支血脉,我十六岁的时候已不大记得清父皇的模样了......
不想看到我的弟弟也如我一般亲恩不待!”
少年喃喃道:“弟弟......亲恩不待......父王......”
贤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听你爷爷的话,找到你父亲後带他离开这些纷争俗事,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生活,不要
再被人利用了!”
方曦抬起头:“你真要放我走?”
方晏郑重地点点头:“只要你答应我再不与那些叛党搅在一起,我便帮你逃出去。”
少年摇头:“父王还与他们在一起......”
方晏皱了眉:“你能说服你的父王吗?”
方曦叹了口气:“父王身体一直不好,经不起折腾了,我只担心......”
贤王打断了他的话:“那你还在犹豫什麽?去把你父王救出来,服侍他安享晚年吧!”
方曦咬了咬嘴唇:“你不会是故意放我出去,想用我来引诱郎大哥他们吧?”
方晏跌脚:“若是如此,我何必偷偷放你,让皇兄正大光明放了你岂不是更方便?再说,你只是个任人摆布的棋子,便
是放了你,也不定能诱得了那个什麽郎大哥。”
他似是想起了什麽:“不过,据探子呈报,有两人从淄阳赶去彭城,现下又来到了京中,想必是来寻你的!”
少年本已黯淡的眼神倏地升起一道亮光:“两人?是什麽样的两个人?”
方晏沈吟:“说是一老一少,老者头戴斗笠,年少者品貌俊秀,方曦,你认识这两人麽?”
少年脸现激动之色,却摇了摇头:“不认识!”
贤王有些失望:“难道是探子弄错了,这两人并非叛党?”
方曦垂目瞧著手中的竹筷,语气力持平静:“也不一定,钱叔叔招来的兵士奇人我并非全都认识。”
方晏恍然:“原来如此!方曦,你到底想不想出去?”
少年不自觉放下了筷子,轻轻点了点头:“还望王爷相助!”他这会儿转了心思,倒也懂得顺水推舟、放低姿态。
贤王不著痕迹地勾了勾嘴角:“要出去得听我的安排!”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递了过去:“这是蒙汗药!三更之前把那
两个老太监迷昏,我派人来接应你。”
方曦乖乖地收进怀里:“王爷想怎麽做?”
方晏自信地笑著:“你放心,事情我已准备得妥当了,到时你只需听从接头人的安排,不要多问,出宫後仔细著些,连
夜离开京城,不要在京里耽搁。”
方曦点头:“我知道,多谢王爷!”
方晏微微一笑,这第一步算是走得顺畅,底下的事单看皇兄怎麽向绍和交待了。
与方荀通过气後,便即告退,因著他这几日要远赴蜀地,皇帝大发慈悲,倒不曾再强行留他陪驾,爽爽快快地放他回府
。
方落轿,红珊迎上前来:“王爷,来了许多太医!”
方晏点头,有些忍俊不禁:“轿子抬到轿房去!红珊,我从後门进去,回头你将太医带到我房里来。”
红珊笑著:“蔚公子在王爷房里等著呢!”
贤王怔了怔:“可曾与他说明了,不要到时候漏馅儿。府里的人都得叮嘱好了,不许胡说半个字。”
红珊点点头:“放心吧,蔚公子也算是个机灵人,一说便明白了。除了王爷院子里的,府里知道的人不多,回头便说王
爷病重,不许任何人进出。”贤王笑了笑,往後门方向绕了过去。
蔚缌正在房里翻著书本,透过半开的窗洞,瞧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院里头忙活著的几名下人纷纷行礼,忍不住
笑了起来。
方晏进屋,正见少年冲著他挤眉弄眼:“大哥,你怎麽还站在这儿,不躺著吗?”